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合夥人
說話的時候,六爺還是看着他面前的海碗,目光專注,好像全部的注意力只在這一碗米線中。
所以說……他不過是吃飯的時候,順便聽一下小孩子的胡言亂語。沒當成什麽正經事去看待,更多的還是應付小朋友,走個過場而已。
這種反應也是正常的。一個高中生,還未成年,突然要涉足成年人的生意……任憑誰聽了都會覺得胡鬧。
更何況這個成年人還不是普通人。六爺半邊身子在陽光下,另半邊藏在黑暗裏,誰都不知道是什麽形狀的。
換個久經商場的人都不一定敢和六爺打交道,比如冉慶平,從來不和六爺做生意,怕吃虧。
冉林樂這麽一個毛頭小子,空着手直接來找六爺,怎麽想都不合邏輯。
也得虧六爺喜歡小孩,願意哄冉林樂高興,才肯來聽一耳朵作個樣子。換個其他人,多半不會搭理冉林樂的。
好歹算是個機會……雖然這個機會是和下酒菜一樣的存在,消遣的樂子。
冉林樂直白地抛出目的:“我想跟六叔你一起賺錢。”
六爺沒有直接笑出聲,是他涵養好,性子夠沉。不過笑意漸起,六爺的聲音也挂了幾分樂,反問道:“怎麽,你爸給你的零花錢不夠了?”
“零花錢是夠。想幹個大事,就差得遠了。”
“喲呦,你多大點兒啊?就想幹大事了。你讓我們這把老骨頭怎麽辦?”
冉林樂翹起嘴角,越發乖巧:“所以說,我們一起賺啊。”
甜甜的小少年模樣,眼睛又大又亮,有光彩在閃爍,灼目耀眼。還留了幾分天真感,白淨無辜,說什麽都理所當然,好像世界就該如他口中敘述的那樣。
六爺捏湯匙的手指停頓片刻,和冉林樂對視良久,妄圖從那雙眼睛中看出點什麽來。可惜沒有,冉林樂定定地坐在對面,不慌張,也不躲閃,目光一瞬不瞬,态度自然且堅定。
簡直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小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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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爺這才笑出聲,順手把湯匙放到碗裏:“我說句實話啊,很少有你這種半大年紀的小屁孩,敢這麽跟我對視。”
冉林樂賣乖,略顯讨好地說道:“我跟別人能一樣嗎?六叔對我好,我又不是不知道。”
六爺隔空點冉林樂,轉頭跟郁揚說道:“你看看這個小子,就數他嘴巴甜,說話讓人心裏舒坦。我說你平時總護着這麽個小東西,沒少在你耳朵邊叽叽喳喳哄你高興吧?”
郁揚剛點了根煙,還沒吸上,夾在手指間:“從小話就多,煩。”
打了個岔,米線端上來了。店裏沒有其他客人,老板系着油漬遍布的舊圍裙,跟六爺調笑:“要有這麽乖的小孩跟我撒嬌,要什麽我給什麽。你別拿大人的那一套去糊弄他,年紀小怎麽了?年輕人是希望,是未來,你也聽聽希望。”
六爺擺手:“你回去煮你的米線,我們爺們說話,你別添亂。”
胡子拉碴的老板被踢出了“男人”的隊伍,也不生氣,随手在圍裙上抹了一下,笑嘻嘻地回後廚了。
郁揚把煙掐了,埋頭吃米線,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也不打算插話。
六爺沉吟片刻,終于認真起來,問道:“你說的大生意,是多大。”
“十棟樓那麽大吧。”頓了下,冉林樂加了個更穩妥的說法,“當然,這要看六叔的心有多大。”
六爺眼睛微瞪,受了驚,更不理解了:“跟房子有關的,我就更不能聽你的了。你爸、你哥都是做這一行的,你放着家裏現成的人手不用,跑來跟我幹?”
冉林樂苦笑:“我爸是我爸,我那個哥哥,他是我哥嗎?”
沒吃了這個弟弟就算好的,還指望他跟同父異母的弟弟一起做生意,想得挺美呢。
郁揚呲溜米線的動靜頓了一下,眨眼的功夫,他繼續往嘴裏塞。
沒人注意到郁揚那個瞬間的停滞,六爺點了根煙:“那也不對。當家做主的是你爸,又不是你哥,你怕他幹什麽。”
一陣沉默,冉林樂長呼一口氣,反問道:“六叔,你一點都不知道嗎?縣裏的建築隊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明眼人都清楚。你覺得,還能繼續走下去?”
六爺不說話,在反複思索冉林樂的話。
冉林樂繼續說道:“你沒跟我爸打過交道,但是也多少聽到一些吧?他這個人有多固執,不用我說,你去縣裏随便問問,拉個人都能給你數出來兩巴掌的例子。”
固執是比較溫和的說法,如果不用顧及長幼尊卑,冉林樂更願意用“頑固不化”這個詞來形容冉慶平。
“我爸認準了臨河縣那一畝三分地,不會出來的。而且……他接了吳莊牛場那個工程,你知道的,前期墊資太厲害了。他承擔不起另外一個大工程了。”
“出來?”
“臨河縣以外。臨河縣的市場已經飽和了,沒有更多的開發空間。想賺錢,就得去人多的地方,賺人的錢。而人永遠都是往上走的。”
牆上的挂鐘在走,秒針不停,轉了好幾圈。
六爺終于出聲,聲音低沉,面容嚴肅:“樂樂,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為什麽?”
郁揚挑了根青菜,往垃圾桶裏丢的動作卡住,同樣在等冉林樂的回答。
“因為……”冉林樂緩緩開口,“我不想和冉安争。我爸的那些東西,我不要,我也看不上。我想要的,我自己會去掙。”
話語擲地有聲,說出口,就成了硬邦邦的牆壁,堵在他的身後。沒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六爺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就自己琢磨去了,叼着煙吞雲吐霧。冉林樂在六爺正對面,嗆得咳嗽,端着海碗挪到郁揚對面去了。
坐定之後,冉林樂沖六爺笑:“小揚哥比較下飯,我看着他當開胃菜。”
郁揚:“……”
郁揚把吃飯前的那根煙重新點着,深吸一口,吐出來個煙圈。
冉林樂:“……你拆臺是不是?”
郁揚抿着嘴,眼底有一絲愉悅,很淺很淡,在昏暗的小餐館中,被煙霧給擋住了。
同桌三個人,也就冉林樂沒心沒肺吃得香,連連贊嘆這家米線确實有料。六爺看得咂舌,到最後忍不住問道:“你這個小子,一點都緊張的?”
冉林樂舔了舔嘴唇,反問:“我緊張什麽?六叔,其實你也有想法吧?”
“什麽想法?”
“不然你幹嘛約到市裏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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