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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大廳裏人很多,來來往往的人步履匆忙,小孩的哭喊聲混雜着電子報號的聲音,醫院獨有的味道見縫插針的往鼻子裏鑽,目光所及之處,多得是呆愣着等待就診的病患,和急得跳腳的家屬。
壓抑,随處可見壓抑着等待爆發的絕望。
看得見的生老病死。
胸口有些悶。
蕭婪坐在大廳的椅子上,靠着椅背閉上眼睛,他不喜歡這樣的環境。
剛剛就該在宋栎辦公室等着。
蕭婪皺了皺眉,開始鄙視十分鐘前跟着宋栎出來的自己。
“沒問題,”宋栎把檢查報告遞給蕭婪,“但是下次再胡來可就不一定了,自己當心點。”
拿到報告的時候宋栎也松了口氣,作為朋友他就算對蕭婪的生活方式有意見,但也沒立場站在什麽角度去指責,只能在偶爾勸導幾句之後,慶幸這人雖然不太在意健康這說起來虛無缥缈的玩意,但也不是太随便的人。
這次例外。
蕭婪起身接過報告,哥倆好的拍拍宋栎的肩:“那我走了。”
對于宋栎的擔憂,蕭婪心裏也是清楚得很,只不過兩人二十餘年的交情早就不是一句兩句說的完。
“去哪,我送你?”
“沒工作?”
“今天休息,我上午來醫院的事已經處理完了,也準備走。”宋栎笑着說,“你……回家?”
蕭婪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嗯,回我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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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意義來說,蕭婪能回的有三個地方:他自己的房子,父親的房子,和母親的老房子。
父親離婚又重組家庭,雖這麽多年一直也沒虧了蕭婪什麽,但終究也不會再像是一家人了;母親去世後,老房子蕭婪也只回去過幾次,更別說每次回去體驗都不太好,自己的家雖然冷冷清清……但似乎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
“林素的婚禮……你也收到請柬了吧?”
車穩穩的停下,宋栎正看着跳動的紅色數字,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關于林素,宋栎雖然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礙于蕭婪的情緒還是沒問出口,更沒想到第一個開口講到這個名字的會是蕭婪。
他不知道蕭婪在想什麽,也摸不透他現在情緒怎麽樣——蕭婪從來都能把情緒藏得很好。
從前蕭婪母親還在時,兩家人住對門,宋栎站在門外清楚地聽到門內蕭婪父母在争吵,甚至摔東西的聲音。
本是最親密的夫妻,卻用着最惡毒的言語相互侮辱。
用詞之難聽讓尚且年少單純的宋栎站在自家門口忘了開門,和諧家庭氛圍裏長大的他難以想象這會是怎樣的場面。
他正呆愣着,猝不及防,對面的門打開了。
蕭婪一身狼藉的被推出來,伴随着女人的一句髒話,踉跄幾步後才扶着牆站穩,緊接着門被重重關上,留下蕭婪站在門口,白色的襯衫上滿是髒污,露出來細瘦的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頭上還沾着黃色的菜葉。
而他看到宋栎時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是宋栎第一次知道蕭婪的家庭,也是第一次見到那樣狼狽的蕭婪。
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蕭婪已經學會了收斂情緒,即使在父母争吵時被趕出家門,也能看似毫不在意對着自己笑。
“嗯,收到了。”宋栎低聲回答,猶豫了一下轉過頭看蕭婪,“你……”
蕭婪右胳膊搭在車窗上,偏過頭看着窗外,沒什麽表情,看起來很平靜。
手機鈴聲非常不合時宜的響起,截斷了宋栎沒有說出口的詢問,他只得停下接通了電話。
“喂,媽?”
蕭婪微微仰頭靠在椅背上,有些失神。他知道宋栎想要問他最近怎麽樣,他也知道宋栎一開始不看好他們,他更知道宋栎擔心他的狀況。
但是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就像他不知道林素的婚禮該不該去,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又會變成怎麽樣一樣。
他不知道的太多了。
小時候他不知道父母為什麽總是永不休止争吵,不知道那個女人為什麽總要折磨自己,不知道父親走的時候為什麽要和他說對不起。
現在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林素,是不甘,或是憤怒。
恨他嗎?為什麽離開自己選擇和一個女人結婚。
那兩人這幾年的感情又算什麽?
他愛林素,可是林素愛他嗎?
如果愛他,為什麽會和那個女人結婚?
蕭婪突然迷茫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到父母日複一日的争吵中的那個詞:“騙婚”,想到母親最後對父親吼的那句:“你找那個男人去!”,想到父親如今和他的同性戀人組成的家庭。
林素會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嗎?
蕭婪胡亂的撒癔症,連宋栎喊他都沒聽到,直到宋栎伸手拍了他一下,才驚醒一般回過神來。
“嗯?”
“想什麽呢?”
宋栎一邊開着車,一邊瞟了他一眼。
“沒什麽。”
安全帶勒的有些難受,蕭婪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
“我媽問你去不去我家吃飯。”宋栎說,“今天做了茶菇湯,你不是挺喜歡麽?”
“行啊,正好我一個人在家懶得做飯。”蕭婪臉上又挂上了笑容,“也好久沒嘗過阿姨的菜了。”
這人總是這樣,不管心裏多少事,總是能強顏歡笑的對人,把自己千瘡百孔的情緒藏得深不見底。
宋栎看着他強行撐起的笑容,別過臉去專心看路,突然後悔叫他一起去吃飯了。
以前還對門的時候,宋栎的媽媽就心疼這個在家有一頓沒一頓的孩子,經常讓宋栎放了學帶他一起到家裏吃飯。
兩人那時是同學,蕭婪的父母離婚後夫親就搬走了,母親經常性的不在家,回家一般都是淩晨,所以兩人放學後就一起到宋栎家寫作業吃晚飯。
直到有一天蕭婪的母親意外的早歸,回家後許久蕭婪才從宋栎家回來,當場震怒,抄起手邊的茶杯就扔了過去。
蕭婪躲閃不及被砸中了肩膀,摔倒在地上,而蕭母則不依不饒,不分青紅皂白的邊罵邊沖上去踢打,細跟的高跟鞋踩在身上,痛的蕭婪不停地躲閃,直到女人力氣耗盡,才罵罵跌跌的回了房間。
蕭婪則在客廳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縮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似乎有人在敲門才稍微有點反應。
打開門看到宋栎和宋栎媽媽在門外。
“蕭婪你沒事吧?!”
宋栎是聽到蕭母打罵蕭婪,怕蕭婪被打傷了肯定也沒人照顧才過來看看,此時看着蕭婪除了頭發有點亂外身上并沒有什麽傷才松了一口氣。
“小婪沒事吧?”開口的是宋栎的媽媽,她一向也不管別人家事,但這回蕭婪挨打多少和在她家吃飯有關,何況她也蠻喜歡這個聰明的小孩子,才跟着宋栎出來看看。
“沒事阿姨。”蕭婪雖然身上到處都疼,但還是強撐出了一個笑容。
宋栎雖然擔心,但是看他不願說,也無能為力,只能丢下幹巴巴的一句:“那,那你有事的話就來我家找我。”
等關了門,宋栎才聽到母親嘆了口氣。
“這孩子啊……小小年紀,都是被逼的。”
宋栎不明白,再問母親卻不再多說,便只能作罷。
宋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到多年前的這件事,那時候的小蕭婪,如今也已經長大成人,不會再被随意打罵,可是宋栎卻總覺得面前看着窗外的蕭婪,和當年那個在挨打之後還能笑着說“我沒事”的蕭婪意外的重合了。
此去經年,蕭婪這一點,卻好像從未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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