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戲園

“陳師!”兩人回了客棧後,店小二便急急喊住陳寡,他壓低了點聲音:“城東的李公子給您留了點東西。”

陳寡微訝:“李錦?”

店小二連連點頭:“城東也就那一位李公子了。”

陳寡心想也是,他正想偏頭同寧綏聊幾句這位李公子,就見寧綏默不作聲的上了樓,明顯對他們的愛恨情仇沒有半分興趣。

陳寡便同小二道:“你先放放……我去找下寧哥。回頭王嬸的店子開了你幫我買碗最便宜的送寧哥房裏。”

他說完,便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小二看着他倆的背影,奇怪的撓了撓頭。

陳寡是一年前來他們這兒的,他們喊他一聲“陳師”,其實有幾分玩笑的成分在,因為整個潭州都知曉,陳寡是不會畫符的符師,雖學的是玄師這門功夫,但這本事吧……

怕是還沒入門。

陳寡先前也不是個特別多話的,人也沒有這麽精神,總是恹恹的,同他們說話也帶着一股的病态和倦怠。

他把他身上的錢財揮霍完了,便在他們這賒賬,也不知掌櫃是怎麽想的,就讓他一直賒了,直到寧綏出現。

于是現在陳寡就天天眉飛色舞一口一個“哥”,人都跟換了個芯一樣。

小二心道,怕不是什麽哥,而是想讓人家做哥哥吧?

寧綏的确不想知道他們的故事。

他只想褪去這一身法衣給自己來個了斷。

但他自己沒法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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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法衣上下的禁制是防妖邪的,也防了他脫衣服。

他不是沒有想過找個人,但有這個本事脫法衣的人恰巧他都認識見過。

這些人要麽就不會允許他死,要麽就會陰謀論無歸山或者是玄門……

寧綏面無表情的繃了繃手。

細長的提線扯的他的手生痛,也讓他回神。

他十分确信自己的複活是有預謀的。

但他不知道是他那個傻爹還是……

能讓他确定,也是因為法衣。

沒讓陳寡肯定他身上的就是法衣,完全是因為正常的法衣袖子上只會有一行符文,可他的密密麻麻一大片。

寧綏修的不是符術,并不能看懂。

可他能猜到。

替他做這件法衣的人一定很愛他。

這種愛也一定扭曲到變态了。

“寧哥!”

陳寡風風火火的聲音打斷了寧綏的思緒,寧綏頭也沒回就進了屋子,還順手關了門。

但陳寡并不在意,直接跟了上去:“哥我同小二說了等天亮給你送王嬸家的豆花來,你吃點。”

寧綏只坐在窗邊吹冷風,半阖着的眸子瞧着底下空無一人的街道,沒有答一句話。

陳寡撓了撓頭:“我昨日去玄門聽他們說城東那邊出了點事,所以我才聯系了一下李錦,上次你同我說離他遠點我有聽的。”

寧綏不記得自己有提醒這件事,也不記得那“李錦”是誰。

陳寡卻以為他生氣了,恹恹道:“我只是想打聽一下那頭出了什麽事,玄門的人說他們丢了好幾個人在裏頭了。我也不是擔心玄門,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那破地方,我這不是擔心我倆有一天在那失足嗎?”

寧綏終于又看了他一眼,陳寡的眼睛亮了亮,就聽寧綏說:“去瞧瞧。”

陳寡:“……?啊?”

寧綏又不說話了。

陳寡快要憋死了:“寧哥你瘋啦?玄門好幾個人都折在那了你跟我說你要去瞧瞧?!你這是去送人頭的嗎?”

寧綏倒也想,但這世上怕是沒有什麽邪祟能要他的命了,他不願多說,只是繼續看他的無人街道。

陳寡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最終只能幹巴巴道:“熬夜使人瘋癫,哥你再冷靜的想想,我先回去睡覺了。”

他可憐兮兮的打了個哈欠:“明早見,希望明日的你吃了王嬸的愛心豆花。”

陳寡離開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在心裏嘟囔。

餘家那個小少爺是不是算的不太準啊?

寧哥真是他命中貴人?

他命中貴人能這樣?

還是他找錯了他就該再等等?

陳寡頭禿。

寧綏在窗邊坐了大半宿一動不動,瞧着漆黑的街道逐漸明亮起來,路邊的攤販和店鋪都開了門,這時還沒有什麽路人,但也快要熱鬧起來了。

寧綏的視線有些模糊,這并不是有什麽遮擋了,只是他複活以後就這樣了。

超過兩米遠的東西和人他都瞧的不甚清楚。唯獨妖邪,即便隔了幾裏的距離,他也能夠清晰瞧見它們身上散發的黑氣。

就像是時刻開着靈眼,甚至比靈眼還要好用。

他并不知道這是什麽反應,畢竟他也是頭一次死了又複活。

但複活後他的身體的确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變化。

除了眼睛以外還有很多很多。

但他并沒有什麽感覺。

反正他已經不能被稱作是人了。

他從不做無意義的事也從不思考無用的事。

以前或許還有個人管着他逗着他。

天亮了沒多久後,他屋子的門就被人敲響。

寧綏沒理會,只是依舊看自己看不清的街道。

可小二一來二往的早就知道了他這脾氣,故而敲門也只是禮節性的提個醒兒,等敲了幾聲後,便推門走了進來。

他瞧見大清早的寧綏還穿着昨兒那身衣甚至還帶着點昨夜林間的寒露也不訝異,只小心道:“寧師,您的豆花我給您擺這了。還有些燙,您仔細着。”

寧綏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小二又拱了拱手,随後蹑手蹑腳的出去了——指不定人寧師是在用別樣的法子睡覺呢!

反正小二不覺得真有人可以做到不睡覺不吃東西的。

然而一直到陳寡睡醒了來找寧綏談一談他蹦出來的那一個“去瞧瞧”時,寧綏都沒有看一眼一直在散發着淡淡香氣的豆花。

他其實知道陳寡為何執意提豆花,因為這是他唯一在陳寡面前吃過的食物。

那日他們捉了精怪,恰好是白日,不像夜裏危機四伏,寧綏本想直徑回客棧繼續坐着,但陳寡非要同他一道前去。

寧綏被他念叨的煩躁,也不想他之後還要拿這事念叨,便同他一道走了。

路過王嬸的豆花攤時,因為那豆花同另一道和它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甜品有些相似,寧綏看了眼。

天知道當時陳寡激動成什麽樣了,當即掏出自己的小金庫給他買了碗最便宜的豆花期待的瞧着他。

那副情景總是讓寧綏想起些往事,他便喝了一口。

就那一口,讓陳寡認定了他喜歡喝豆花。

寧綏擡了擡自己的左手,撐在了桌子上托住自己的側臉去看底下模糊不清的場景。

他曉得王嬸的豆花攤就在這附近,也許就在他的視線裏,但他瞧不清楚了。

他也知道那份豆花很甜很好喝,但他覺得沒必要。

陳寡還在他耳邊聒噪的念叨着他怎麽不吃都要涼了雲雲,寧綏卻連眼皮子都懶得擡一下。

陳寡還想說點什麽,但張了張口,就見寧綏掀了掀眼皮子。

陳寡一愣,就見寧綏咳了一聲,随後他似乎是忍耐了一下,因為陳寡在自打見到他以後第二次看見他臉上有了別的神色——

他皺起了眉頭,左手握成拳掩唇悶咳了幾聲。

“寧哥你感冒了?”陳寡不再念叨他:“我幫你把窗戶關上。”

寧綏擡起自己纏滿了提線的右手擺了擺,又是咳了幾聲後,依舊面無表情神色平淡的放下了自己的手。

一句解釋都沒有,更別說安慰和安撫。

陳寡抓了抓自己的腦袋,想勸又不敢。

只見寧綏坐了會兒後,視線終于落在了他身上,許是因為方才咳過,他的聲音有些微啞:“不吃?”

還在糾結跟鐵人似的寧哥怎麽就突然咳嗽了的陳寡:“……啊?”

寧綏站起身來不再看他:“不吃就走。”

陳寡明白過來了:“吃吃吃!寧哥你等我一會兒!”

他坐下端起那碗涼透了的豆花飛速吃完,随後抹了抹嘴:“王嬸家的豆花是真好吃……寧哥你不餓嗎?”

寧綏沒有答話,只是直徑往前走。

陳寡癟了癟嘴,迅速跟上他:“寧哥,不是我膽小哈。但是你這人玄門的人都折在裏頭了你還要上趕着上去?我倆去了那就是給人玄門加大難度啊。”

“再過個幾日潭州玄門的負責人就要回來了,讓他出手救人豈不是更好?”

寧綏和往日一般,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陳寡摸不準他是生氣了還是只是和平時一樣不想說話:“……哥你不是也很讨厭玄門的嗎?”

他這話說的有些像小孩子,大抵意思是:我倆都讨厭一個東西所以我們關系好結果你現在要因為這個東西拼命,我感覺我被背叛了。

寧綏不是沒有聽懂他的潛臺詞,但他仍舊沒有接話,而是繼續穿插小巷子往城東趕。

潭州太大,他們住在城西,不加快腳程怕是今天走到明天都到不了城東。

陳寡就一邊跟在他身後,一邊跟個小怨婦似的嘟囔:“明明寧哥你也總是避着玄門,也不願加入玄門去玄門混吃喝住,我倆都是一樣的,你怎麽就非得要上趕着去救人呢?還不一定救得下。”

“那些人分明就瞧不起我們……就算我們去了,他們也不會領好意,還會說我們去拖後腿……”

寧綏聽着頭都沒回。

陳寡只能委委屈屈的跟着他的貴人跑了。

待得他們到了城東後,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這還是兩人同是玄師,比常人的腳程要快上幾倍的結果。

陳寡一天就吃了碗豆花,現在餓的前胸貼後背的,忙不疊的拉住了準備趕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走人的燒餅攤販,花了兩文錢巨款買了兩袋餅。

他下意識的遞了一袋給寧綏,寧綏卻是根本沒接,陳寡也不在意,将燒餅揣進袖子裏了。

陳寡都做好了邊吃邊跟着寧綏跑的準備,結果寧綏站在了原地,半阖着眼眸淡淡看他。

寧綏個頭高,正因如此,他的身高和他的身形結合在一起,任憑誰大晚上瞧見都會覺着他是徘徊不散的怨鬼。

陳寡正狼吞虎咽的嚼着燒餅,被他這樣注視着,才吞幾口就不是很吞得下去了:“……”

他幹巴巴的看着寧綏,小心翼翼的将沾滿自己口水的燒餅遞出去:“寧哥你想吃我這份?”

寧綏的視線不知落在了何處,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在哪失蹤的?”

陳寡“哦”了一聲,繼續啃了口燒餅:“您連人在那丢了的都不曉得就往上沖?寧哥,你師父究竟是誰?”

寧綏許久都沒被人嘲了,上一個剛嘲他的……

恰巧是他那位師父。

他收回自己的視線,語氣冷硬:“無歸。”

陳寡乍一聽這名,愣了半響,旋即哈哈笑道:“寧哥你也會開玩笑的?這笑話可不大好笑……”

他頓了頓,沒說自己為何不信,只是道:“聽說是在梨花院丢了的。那兒是個戲園子。”

來都來了,他總不能打道回府,只能帶着寧綏過去:“不過一年前就荒廢了,他們頭牌沒了,那個戲班子覺着這兒風水不好,就搬走了。”

梨花院離他們不遠,不過片刻,他們就到了門口。

這院子的确荒廢的厲害,大門落了鎖,寧綏也沒想走正門。

便見他輕松一躍就上了牆頭。

陳寡看着就腦殼痛:“……哥你考慮考慮我啊哥!”

寧綏沒答話,只是垂眸借着夜色勉強瞧見了滿地的枯枝落葉。

陳寡說那些人是在這丢的,可這兒沒有半點人走過的痕跡。

且……

這空中有股奇異的感覺。

好像有什麽旁的東西。

但寧綏太久沒有接觸這些東西了,一時間感知能力還沒複活。

他只輕輕躍了下去,落在了枯葉上,在這院子裏随意轉了轉。

這院子裏頭有一個戲臺子,寧綏不大看得清,卻也還是能瞧見它的腐朽。

空氣中都混雜着灰塵和濃濃的木頭腐爛味。

随後也不知陳寡是怎麽讓自己進來的,反正寧綏正閉眼感受着那股異樣究竟是何物,就感覺到身側一陣風拂過,再睜眼看去,就見陳寡在地上打了個滾,以極其狼狽而又滑稽的姿态滑下來了。

陳寡尴尬的瞧着寧綏,寧綏卻面無表情:“走。”

他的語速有些快,人也往回走了:“是魅。”

陳寡:“……?”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旋即流露出了極其愕然的神色:“嘛玩意兒?!魅?!”

“我艹那我們得趕緊走了,聽說魅……”

他話還未說完,便聽見一聲極細而又婉轉的女聲響起——

“只嘆花容不在音猶在,卻見朦胧虛影若癫狂——”

那是極好聽的女音和戲腔,字字韻味,流轉間訴出的情長更是叫人潸然落下。

但這并不是他們本來的世界,因為他們是夜探梨花院,現在梨花院不僅敞亮還十分繁榮。

賓客滿堂座,就連那戲臺子都是紅木金屏明珠做燈,哪有什麽殘敗之相。

寧綏看着臺上身上帶着只有他才能瞧見的黑氣的女子,又瞧了眼自己沒被變走的法衣。

來不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攻就要登場啦!!嚯嚯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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