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三歲
寧綏面無表情的點了下頭。
周鶴掃了眼四周,略過了再次受到震撼的陳寡:“先前便同你說過了,不是所有魅都可以靠你那套方法暴.力消除的,你那法子确實不錯,但魅也并非全無靈智。”
他話是這樣說的,卻沒有說教的意思,反而帶着幾分玩笑和看好戲:“你瞧,你這不遇上了?”
寧綏擡眸看他,眼裏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沒答話,只擡了擡手,手上的提線瞬間飛出去削斷一棵樹,随後數不清的線裹住了那棵兩人寬的樹木。
周鶴瞧見他的動作:“那魅還會阻止你碰木頭?那這靈智怕是不一般啊。”
他擡手撚了撚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但它沒有将你逐出戲院,說明這幻境的場景便只有這般大小,就我這兩日所了解的……這魅十有八/九同那位玉素姑娘有關。”
寧綏沒答話,手裏的提線還在随着他微擡又落下的手指一收一放。
他像是在專心做別的,壓根就沒有聽周鶴說話,但周鶴曉得他在聽:“你自個兒試試?”
寧綏冷淡的點了下下巴。
周鶴看着他的表情就能明白他在想什麽。
他頭疼的嘆了口氣,到底因為陳寡還在旁側,他沒多說什麽,只問了句:“你還記着我以前同你說過什麽嗎?”
寧綏明白他指的是什麽,但他仍舊沒有說話,甚至垂下了自己的眸子。
他的眼皮微微耷拉下來,又是那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但他腦海裏卻是不住的放起了回憶。
他還記着那天的情形,即便已經過了漫長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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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綏是三歲的時候被送到無歸山的。
他在無歸山待了半年,什麽也沒學、什麽也沒做,但他就是有把無歸弄得又頭疼又好氣的本事。
連着半年,無歸終于在某個晚上弄明白了這小崽子究竟為何能坐在他的魚池旁一坐就是大半年一動不動。
“聊聊吧?”無歸嘆氣:“我也是腦子被門擠了才會心軟收你為徒……”
這個在外界評價永遠是脾氣好、性格好、溫柔可靠的道長随意的坐在了他身側,說出來的話更不像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能說出來的:“你才三歲你就想弄死自己?挺狠的啊小朋友。”
寧綏穿着一身黑衣坐在巨石上,小短腿微垂懸空,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水池,一句話沒有說。
“就因為你體內那傻逼東西你就想弄死自己跟他來個同歸于盡?”
無歸笑了下:“值得麽?”
大抵是因為無歸是除他以外第一個曉得發現了的,所以寧綏終于開口說了他來到這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左右我也活不過十八。”
小孩子這個時候的聲音奶聲奶氣的,無歸聽着覺得可愛又好聽,偏偏他身側這個小屁孩冰山成精,語氣冷硬而又老成,硬生生将無歸心裏的那點柔軟沖刷的一幹二淨:“哦,那你現在跳下去。”
無歸擡了擡下巴點了點面前的水池:“我保證不會救你,我也不怕你父皇。”
他語氣還是溫和帶着點笑的,但說出來的話卻涼薄的很:“這世上誰不知道自己終究會有一死?即便是妖邪都曉得自己的壽命終有盡頭的那一日,可他們不也還是努力的活着?怎麽?太子爺是覺着你有本事殺了這世上所有人?反正他們也總會死不是嗎?”
寧綏被堵的擡了一下眼皮。
他轉頭去瞧無歸,就見無歸的視線不知何時落在了他身上。
就在無歸自以為自己贏了準備沒好氣的來一通教訓後,寧綏面無表情的接了句:“所以我想不明白。”
他說:“你們為何想活着?”
無歸:“?”
寧綏很有天賦。
這點毋庸置疑。
他天生便可以引靈入體,出生時便能說話、思考。
他是天生的玄師。
但只怕是玄門的人都沒有想過,早慧會導致這個孩子成為現在的模樣。
這才三歲。
無歸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他究竟是為何要心軟?
左右人世如何也同他無關。
“人活着不是為了能永遠的活着。”無歸嘆氣,他将手覆在了寧綏的腦袋上,見寧綏沒有推開他,便揉了揉:“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喜歡的事物、好吃的食物,想要見的人或者事,這些都是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原因。”
寧綏:“可我沒有。”
“你有。”無歸輕聲說:“你的父皇很愛你,你的母後也是為了你才亡故。我曉得你都清楚,雖說你爹同我說不要跟你提這些,但我覺得你沒有那麽脆弱。你知道你的母後是怎麽死的對嗎?”
寧綏沒有接話,只是垂下了腦袋和眼皮。
無歸又揉了一把:“雖然我不想這些會成為你的枷鎖,但你得活下去。因為他們愛你,你也總會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的。”
他頓了頓,最後還是沒忍住沒好氣的敲了敲他的腦袋:“你才三歲你就同我說什麽不想活了?明兒你要是再敢不主動吃飯,我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寧綏皺眉挪開自己的頭:“這世上真沒人可以長生不老?”
無歸放下手,山風微微拂起他的衣擺,黑金色的鶴在他的衣袖上飄飄欲飛,幾乎要奪袖而出,化作在雲端嬉戲的仙鶴。
他的聲音也很輕,像是空中飄浮的雲,又似這輕輕吹過的山風,随時就消散了——
“人是做不到的。”
寧綏得承認當時如若沒有無歸,他只怕無法走到後面。
但他也得承認一件事——
“不一樣了。”
那時至少他是作為人活着,他總不能真的早早結束了自己的性命讓他父皇難過傷心。
可現在的他只會成為那些愛他的人的弱點、攻擊點。
寧綏一時間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周鶴似乎還想說點什麽,但他到底還是沒開口。
而與此同時,寧綏也終于将視線移到了院內。
木屑和枝葉落了一地,他臨時用提線做出來的木偶部件就躺在院中,做工說不上多麽精細,但卻足以讓陳寡當場變成傻子。
陳寡:“……寧、寧哥你會做木偶?!”
他話說出口,這才後知後覺件事。
寧綏從未說過自己不會做木偶。
那他是為何認為寧綏不會做木偶的呢?
因為寧綏沒有箱子。
縱觀整個玄師歷史,有沒有人可以現做木偶呢?
有。玄門有兩個,祖師爺也可以,還有就是無歸山的那對師徒。
但縱觀整個玄師歷史,有沒有人像他寧哥這樣提線十分特殊呢?
有。死了的玄門太子爺寧綏。
陳寡此時回憶起寧綏同周鶴說的那些話,再回憶起方才周鶴說的那些。
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用特殊的法子暴.力解魅。
無歸山無歸道長唯一的徒弟寧綏。
陳寡當即心髒驟停。
寧綏沒理他,只垂眸解開自己的一根線去連那些部件,将木偶徹底連接。
陳寡稍微緩了緩,又想起周鶴那句“我是他師父”。
好了。
陳寡自此宣布去世。
他迷茫的看着寧綏甩線捆上一些隐秘的關節處,随後用力讓提線劃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順着線蔓延到木偶身上。
原本透明的線變得血紅,深棕色的木偶表面也流轉起了血線,随後金光一閃,原本醜陋的木偶便變成了個看似木讷的侍衛。
點木成偶。
偃術的最高境界。
木偶打上了他的标記,魅便無法将其變走了。
就好似寧綏身上的法衣,魅沒法動一般。
陳寡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周鶴卻在旁邊撚着手指“唔”了一聲:“你這審美還是一如既往的……”
寧綏面無表情的看向他,周鶴便失笑住嘴。
這木偶雖生了人相,但和陳寡見過的那些其他厲害的偃師做出來的漂亮可人亦或是風流倜傥的木偶完全不一樣。
寧綏做的木偶是典型的國字臉,卻配了個豆大的眼睛,瞧着有些魁梧,表情呆板。
曾經寧綏也被人問過為何不做點好看的木偶養眼。
但只有周鶴和寧綏才知曉,是因為某位道長說過寧綏一句話——“你這木偶是去做禍國妖姬的還是去玩美人計的?可以啊小朋友,腦子裏裝了不少陰謀詭計啊。”
周鶴本就是一句玩笑,想逗着寧綏說幾句話,但自那以後寧綏的木偶就和好看搭不上邊了。
因為他自個兒也覺得反正木偶就是要送上去跟敵人打架的,做那麽好看作甚?
寧綏收回自己的視線,扯了扯自己的提線,上頭的血全部都被木偶吸收,他的傷口也很快就愈合,只留下淺淺的一道傷痕。
木偶随着他的扯動走到了他身側,卻沒有開口說話。
寧綏做木偶從不做能開口說話的那種。
木偶走到他身後站定,寧綏便看向了陳寡。
陳寡呆呆的看着寧綏,小心翼翼:“……寧師?”
寧綏眼睫都沒抖一下。
事實證明,不是所有人都是寧綏翻譯器,陳寡愣是沒明白寧綏為何要看他,也愣是沒明白自己為何要站在這。
他就該刨個洞把自己塞進去!
周鶴替寧綏開口:“你沒必要喊寧師,他不大喜歡這稱呼。和以前一樣就好。”
他頓了頓:“哦,你也沒必要喊我道長,我也不大喜歡這稱呼。還有就是玄門那邊暫且保密。”
陳寡吞咽了下喉嚨:“……那、那我……”
寧綏沒說話,周鶴笑了笑:“你要樂意跟着就跟着,他對這些都無所謂。”
陳寡愣愣的點頭:“好、好……”
他頓了頓,又忍不住問:“那、你們是、是死了複活還是假死……?”
作者有話要說:
問:出門撿了個小主子是什麽感受?
陳寡:謝邀,未來的主子成了我哥,有點刺激。麻煩跨時空寄個速效救心丸。
另外,我始終覺得寧哥小時候奶酷奶酷的好可愛嘿嘿嘿
我朋友說這章的寧哥莫名攻,就回憶片段,有種攻的潛質,還說什麽我的賀歲cp要變碎物了,我沒什麽想說的,我就想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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