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推遲分班

有冉慶平在那裏壓着，不管怎麽樣，冉林樂都得學理科。

只不過冉林樂記着上一世關于“父子情義”的潦草收場，心底還憋着一口氣，就不想經冉慶平的手，打算自己搞定這件事。

講本意的話，他也确實想走理科這條路，将來學醫。當然，他不打算專職于“醫生”這個行業，也要做一些“未來者”能夠實現的事情。

但很顯然，現實并不如他期望的那樣簡單。

何力明聽笑話似的，擺出師長的态度，語重心長地勸解。講出來的話都是掃興的，無非是“兩個月的時間也不夠”、“學校下周就要确定分班的結果”、“不可能單單等你一個人”之類的。

上一世是開學前才出的名單，沒有這麽急。

冉林樂緩緩開口：“不然您再給我張志願表，我填理科。”

立式書架上就放有空白的志願表，但何力明沒給冉林樂：“表格是能給你填，但是我也跟你說實話，學校讓你們填意願，也就是個調查。”

冉林樂挑眉，确實有點意外了。

何力明說：“讓你們每個人單獨過來交表，也就是這個意思。你們還小，看問題比較片面。老師們教過的學生多，經驗也多，更能區分這些事情。”

也好把控。單獨交表，逐個擊破，最終的結果就是皆大歡喜。冉林樂上一世糊糊塗塗地走了，表上的“文”正好随了班主任的心意，沒被叫住談話，不知道背後還有這麽一個環節。

冉林樂沉吟片刻：“那分班的依據是什麽？班主任的意見，還是綜合各科老師的反饋？或者是，成績？”

這話一出口，何力明的神色微變，大概是沒想到冉林樂能看透。他有點尴尬，含糊應道：“老師們的意見是一方面，也得看成績。”

“有劃線吧？”

何力明瞞不住了，無奈說了實話：“按年紀名次，一千八往後的。”

年級有三十六個班，不到兩千二百個學生。考不到一千八，那就是倒數了，是被學校放棄的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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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能讓渣渣去影響理科的升學率？

何力明怕刺激到小孩子，轉口又安慰起來：“你就差一點，二十多名。其實你也不笨，就是不用心。以後別老想着玩兒，多花點心思在學習上，肯定能行的。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能放棄啊，千萬不能堕落下去。”

很熟悉的話……上一世高二開學之後，冉林樂在教導處查志願表，何力明就是這麽鼓勵他的。

只不過那會兒冉林樂慌亂無措，感覺天都要塌了，根本沒有心思去接收這份善意。

十七歲真是錯過了很多啊……一樁樁一件件，點點滴滴湊到一起，拼成了後來那個沒心沒肺的冉林樂。

現在再經歷一次，感激就成了雙份，十分真誠。

何力明不太自在：“怎麽的，突然間的，謝什麽？你們這些學生啊，一個個都能有好前途才是最好的。”

“會的。”冉林樂頓了頓，“您也會的。”

出了教師辦公室，冉林樂直接去了一樓的教導處。學生進進出出，還有家長在裏邊和年級主任談話，旁邊站了幾個老師。

冉林樂在門口瞥一眼，先看到冉慶平的側臉，只好轉身避開。剛走兩步，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冉林樂回頭看到杜柒。

再見杜柒，冉林樂只覺得呼吸一滞，梗在喉嚨間的那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

上一世從冉安口中聽到杜柒入獄的消息，倉促之間，冉林樂也沒來得及仔細打聽，只知道是和錢有關。

如今看到好端端的人站在面前，眉眼青蔥，揚着少年特有的活力——即使比同齡人沉穩內斂，這個年紀的杜柒，仍舊是意氣朗闊的。

那是從本心散發出來的懵懂，幹淨，不受沾染。

要永遠保持下去啊，這份赤誠，不為苦難磨砺，永遠不會低下自己的頭。

要說冉林樂和杜柒的關系，用“發小”這個詞來形容其實不太準确。冉林樂在孤兒院認識兩個人，除下郁揚，另一個就是杜柒。

不過杜柒沒有冉林樂的好運氣，他小時候被杜奶奶領了回去，結果杜奶奶不符合收養的條件，手續一直辦不下來。名義上他是已經被收養了，但是戶籍從孤兒院轉到社區，一直沒能落到杜奶奶家。

再換其他家庭也沒可能，小縣城願意領養孩子的本來就寥寥無幾，更別說是被別人家養過的。杜柒對杜奶奶也有感情，寧願跟着杜奶奶吃鹹菜蒸馍，也覺得高興。

到了這幾年，杜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差，收入不如從前。杜柒正是能吃頭牛的年紀，各項開銷都急遽增加，他們一老一少的日子越發困窘。

以至于杜柒頂着十七歲的皮囊，眉心常年皺出不符合年齡的紋路。

冉林樂擡手在杜柒額頭上點了一下，杜柒的神情立刻舒展開，眉頭略微松了一些。

兩個人走到教學樓背面，杜柒才說道：“我看見你爸了，怎麽了？躲你爸呢？”

“沒有，他送我來的。”冉林樂直接在臺階上坐了下來，“你從教導處出來的？”

杜柒在冉林樂身邊蹲下，他怕弄髒褲子，向來小心：“嗯，王大川叫我去給他整東西。”

王大川是年紀主任，特別喜歡找杜柒幹苦力的、瑣碎的以及別人都不愛幹的活兒。

冉林樂笑道：“我可看見又有家長找他，這會兒不好拿什麽東西，購物卡少不了。你走的時候別忘了要一張。”

杜柒看稀罕似地盯着冉林樂：“冉少爺？你變性了？”

冉林樂推杜柒：“滾蛋，你還雙性呢！”

按照冉林樂以往的作風，是很嫌棄杜柒去王大川手裏摳東西的。他覺得這丢面子，杜柒缺錢的話，他冉小少爺有的是錢，幹嘛去外邊丢這個人？

冉林樂輕輕開口，補了一句：“你應得的，不能白給他幹活。就算你不需要，咱奶奶那兒能輕松一點是一點呗。”

一句話戳中少年人的心事，十七歲已經嘗到柴米油鹽的苦澀，被生活的艱難給壓到喘不過氣。

杜柒沉默起來，沒有說話。

冉林樂岔開這個沉重的話題，說起他的事情來：“王大川那邊有透什麽風嗎？到底是什麽時候确定分班名單？”

“原來計劃是下周就定了。不過你也看見了，現在還有那麽多家長過來，怕一時半會給不出結果，要往後拖一拖。”

冉林樂在水泥地上劃圈，指尖撚了一層灰土。良久，他一拍手，眼睛中的光亮起來：“幫我個忙！”

杜柒忙不疊地往後退：“你有話說話，別碰我！你不嫌髒，我還嫌呢！”

“你是被咱奶奶洗腦了吧，衣服洗不壞的！”冉林樂湊着追過去，“認真的，替我去王大川那邊傳個話啊！”

“什麽？”

“一千八往後還有三百多人呢，這裏邊總有人想學理的吧？就算打定主意學文科，誰還不想要個進步呢。他不把握個機會？”

杜柒心眼兒實，沒明白。

“培訓班，多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