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轉眼就到了七八月豔陽天,熾熱的陽光烘烤着大地,光與影劃分的楚河漢界橫在人們的腳底,連風都吹的疲軟無力,樹蔭下趴着的小狗一動不動,吐着舌頭耷拉着尾巴,即使有人路過也懶得掀開眼皮瞅一眼,只偶爾從嗓子眼裏嗚咽一聲。

蕭婪得了空,下班時順便買菜回家做飯,顧冬和有會要開下班就遲了些,回家的時候已經是踩着飯點的末班車,裹了一身燥熱,頭發被汗打濕了黏在臉上,只車庫到家門口短短一段路就已經熱的不行,辦公樓裏用來抵禦空調低溫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內裏白色的襯衫被汗水濕透了貼在背上,隐約可以看到背後的線條。

“今天吃什麽?”

他放了公文包就走進廚房,邊走邊撸了一把頭發,濕噠噠的劉海被弄起來,雜亂的支着,扣子開了兩三粒露出大片胸膛,整個人瞬間從嚴肅禁欲的公司領導變成了假正經的斯文流氓。

“糖醋排骨,”蕭婪看也不看他,幹脆利落的用鏟子把碗勾着挪過來,手拿着鍋側起一颠,咔噠兩聲,排骨落到白瓷碗內,再淋上汁液,色澤明亮,濃稠正好,細細密密的香味直往人心頭鑽,他這才轉頭看了顧冬和一眼,又迅速的移開目光,“洗澡去,一身都是汗。”

顧冬和洗過澡出來蕭婪正好把菜全部端上桌,米飯一粒粒飽滿又分明的很,散着騰騰熱氣,三菜一湯,品相尤其好看。他拉開椅子坐下,從蕭婪手中接過筷子,迫不及待的夾了塊排骨,口感适中,不過分的軟糯也不會硬到磕牙。牙齒咬合間汁水炸開,香氣絲絲蔓延,灌了整個肺腑,舌尖染着的味道甜而不膩,味蕾沸騰起來,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叫嚣着舒暢。

“以後不用等我,你早點吃,別胃又疼了。”

“沒這麽嬌弱。”

蕭婪低頭扒拉一口飯,顧冬和看他有些興致缺缺的,也不知道怎麽,問他:“怎麽了?不開心?”

“不是……今天他打了個電話給我,”蕭婪不着前後就直接稱呼“他”的人也就一個,顧冬和也立馬懂了,“你爸那事板上釘釘沒跑,丘絲絲你打算怎麽處理?”

顧冬和沉默的吞下最後一口飯,盛了碗湯:“那事她沒摻和進去。”

蕭婪手指輕輕的點了兩下桌面,語氣輕飄飄的:“這說不準,摻不摻和已經不是她說了算的。”

顧冬和動作一頓,放下碗,眉頭皺起,目光幽深的看着桌面,過了許久才看着他開口:“教訓得給,至于怎麽做,你說了算。”

蕭婪說:“讓她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夠了,你的東西她還是離遠點。”

話裏話外意思不能再明顯。

顧冬和應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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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該當聖人,原諒別人惡意的所作所為。

顧冬和端着碗往廚房走,涼水沖下去從碗上帶下污漬,他開了中等大小的水流往池子裏注水,擠了一點洗潔精抹在手心揉搓,蕭婪倚着門框在旁邊,雙臂抱胸看着。

“我最近一直在想,”他說,“如果我媽媽還在,她願意看到現在的事情嗎?”

“不願意。”顧冬和倒是回答的斬釘截鐵。

“嗯,我對他們兩個人,也不知道怎麽說。”蕭婪低頭看地面,瓷磚上綴着燈光的倒影,卻不晃眼,“我父親的錯不止是對我——若只是我的方面,倒是沒那麽多感覺,離了婚他就不是我爸了。”

顧冬和就着将筷子放到架子上的空隙看他一眼。

這是情緒上來了。

“但是他對于我媽媽,他的錯誤,是無論如何不能就這樣讓它過去的。”蕭婪深吸一口氣,“板上釘釘的事情,人也走了,彌補不了。”

再說就算能彌補又如何?人的一生是單程,回不了頭。

“嗯。”顧冬和應道。

“我不想原諒他。”

“那就不原諒。”

蕭婪目光跟着他在廚房轉悠:“我這樣會不會……很不好?”

“你在顧忌什麽?”

顧冬和做完事情,擦了擦手,輕嘆一口氣,上前攬着人往外走:“你也說了,有些錯誤是不能過去的。”

把人摁在沙發上坐下,倒了杯溫開水放在他手裏。

“你怎麽想,就怎麽做,”他看着蕭婪的眼睛,“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錯,就沒有絕對正确的做法,在我這裏,你就是最正确的。”

蕭婪笑了:“喂……你別這樣啊。”

別人的想法我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你而已。

在我這裏,你就是絕對正确,你做的所有我都無條件支持。

兩人從對方未出口的心思中看出了那隐秘的想法,一時間什麽都不用說了,未語便知。

蕭婪喝了口水,溫熱順着喉嚨一路滑下,眼眶有些濕潤。

“出去散步嗎?”

“走吧。”

夏日的晚上呼一口氣,空氣都是溫熱的,帶着白日裏沒有完全散去的熱度,沒兩分鐘就覺得背後冒汗。

“哐當——”

顧冬和從自動售賣機下拿出兩罐橙汁,一罐打開了遞給蕭婪,蕭婪接過仰頭喝一口,渾身燥熱瞬間被沖去了大半。

爽啊。

他在心裏感嘆道。

兩人隔着一個不甚親密的距離,并肩沿着橋上的路慢慢走着。身邊時不時有飛馳而過的汽車,打着喇叭呼嘯而過。

身下是潺潺河水,另一邊是遠遠的萬家燈火,風吹的T恤衫鼓鼓的,頭發往後吹,露出光潔的額頭。蕭婪攥着易拉罐,看到路邊一條小狗,圈着手指放嘴裏吹了聲口哨,小狗像是被他吓着一樣,汪了一聲跑進灌木叢不見了。

“膽小。”蕭婪樂的身體一顫一顫,松松垮垮耷拉着肩膀,走的沒型沒款。

“你知道嗎,按傳統思想來說,沒什麽是不能原諒的。”蕭婪似笑非笑的開口。

“老一輩的觀念,男尊女卑麽?”顧冬和嗤笑一聲,一揚手易拉罐飛進路邊的垃圾桶,發出清脆的響聲。

“雖然現在很多人說,提倡男女平等,可是這種東西是刻在人的血脈裏的。”蕭婪插着兜,一步一晃,“思想裏的東西,不是說變就變。”

“嗯,這些紮根在思想裏上千年的東西,你要說一朝全翻了天,也沒什麽可信度。”

身邊時不時有人與他們擦肩,蕭婪就這樣平靜的說着,聲音裹在風裏:“現在這個時代,兩方産生矛盾,大多數人第一反應還是先找女方的問題,男方的錯誤總是那麽容易被原諒——這是無法否認的,不管用什麽理由,孝道,或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樣的訓導,總是對男人比對女人寬容。

“現在多的人不是重男輕女,而是打着平等的旗號做着不平等的事情,嘴能騙人,但潛意識不會騙人。在一件事上的偏向,實在沒法抹殺。”

“公平很難,”顧冬和開口,語氣随意自然,“人是有感情的生物,那就一定會有情緒影響産生偏差,要讓主觀論斷完全的客觀,很難,至少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

“我知道。”蕭婪說。

他當然也清楚,世界上有什麽是絕對的?絕對的對錯,絕對的公平,絕對的平等,都是不存在的。

人有貪癡嗔,欲與念,芸芸衆生,各不相同,如何統一?

如何絕對的公平?非得要滿足所有人的利益需求,也得要有所有人都認可的一套标準,兩個條件都是無法滿足的,那更何談絕對公平。

至于相對的公平,便難免有不公平,社會的平衡總是需要那麽一些底層的犧牲品,否則人都拼了命的往上爬,又有什麽意義。

他想到自己母親,那個女人強勢的讓人受不住,到頭來是什麽都失盡了。

當初事情發生,鄰裏人背後細細碎碎的嚼舌根,無外乎指責他母親,看不住男人,才導致了這樣不合倫理的事情發生。

他人皆是事外人,哪裏管你真相事實,嚼舌根愉快了,那他們說的便就是他們以為的“真相”。

輿論造人,這話一點也不虛。

蕭婪說:“無知明明是自己的錯誤,卻總傷害到別人,是不是太可笑了?”

顧冬和看着前方的路燈,眯了眯眼睛,說:“可是我們仍然要擺脫無知,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自己。人要活得清醒,知道自己是個什麽人,才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該做什麽。”

“怎麽活着,是為了自己,問心無愧是為自己,作奸犯科也是為自己。有時候信仰這東西還是很有用的,人有一個信仰,至少就有東西約束他的行為。”

“聽起來道德不就是這樣的東西。”蕭婪說。

“道德麽,大概是吧。”兩人慢慢的也走到了附近一處公園,夜晚的時候來散步的人多,這裏熱鬧的很,顧冬和左右看看,說,“人們共同生活約定俗成的行為準則……可也不過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态,遵守與否,沒有強制性。而且這東西,沒有什麽明确的準則,說一說二全憑一張嘴。

“除卻法律明确規定的帶有強制性,其餘大多可以劃到道德的範疇,這範圍可就是廣的不行了。”

蕭婪輕笑:“反而是這些東西,最致命。”

流言蜚語害了多少人,一張嘴能造謠多少事,一句話又能毀掉一個怎麽樣的人,身在這個社會,哪個人會不清楚。

可仍然有人去做,放肆的,不計後果的。

仿佛黑色的污穢,層層疊疊,人被埋在下頭,拼了命的想要往上鑽,踩着別人往上鑽,鑽到上頭去汲取空氣以延續呼吸。

下面的拉,上面的踩,一片遍體鱗傷,卻生而不滅。

“你父親的錯,不管別人怎麽說,那都是錯了,你不用聽。”

廣場中央的噴泉開了,打着燈光,五顏六色的水花濺開,在視網膜上打下斑斓的色彩。小孩繞着水柱嬉鬧,不遠處有大媽大爺的廣場舞小隊跳的開心,白日無人問津的石凳上三三兩兩坐着拉家常的青年人,氣氛倒是一派歡樂。

兩人在噴泉前站住,蕭婪“嗯”了一句,伸出手,接住幾滴濺上來的水花,一撮,掌心濕漉漉的。

背後貼上火熱的胸膛,顧冬和摟着他,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乖,不想那些,多想想我。”

蕭婪笑,就着這個姿勢說:“我想着你呢。”

他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顧冬和一愣,心髒砰砰的狂跳,只見蕭婪松開他,向旁邊一步,單膝跪下。

“顧先生,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一生一世不分開的那種。”

鑽戒在水池的燈光照射下閃着璀璨奪目的光彩,比星星好看。

旁邊有人發現了他們,一個女孩子忍不住“呀”了一聲,吸引了一衆人的目光,開始有人圍過來,兩人被包圍在中間。

顧冬和看進蕭婪的眼裏,他的愛人眼底盛着慢慢的笑意,仿佛一片星海。

“顧先生,你願意嗎?”

周圍人議論紛紛,有人詫異有人羨慕,各式各樣的聲音摻雜着,鬧得很。

“答應他!”

一個大叔率先喊了出來,一個姑娘符合的也喊了聲。

“答應吧!”

陸續有人跟着說道,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整齊的“答應他”,在範圍不大的地方響起。

“顧先生,哪怕我知道這世界黑暗如是,但我仍相信,善者居多。”

“人生路上坎坷崎岖,我想邀你一同走過,你願意嗎?”

顧冬和沒說話,一把将人拉進懷裏,送上雙唇。

旁的路人起哄着鼓掌,他們或許不那麽接受,或許并不能理解,但對于真摯美好的感情,也都送上了一份善意。

我看這世界髒亂迷茫,卻也信黑夜有光。

顧先生,我愛你啊。

作者有話說

下章完結,後面會寫番外,有想看的可以說說w看情況能寫的話可能會寫,沒有想看的我就随便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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