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一次反抗

冉家的房子是自己的工程隊蓋的，沒有什麽美感，完全按照排列順序拼起來。中間是客廳，樓梯在客廳西邊，下邊卡出來一個三角的儲藏室。

隔着儲藏室和樓梯相對的，是偏廳，格局和東邊的廚房一樣，凸出來一塊兒連院子。而另一邊開了扇門，廚房是通向室內的餐廳，偏廳連了儲藏室。

陳惠紅就站在偏廳的室內門邊上，微微仰頭，眼睛眯起來，嘴角繃得很緊。

推拉門是交錯的兩扇，要上樓的話，就都推到儲藏室的那一邊，剛好把偏廳的出口給擋住。

這幫人往樓上走，前邊聽見搓麻将的聲音，還在讨論這個，沒什麽拘束。餘光掃視，冷不丁瞥見底下有個人，走在中間的體校生吓了一跳。

儲藏室沒有開燈，靠着偏廳透進來的一點光亮，剛好打在那位阿姨背後。庇蔭的角落涼森森的，大夏天生出寒意，和阿姨的表情有得一拼。

體校生一腳踩空，忙抓住前邊人的衣擺，穩住自己的身形。

走在正前方的郁揚往後扽，拉住扶手，回頭就要罵人。結果轉到一邊，郁揚也看到下邊的陳惠紅了，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硬生生擠出來一句“你小心點”。

體育生：“……對不住對不住，腳滑，沒踩穩。”

郁揚抿着嘴，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視線瞟過，當什麽都沒有發生。

一群人倒是驚疑不定，看看郁揚，再互相對視，十分茫然。太難理解了，小揚哥什麽時候這麽客氣過？有禮貌得不像是他本人，被什麽邪神附體了吧！

但要說他客氣，怎麽看見樓下這個大媽就跟沒見着似的？完全無視了對方啊！就當沒看見，連個招呼都不打！

體校生也很尴尬，目視郁揚轉過樓梯的間層平臺，只好撐起場面，跟下邊陳惠紅打招呼：“阿姨好。打擾了哈，專門招待我們，謝謝謝謝！”

出乎體校生的預料，這位阿姨也像是失明、失聰了一樣，完全沒有反應，根本不理人。

這……怎麽說呢，這個家的氛圍都怪怪的……大是大，但也就占了個面積大的優點。

體校生自讨沒趣，丢了一句“那我們上樓了”，推着前邊的人趕緊走。

半大的小夥子不愛跟長輩打交道，尤其這個長輩不是很和善的樣子，也跟着問了好，應付過去，三兩步蹿到上邊。

陳惠紅這才開口，對着冉林樂說的，但那些話也不知道是讓誰聽的。

“別往家裏帶那些亂七八糟的人！”

……

聚會是幾天前就定下來的事情，會有什麽人到場，冉林樂也提前講過了。到這個時候了，居然還說這種話？

這是幼稚，還是惡毒？

冉林樂把半箱小布丁給杜柒，開口頂了回去：“我爸同意的，要不然，你找我爸商量？”

“你眼裏還有沒有個尊卑了？你就這麽跟我說話？沒大沒小！”陳惠紅被點了怒意，“平時裝得挺像那麽回事，啊？同學一來，你就要上天了是不是？能耐了，敢頂撞大人了？還拿你爸來壓我，讓你爸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

冉林樂糾正：“平時我那不是裝，是忍了你，我不想跟你起沖突。我想維持和平，哪怕是表面上假裝的和平，不吵架就行。那你呢？什麽尊卑，你年級大就尊了？你有做個大人的樣子嗎？”

“你——”

冉林樂打斷陳惠紅，不給她講話的機會：“你這麽為難我有意思嗎？提前幾天跟你說過了，你不同意就直說，我去別的地方玩兒。現在人都來了，你還這樣，你成心呢？”

這還是十年來，冉林樂第一次這麽直白地跟陳惠紅對着吵，絲毫不掩飾，幹脆頂回去。比起以前那種溫吞的沉默冷暴力，抛開隐忍的外殼，驟然爆發出來，力量驚人。

太不尋常了，是根本沒見過的場面，陳惠紅腦子裏嗡嗡響，被堵得什麽都說不出來。

冉林樂深吸了一口氣，再開口就帶了忍辱負重的委屈：“我知道你讨厭我，我也很努力地不去打擾你們的生活，你算算我一天在樓下呆多久？我哪一次不是吃了飯就上樓？我沒辦法，要是有其他能去的地方，我幹嘛給你們添堵，也給我自己找不痛快呢？”

這麽核心的矛盾，是一切的根源，猝不及防地一下被揭露了，攤在陽光下。內裏的脈絡清晰可見，帶着血淋淋的纖維，一下一下跳動。

冉林樂把那一口悶氣吐出去：“我也不想在你們跟前晃，我就占樓上那一間屋子，就住到畢業。我有能力自己活下去了，我會搬出去的，不會帶走你一片紙。”

放完這個狠話，冉林樂拉住杜柒的胳膊，拖着杜柒往上走。邁上幾級臺階，冉林樂又停下來，低頭看下邊的陳惠紅。

“還有兩年，你忍也是忍，不忍也就是這樣了，反正這兩年我哪兒都去不了。我敬你是個長輩，今天的事情當沒發生過，以前我是什麽樣，之後我還什麽樣，不在你們跟前礙眼。但我朋友就是我本人，你罵人就是罵我，我也會還回去。”

陳惠紅徹底呆住了，直到冉林樂關上二樓的推拉門，她才回過神，氣得差點背過去。

樓上的氣氛也不太好。

一幫熱血青少年，什麽都沒做，上來先被人評價為“亂七八糟的人”給嫌棄了一頓。脾氣火爆的轉身就要下去找那個大媽，讓她親身體會一下什麽才是亂七八糟。

也就是因為郁揚在旁邊，一句“不是說你們，是說我”才把人給勸住。

結果郁揚這句話一出口，大家的憤慨立刻變成了尴尬，安慰不太合适，說什麽都不對勁，但是沉默也很奇怪。

于是冉林樂和杜柒上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幫人面面相觑，氣氛僵硬凝滞。一聽到推拉門的聲音，幾個人一起看冉林樂，求助。

而郁揚本人，臉色陰沉，眉目之間濃雲密布，已經是暴怒的前兆了。

杜柒暗道“不好”，忙上前發雪糕，一邊招呼大家在二樓客廳的沙發随便坐：“先降降溫。”

郁揚沒動，直勾勾地看着冉林樂，一直到冉林樂走到他跟前了，他才出聲：“這是你希望的？”

冉林樂不當回事，從郁揚身邊過去，找杜柒拿雪糕：“有什麽大不了的？”

郁揚拉住冉林樂，把他拽回來，按到自己面前：“你在家裏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