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夜半

第55章 夜半

透過蝴蝶紗過于繁茂的花朵枝蔓,寧仲钰視線落在對面那人臉上,瞬間挪不動了。

平時對花草總歸沒什麽欣賞力的寧将軍突然覺得入眼的這些花兒草兒的也不錯。

只見對面那人本就如玉般的面容透過影影綽綽濃紫淡墨,看起來落在他眼中竟是有了種驚豔的玉白。

恰好又有那攀枝纏葉的不知名月白花卉作為背景襯托,竟是驚豔中又絲毫不減對方身上清冷高潔若玉樹蘭芝的氣質。

寧将軍在此時此刻就如那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的小子一般,感覺頭腦思維瞬間清明,之前那種左沖右撞不得而出的暴躁感也在瞬間尋到了方向般滾滾而去,化作胸腔中猛然灼燒而起的愛意。

是了,自己這個在戰場厮混了二十來年的人,竟然在短短一眼之間,對一個男人,一見鐘情了!

寧将軍才不會去管自己是不是被對方皮相所吸引才愛上對方的,他只知道,自己認定了這個明明之前十分看不上眼的文人——江南蘇家的蘇寧瑜!

對面那人猛然灼燙起來的視線引得蘇寧瑜擡眸穿過中間的花葉枝蔓看了過去,卻在對上對方毫不閃躲且火辣辣的視線時心尖一顫,莫名驚慌,垂下眼簾遮掩了眼中的神情,略纖細卻直長的睫毛小幅度顫抖的細微舉動卻洩露了幾分此時此刻他內心的跌宕。

然而不可否認的,蘇寧瑜心中卻莫名升騰起一股子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淺粉色唇瓣抿直,唇角卻依舊不經意間翹出了些許弧度。

兩人此時此刻間卻是迅速彌漫起一股外人無法察覺更不可能參透的暧-昧氣場,這種氛圍将兩人恍若與其他人完全的阻隔在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沒有言語,甚至視線也只有偶爾飛快的一觸即轉,卻有種彼此都能感應到的默契。

兩人都各自感慨,明明兩人昨日才初遇,竟是這般快就恍若相交多年的親密故友。不過兩人都不是那等将繁文缛節刻進骨子裏的迂腐之人,蘇寧瑜外表看似冷淡嚴謹,卻是從始至終都在固守本我。

這個世界是如何制定規則的,我不反抗,卻也不順從。

至于寧仲钰,更是不用說,若是手上有柄堪比金箍棒的神器,怕是早就嚣張肆意得把天戳成篩子玩兒。

兩人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氛圍迅速彌漫,感應敏銳的寧仲钰側眸一瞥,卻是橫穿花園而過的小湖泊對面來了一群簪花着裙的嬌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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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淩王府舉辦的百花宴自然不可能只是單純的邀請這群世家公子哥們耍耍,作為花宴慣例,免不了帶着種朦胧的別意。

淩王有一子一女兩位正妻所出的世子郡主,此番也恰是帶着點想要與蘇家這位狀元郎相看的心思。

因此,雖是因着男女之別無法讓這群公子小姐們相處,卻也可隔湖相望,或是這家公子賦詩一首請小姐們品評欣賞,或是那位小姐才情斐然含羞帶怯的被一群閨秀哄擡笑鬧着推出來吟詩誦詞以做攀比。

這等帶着點桃-色的小事,在這種宴會上,也并不算出格的事。

對于沒有婚約的年輕男女而言,大家總歸是多一點子寬容的。

淩王家的娴瑒郡主性子頗為活潑嬌蠻,之前總聽說蘇家郎君如何如何,一早就心中不服,因此如今站在湖邊亭子裏遠遠望着對面,杏眸一轉,嬌俏的小臉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調皮的沖身後或故作矜持或撫鬓理袖的小姐們眨了眨眼,轉頭脆生生的沖着對面喊道:“對面的誰是蘇家郎君?”

這話委實有些不夠矜持了,不過誰叫這說話的女子是郡主呢。

倒是世子有些頭疼的擡袖掩面揉了揉眉頭,小妹也忒是調皮了些,怕是心裏惱了之前母親提前數天不斷的殷勤叮囑。

世子下意識的伸着脖子瞧了瞧,見小妹尋的那人好似看花看得太過入神,竟是似沒聽到一般毫無動靜。

世子也來不及多想對方是真沒聽見還是假裝沒聽見,總歸是自己小妹失禮了,連忙揮手招來旁邊候着的小厮好一番叮囑吩咐。

眼看着小厮過去躬身傳了話,世子這才嘆了口氣認命的疾步來到蘇寧瑜面前,擡手一揖帶着歉意的笑道:“蘇兄莫怪,我這小妹實在頑皮,加之又大小聰明伶俐,被父王當成男孩兒親自教導着,怕是之前就聽說了蘇兄的才思敏捷,今日這小丫頭怕是有些不服氣呢。”

世子話裏話外竟是絲毫沒有當真怪罪自己妹妹的意思,反倒是十分伶俐的将自己妹妹誇贊了一番,還十分圓滑的利用微妙語氣字眼來營造了一種親昵感,叫人一聽就不自覺的想要跟他一般多給那小丫頭一點半點的包容寵溺。

可惜蘇寧瑜卻是不為所動,只是恍若才回過神來一般回頭,眼中尚且還帶着沒搞明白現狀的茫然,不過為了不失禮與人,這位性子冷清卻也高潔的人物還是十分及時的收攏折扇拱手回了一禮,說了聲無妨,就不再多說只字片語,轉而悠閑的踱步至另一旁細細看着一盆常青藤盆景去了。

從宴會開始至今,這位蘇家郎君竟是沒有表現出一點對詩詞歌賦繪畫政-務感興趣的意思,搞得宴會結束之後世子只能郁悶的叫人給蘇寧瑜送了七-八盆花卉植株,卻是憋屈的沒有從這位口中扣出一丁點兒有用的訊息。

而另一邊,雖然心裏十分遺憾郡主出馬都沒能叫出那位名聲大噪的蘇家郎君來,最後倒是虧得貴女小姐們眼神兒不錯,遠遠的看見世子同一郎君拱手似是致歉,倒是叫一幹人等隔着湖水感受到了一絲半縷這位郎君的樣貌。

果然是卓爾不群。

這時候的貴女小姐們平時對于男女之情本就十分隐晦卻又向往,便是單單一句詩詞就能讓人癡癡念念,何況是這般人人都道氣質如谪仙才華斐然的人物,只是這遠遠一望,就能叫一些小姐心中暗暗起了念想。

人群中的甘四娘羞紅着臉,一雙杏眸中仿似噙着一江春-水般,垂眸撚着繡帕掩着唇,卻又忍不住的癡癡擡眸尋着某人的身影。

直到宴會結束,這群小姐中明顯有許多人心不在焉,好在并不是一人兩人的,分別時大家各自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都不會明說出來罷了。

至于回去之後如何如何,卻是她們自己的事了。

而在看不見的半空中,甘四娘鬓間的一株桃花玉簪,卻是有黑色霧氣萦繞,最後一閃而過消失在半空中。

晚上,揮退了留下伺候的小厮,蘇寧瑜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安逸的泡在溫度适中的熱水裏,一條手臂放松的随意搭在浴桶邊沿上,一手捏着柔軟澡帕撩着水懶懶散散的或擦拭胸膛或仰着頭拂過脖頸。

一頭還帶着些許濕潤的如墨長發似綢緞般全部理順搭在浴桶外,順着桶壁垂下,在偶爾跳動的昏黃燭火中,長發黑得泛着光澤。露出水面的手臂胸膛如玉般白得奪目,便是那半掩在清水下若隐若現的身軀,也同樣泛着股撩人的誘人。

寧将軍沒想到自己半夜翻牆爬窗還能撞上這等美景,一雙黑眸瞬間亮晶晶的看得直發愣,竟是連眼都舍不得眨一下,一雙大長腿還保持着剛開始爬窗的姿态:一腿曲起施力踩着窗柩一腿半蹬在房外窗下的牆壁上。

本來扣住窗戶邊沿穩住身形的雙手此時卻是下意識的松開了一臂擡手捂着鼻子,卻不知是在遮掩看見美景後漸漸急促的氣息還是防止鼻翼中猩紅液-體的滑落。

本來正嘩啦啦從水裏站起身一腿擡起準備跨出浴桶擦水穿衣的蘇寧瑜突然聽見身後陡然出現的隐約抽氣聲,頓時一驚,回眸一瞥就瞧見某人姿勢古怪的捂着半張臉蹲在窗戶上!

蘇寧瑜眉頭一皺,收回邁出一半的腿重新站回了浴桶中,随後眸光冷冷的看着某位不速之客,沉默。

好在浴桶不算淺小,便是他這般站着,也只有腰部胯骨略下的部位露出水面。

可惜這種在蘇寧瑜看來還不算糟的情況,落在寧将軍眼中,簡直瞬間能要了他的老命,再也堅持不住的雙腿一軟,雙手在空中猝不及防的劃拉了幾下,最終卻是徒勞,整個人腦袋着地的往後一仰,咚的一聲栽下了窗戶,在外面的青石地板上躺下了。

雖看不見具體情況,不過就那一聲清脆的碰撞聲來看,恐怕這位護國大将軍腦袋上必須得頂着一個包過個兩日了。

蘇寧瑜面無表情的歪了歪頭,眸光中卻有笑意浮現,側身扯過一旁搭着的幹布巾慢條斯理的擦拭了身上的水珠,又穿了舒适的白綢亵衣,這才轉出了內室将門打開,正好看見某人捂着腦袋垂頭喪氣坐在門檻上。

似乎是被突然拉開的門驚吓到了,對方慌張的揚着腦袋回頭看他,一邊還慌慌張張的往懷裏塞什麽東西。

蘇寧瑜抿着唇盡量克制湧上喉頭的笑意,垂頭看着可憐巴巴仰視自己的人,沉默片刻,側身讓開半步示意還坐在門檻上的某人進來。

好歹也是一高大壯士的護國大将軍,這般可憐巴巴的坐在門口像個什麽樣?

蘇寧瑜見對方進了門,順手将房門帶上,轉身拿起小銀剪撥了撥燈芯,房間內光線這才亮了不少。

“你怎麽來了?”

蘇寧瑜站在燈旁,側身回眸,雖是這般問,眸光中卻是沒有不悅,反倒有種溫和,也不知是不是燭光下的錯覺。

這一側身回眸間,映襯着暖黃燭火,卻是又看得寧将軍一呆。

蘇寧瑜見對方沒吭聲,有些疑惑的轉身,卻在下一刻視線觸及對方鼻下溝壑時一頓,眉頭微微一攏,語氣雖是依舊清清冷冷的,卻明顯帶着股關心:“之前撞到哪裏了?怎的還流血了?”

寧仲钰聞言一驚,下意識擡手一抹,才發現之前自己匆忙間沒把鼻血抹幹淨,頓時感覺熱氣上頭,臉都快燙得能烤鳥蛋了,吶吶的不知該怎麽解釋這是自己看人家洗澡看得流出的鼻血,只含含糊糊的閃躲着眼神點了點頭。

天地可鑒,剛開始寧大将軍本來是帶着十分純潔美好的心态翻牆爬窗的!

今晚月光正好,寧大将軍想着自己心上人,一時間心潮澎湃難以入眠,聽說那些個有情人十分喜歡花前月下并肩而坐然後看星星看月亮聊聊詩詞歌賦人生理想之類的,于是這才急吼吼的跑了出來準備在這樣美好的夜晚敲響心上人的窗門......

然而寧将軍內心後悔了嗎?

那絕逼是不會後悔的!

反而這厮此時還十分慶幸自己突然抽風有了這般舉動呢!

眼見着對方舉止豪放的擡手一抹就是一手的血,蘇寧瑜無奈,轉身尋了方繡帕遞給對方,寧仲钰卻是嘿嘿一笑趕緊的把繡帕給塞進了懷裏,轉身進了一旁屏風隔開的隔間撩了對方浴桶中的水洗了手。

對方出乎意料的動作讓蘇寧瑜一時片刻都沒能回過神來,最後只好放棄了喚小厮單獨打水來給對方的想法。

看着對方毫不嫌棄甚至還稱得上十分樂意的用自己沐浴之後的水淨手,蘇寧瑜不知不覺如玉的面容上浮起兩抹紅暈。

雖然自己沐浴之時已經提前換過兩次熱水,這桶是最後一次的水,可想着自己之前是在胴-體的狀态泡在裏面,蘇寧瑜就感到一股莫名的臊意。

看着蘇弟甩袖先轉身出去了,寧仲钰卻是咧嘴一笑,洗了手不算,還十分一本正經的表示自己應該順帶洗一洗同樣沾過血的鼻翼和嘴唇。

等到寧仲钰施施然出去,已經是過了好一會兒了,蘇寧瑜也不知是什麽心态,不自覺的露出些平時十分難得的惱意,眼角一斜睃了對方一眼,沒好氣的道:“終于洗好了?我還道将軍這時幹脆脫了衣服直接下去洗了一通呢。”

寧仲钰不以為忤,反而十分爽快的笑道:“為兄倒是有這個心思,可惜不知道蘇弟願不願意再騰出半張床讓為兄直接歇在此處。”

這麽一本正經的調-戲人,簡直是臉皮厚得堪比城牆。

這話倒是說得蘇寧瑜不知怎麽接話,只能又瞪了一眼對方,轉移了話題:“怎麽今晚就急着找過來了?我還想着至少能堅持到明日相見呢。”

寧仲钰見對方沒有繼續之前那個話題,十分惋惜的一嘆,随後大步一跨走到榻前直接緊挨着蘇寧瑜肩膀坐在了對方旁邊,近得一轉頭說話,溫熱的呼吸就能噴灑在對方臉上,“今兒個蘇弟可是傷透了為兄的心,本就是因為想着你會去,為兄這才去了那勞什子的花宴草宴的,卻沒想到一見面蘇弟就當不認識為兄,莫不是蘇弟也嫌棄為兄了?”

說完還十分惆悵的一嘆,雙手撐着膝蓋,垂頭十分可憐哀怨的模樣。

雖然知道對方是故意的,蘇寧瑜到底是有兩分心疼,想着對方一見面就興沖沖的眼神以及之後孤零零轉身離開的身影,又想到對方之後整個宴會都可憐巴巴的一個人墜在人群之後,形單影只又無人說話,十分可憐。

因此這兩分心疼又多了些許,還又多了幾分愧疚,于是轉頭放柔了聲線安撫解釋,“如今朝-堂的局勢,咱們兩人自然不好明面交好,我倒是不怕什麽,就是擔心與我交好,對你寧府恐怕是件禍事。”

這些寧仲钰自然是早就想了個通透,不過這并不妨礙他趁機撈取點兒福利,于是佯裝十分委屈又不得不為了對方委屈自個兒的模樣,惹得對方好一頓答應這答應那的,最後竟然還真就成功的哄得了蘇寧瑜房間床榻一半空間的使用權。

“這樣若是我什麽時候當真留宿,會不會妨礙你跟你那些莺莺燕燕的親熱溫存啊?”寧大将軍故作為難的詢問,一雙眼睛卻是賊光晶亮的盯着對方。

蘇寧瑜扶額無奈一笑,感覺這男人怎的突然這般多小性子了,卻是耐心的回道:“我又哪裏有什麽莺莺燕燕的了?便是院落裏伺候的下人,都多半是些小厮婆子,就算是有幾個丫鬟,卻是長相平平。”

“長相到底有多平平?我不信,比起我來如何?”寧大将軍誓将小性兒耍個徹底。

蘇寧瑜沒好氣的笑着拍了拍對方揪着自己衣擺的手背:“寧兄最是貌美如花,可滿意了?”

于是寧大将軍滿意了,悉悉索索的又扯着對方說了許久明明十分無聊且毫無意義兩個當事人卻毫不察覺的話題,及至聽得外面打更人梆梆梆的接連敲了三下,寧仲钰這才依依不舍的又翻牆離開了蘇府。

雖說取得了蘇弟床榻半邊使用權,可因着兩人身形相差有些大,睡覺需穿的衣物卻是不方便,更不用說第二天起來更衣洗漱的問題,因此寧仲钰十分識趣的沒有提當晚就留宿的事。

站在窗前目送對方消失在牆頭,蘇寧瑜關窗轉身上了床,迷迷糊糊間想起之前一直想問的疑問,寧兄怎的總是不經意的擡手聞嗅呢?

不過這個小疑惑只是迅速的一閃而過,不過幾息,蘇寧瑜就睡了過去。

站在蘇府最後一座外圍牆頭,寧仲钰又忍不住的擡手聞嗅了一下,随後想起什麽似的,從懷裏掏出那方繡帕置于鼻下深深嗅了一口,而後堅毅的臉上露出蕩-漾的笑。

果然自己手上是在用蘇弟洗澡水淨手時沾染的體香麽?

唔,這方繡帕上的香味更濃郁呢,以後随時随地都能聞到蘇弟的香味,想想就熱血沸騰呢!

寧大将軍想罷,騰身一躍,腳步輕靈的往自家将軍府疾馳而去,消失在月色當頭的空曠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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