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一次進門

杜柒的性格其實是有些“獨”的，這是老人們愛說的方言，換成普通話，就是孤僻，不和人來往。

久而久之，這個人身上就會散發出“別靠近我”的氣質，排外，固執，很不好相處。

不像冉林樂那樣愛交朋友，想喝酒時吆喝一聲就能湊個局，通宵嗨到天亮。杜柒一直覺得那種酒肉朋友是沒有用的存在，講那些一時的快感不如講實際的利益，彼此資源共享，相互利用，更幹淨一些。

從小到大就是這樣，所以杜柒也沒幾個朋友。

跟冉林樂交好，是因為兩個人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共患過難，心門還沒緊閉之前先接納了這個小夥伴。和郁揚保持良好的友誼，是因為有冉林樂這個橋梁，自然而然地就熟悉了。

要真說過生日，除了杜奶奶和冉林樂、郁揚，杜柒也找不出第四個想要一起慶祝的人。

這天來冉林樂家的，都是郁揚找過來的人，有技校的學生，夾了兩個六爺的跟班。幾個人先在外邊碰了個頭，互相認識了一下，把臉和名字對上號。

郁揚自己沒來，是海猴領着這将近十個人找到冉林樂家門口。

冉林樂給郁揚打電話，那邊慢吞吞地接起來，無精打采地“喂”了一聲。冉林樂氣不打一處來，張嘴吼道“給你十分鐘爬過來”，然後挂了電話。

周圍站了一圈年輕人，都盯着冉林樂，像是看見了什麽怪物。

海猴替郁揚解釋：“小揚哥他不太方便……”

“狗屁的不方便！在這兒等着，他什麽時候來了什麽進去涼快。”

海猴哭喪着臉，跟冉林樂打商量：“不是，冉二哥你看，這大熱天呢，正中午，太陽最毒了。在這兒幹曬，不得曬成人幹了啊？”

冉林樂吸了口氣，卻不松口：“那你催他快點來。”

一幫人看郁揚的面子，熱得滿頭大汗也都忍了。也就是因為他們給郁揚這個面子，願意來幫忙，郁揚還真沒法把他們置于大太陽低下不管不問。

十分鐘之後，郁揚給冉林樂打電話，說他在胡同口了，讓冉林樂出去說話。

冉林樂：“怎麽的？我們家還停不下你的摩托車了是吧？給我進來！”

郁揚磨磨蹭蹭，短短的一百米，走了五分鐘還沒進來。冉林樂出去找他，看見他在胡同口對着牆抽煙，地上已經扔了一個煙頭了。

那個瞬間，冉林樂就氣不起來了，滿心惆悵，一聲嘆氣之後就剩下心酸和心疼。

印象中的揚哥，是個鐵人，高大強壯，能擋風遮雨。他做事幹脆，甚至有些橫沖直撞的勁頭，天不怕地不怕的，無所畏懼。

還沒見過他這麽……踟蹰的樣子，猶豫，自疑，全是怯懦軟弱的行為反饋，束手束腳，就被困在原地。

十八歲的少年，原來也有過這麽無能為力的時刻。

冉林樂上去抽走郁揚的煙，丢到地上，用腳踩滅了。他沒看郁揚，轉身往胡同裏走，一邊說道：“冉安他媽還在家，你別帶着一身煙味進去。”

走了兩步，手臂被扣住，冉林樂被迫停下來，回頭看郁揚的手，再擡頭看郁揚的臉。

郁揚：“我不進去了。你叫杜柒出來，我把小靈通給他。”

“你惡心杜柒還是惡心我呢？”冉林樂盯着郁揚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道，“要給你自己給，我不管。我告訴你，杜柒跟你一樣，都是我的朋友，他能進那個門，你也能。”

郁揚不說話，用沉默來表示反抗。偏偏這個反抗又不怎麽堅定，透着心虛和動搖，連一貫的冷言毒舌都說不出來，只好閉緊嘴巴。

說白了，冉家那幾個人看不起郁揚，郁揚也不愛跟他們來往，更不想連累冉林樂。

本來冉家的氛圍就不好，冉林樂在那棟房子裏生活已經是水深火熱了，不怎麽好過。郁揚有自覺，從來不給冉林樂添麻煩，天大的事情都不會和冉家有交集，更別說登門造訪了。

可惜冉林樂不這樣想。

“我跟你說，我遲早要離開這個家的。你還管那麽多幹什麽？都不會有以後怎樣怎樣，還怕現在有什麽嗎？你路邊見一個人還要關心一下他的心情嗎？神經！”

說完這個，冉林樂突然想起來另外一件事，往前邁了一步逼近郁揚：“說起來……上次我被搶了到現在，你都不見我。現在見面了，你居然不問問我傷好了沒？你也太冷漠了吧！”

一口大黑鍋扣下來，郁揚有口難辯，冷笑一聲：“活蹦亂跳，你說呢？嗯？”

總不能說他其實每天都有見冉林樂，只是冉林樂沒發現而已……

鬧了這麽一個小插曲，冉林樂好歹算是把郁揚帶進了冉家的門。一群人在門口等得快瘋了，汗流浃背，臉被曬得通紅。

冉林樂把冰箱裏的小布丁搬出來，一起上了二樓，跟在最末端，和杜柒走了并排。

杜柒小聲耳語：“我還以為郁揚肯定不來。”

走在人中間，已經上了樓梯，郁揚的肩背筆挺，蝴蝶骨在白T恤下清晰畢現。第一次到冉家，他完全沒有四處打量，就那麽目不斜視地穿過客廳。

死要面子，少年的自尊心真是非同尋常。

冉林樂笑起來：“你還是不了解他。他的脾氣，要是真不肯來，誰能叫得動？”

杜柒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指着郁揚的後背，頗為感慨。

冉林樂：“有想法，然後就順水推舟呗。我們這兒最怕什麽話？‘來都來了’，反正都到胡同口了，怎麽能不進來？”

說不定郁揚這家夥以前怎麽羨慕杜柒呢，聽着杜柒在冉家自由進出，幻想着冉林樂生活的環境。

上一次跨進冉家的大門，還是十年前，郁揚背着冉林樂敲門。他陪冉林樂在冉家住了一段時間，孤兒院重新修葺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

一直到現在，終于打破了這個壁障。

冉林樂碰碰杜柒的胳膊，示意他別亂說，跟了上去。

偏廳的門打開，搓麻将的聲音立刻被放大，在狹小封閉的空間裏回蕩。陳惠紅站在樓梯下的儲藏間，先瞥一眼冉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