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恢複記憶

“怎麽樣了,還沒醒嗎?”韓落打開病房門,提着保溫飯盒輕手輕腳進屋,走近病床前,梁潛雙手緊握昏睡中周目深的手,她看了兩眼,把飯盒放在餐桌上,輕聲道,“兒子,過來先吃飯。”

“沒醒,放着吧,我還不餓,”梁潛頭也沒擡,聲音沙啞幹澀,“媽,你怎麽來了?”

“趙姐說這兩天你沒怎麽吃東西,我很擔心,今天正好得空,就過來看看,都瘦了。”

單人病房的床挺寬的,韓落在梁潛那邊的床沿坐下,看着兒子魂不守舍,天塌下一塊的樣子,滿目心疼。視線往左下方移動,周目深臉上的巴掌印淡了一些,紅腫也漸漸消去,連續折磨三天的高燒退下後,只剩下病态的蒼白。

韓落無聲嘆了口氣,對于造成梁潛這樣狀态的周目深,她責怪不起來,心疼程度同樣不少。

“瘦了嗎?沒有吧,”梁潛手動丈量了臉的肉,下巴的胡茬兩天沒刮,有點刺手,他擡頭沖韓落勉強笑了笑,“別擔心,你兒子全身都是肌肉,瘦不下去。”

“沒胃口也要好好吃飯,你要是也倒了誰來照顧深深,”韓落拉着梁潛起來,搬出救兵,“深深醒了要是知道你跟着絕食,不得跟你鬧啊。”

我倒是想讓他起來跟我鬧一鬧。

梁潛沒說話,起身倒了半杯熱水,把棉簽放進去沾濕,點在周目深幹裂的嘴唇上,反複幾十下後,才坐到餐桌前打開飯盒,完成任務一般吃完。

周目深昏睡三天了,這期間高燒不退,反反複複,昏迷不醒,噩夢不斷,他好像陷進了那段痛苦的記憶,在夢裏不斷求饒、呼救,可他沒有歇斯底裏,求救的聲音微不可查,就好像知道即使喊出來也沒用。

他哭得無聲,哭得絕望。

沒有人救他,沒有人......

梁潛在一旁毫無辦法,心髒揪成一團,疼到無法呼吸。他痛恨自己開竅太晚,如果早一點察覺對周目深的喜歡,他一定不會讓對方退學,一定不會讓他獨自承受,一定不會讓任麗那個瘋子得逞。

梁潛把韓落送出醫院,回來一進門便撞上周目深懵懂茫然的眼睛,他快步上前,避開剛輸過液的左手背,狼撲在人身上。

“媽的周目深!終于舍得醒了,你他媽再敢多睡一天,老子搖也得把你給搖醒!”

醫生早就說過,只要燒退了就沒大礙,過不了多久就會醒,但梁潛還是怕啊,他不敢賭,他等不起,現在總算是醒了,梁潛仿若劫後餘生一般,幾天來高懸于空的心髒安穩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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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命抱緊懷裏的人,感受對方胸腔下平穩的心跳,感受對方擦過耳側的灼熱呼吸。

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梁潛,這段時間......謝謝你和叔叔阿姨的照顧。”周目深雙手僵在原地,沒有回抱,對過度親密的擁抱感到不太自在,“真的謝謝你。”

突如其來的禮貌疏離,梁潛整個人僵在那裏,半晌後才有力氣撐起身,他聲音很輕,問得很艱難:“你......想起來嗎?以前的事。”

“嗯。”周目深垂下眉眼,心裏空蕩蕩的,他沒有家了,最疼愛他的爺爺奶奶也去世了。

休學後,周目深被任麗帶回了老家,他那時候才知道,爺爺已經是肺癌晚期,躺在家裏的床上吊着最後一口氣,只為再看他乖孫兒一眼。

任麗并沒瞞着周目深是同性戀的事,大概是想利用爺孫的深厚感情,讓爺爺勸周目深學好。老人家在山裏生活了一輩子,沒什麽見識,任麗說什麽就是什麽,真以為周目深生了病,必須去醫院治療。

彌留之際,爺爺用僅剩的那點力氣拉住他的手,交代最後的遺言,“乖孫聽話,男孩子喜歡男孩子是不對的,有病咱就治,別怪你爸媽,去醫院看看......”

爺爺奶奶感情好,相依為命一輩子,受不了孫子得怪病和失去老伴兒的雙重打擊,不等周目深從失去爺爺的悲痛中走出來,沒幾天也跟着去了。

最後也給周目深留了一句話“深深,要走正道啊,不要走歪了,爺爺奶奶沒文化,什麽都不懂,幫不了你,你媽媽不會害你,所以聽媽媽的話,聽爺爺的話,別讓他在地底下......都不放心。”

老人家的偏見,周目深沒有糾正,也來不及糾正,錯的就是錯的,但對的也永遠是對的,他喜歡男生這件事,他從來不認為是一個錯誤。

最親的人的遺願,周目深不願違背,所以他答應任麗,自願被她送進精神病院,他沒有放棄他的堅持,但他試圖放棄自己。

可出乎意料的是,梁潛把他從深淵裏拉了出來,而且他們戀愛了......

梁潛看到他眼裏洩出來的悲傷,下意識想牽他的手,周目深往後躲了一下,梁潛手撲了個空,心也跟着空了。

“對,對不起,我......”周目深腦子亂糟糟的,失憶前的記憶和失憶後的記憶還無法有序共存,他對梁潛的感覺難以簡單描述,有陌生,有感激,有不自在,當然還有喜歡。

失憶前他們只是普通朋友,雖然舒越說梁潛早就對他有點意思,但從他的角度來看,完全沒有任何跡象。短短兩個月,他們的關系變得如此親密,周目深不習慣,總覺得是他偷來的,不真實。

所以對于梁潛的親密動作,下意識就想逃避,但內心深處又沒有反感。他本就嘴拙,不知該如何解釋,目前他也沒辦法如常跟之前一樣,纏着梁潛撒嬌讨饒,他現在臉皮可能還沒一層紙巾厚。

接下來很長時間都沒人說話,不算小的單人病房陷入詭異的寂靜。

“周目深,”梁潛擡眼,瞪着周目深,眼底通紅,布滿紅血絲,嗓子像是被強行撕裂開的,“你要賴賬嗎?”

沒等周目深回答,梁潛便奪門而出。

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周目深一個人,他出神地看着緊閉的房門,良久後收回視線,轉身側躺着,整個人蜷縮進白色被褥下。

他感覺有些冷,可他的身後沒有厚實溫暖的胸膛依靠。

近日的記憶打敗了以前的記憶,成功占據了大腦,腦子裏清晰浮現出種種場景。

兇巴巴笨拙的安慰害怕的他,手忙腳亂照顧生病發燒的他,明明是個大少爺,卻為了他學習做飯,花費心思給他過生日,帶他去游樂園,即使恐高也要陪他坐過山車,為他特意準備的煙花告白......

周目深吸了吸鼻子,在枕頭上蹭掉眼角的淚珠,心裏酸酸漲漲的。

他沒有,他沒有要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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