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夢境·相連

“哥哥——”倉央月看到倉央牙正忙碌着吩咐士兵給蒲牢部落的人裝藥，一時間，思鄉之情泛濫如潮水。倉央牙聽到妹妹的聲音，連忙尋聲望去，見她扶着帳篷，身子虛弱，但總算是熬過了這次可怕的病魔。倉央牙露出寵溺的笑，倉央月扶着帳篷，就要往倉央牙的方向走去。

倉央牙連忙奔向倉央月，以免她摔倒。

“哥哥，你什麽時候來的？”倉央月有太多話想要對這個如父如母的哥哥說，可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倉央牙扶着倉央月，“今天早上來的，當時你還在睡覺呢。”倉央牙把昏迷換成睡覺，更顯出對倉央月的寵溺。

倉央月看了看草原上正在忙碌的螭部落士兵，問道：“哥哥，我們部落的人都來了嗎？那部落怎麽辦？”

倉央牙低頭沉吟半秒，才擡起頭來，說道：“男兒志在四方，不能僅僅局限于部落那巴掌大的地方。阿旺教主是個英雄，他日定能成就龍子事業，跟着阿旺教主是求之不得的機會，比待在部落強。”

此時，月尊白瑪朝他們走了過來，倉央牙和倉央月連忙行禮。

月尊白瑪扶起兩人，“聽說你帶着士兵加入了噶舉？”雖然月尊白瑪知道，倉央牙有加入噶舉的意象，可她還是想看看，這個幾天內成長為男人的人，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

倉央牙回道：“是的，阿旺教主也已經答應我了。能跟着阿旺教主和月尊祭司，是我倉央牙的榮幸。加之，妹妹從未離開過家，我能保護在其左右，也放心一些。”

月尊白瑪笑了起來，花枝微顫，如同草原的月光下綻放的一朵蓮花。“你是怕我們照顧不好你的妹妹嗎？”

本一句玩笑話，倉央牙卻認真起來，連忙緊張的說道：“月尊祭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好了，我不過一句玩笑話罷了，看你認真的。”月尊白瑪說道，又将目光落在了倉央牙的身上，因為哥哥的到來，這小女子原本惆悵的臉也舒展開來。

“少教主讓月跟随在我左右，做我的貼身婢女，不知會不會委屈了月。你妹妹倒的确是蕙質蘭心，嬌小可人的。”月尊白瑪說着，同時留意着倉央牙的表情。

倉央牙看了看倉央月，說道：“吾妹本是嬌聲慣養的女孩兒，能侍奉月尊祭司左右，是吾妹的榮幸，我擔心她會照顧不好月尊祭司。”

這時，阿旺楠傑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看到一臉緊張的倉央牙，便問月尊白瑪：“月尊祭司在給倉央公子出難題嗎？”

倉央月抿嘴含笑，月尊白瑪故作委屈的說道：“少教主将月姑娘配于我做貼身婢女，可我看啊，人家的哥哥還未必應允呢。”

倉央牙聽聞，渾身緊張起來，眉宇相蹙，趕緊回答：“不是的，月尊祭司，少教主，我倉央牙絕無此心。少教主能應允我加入噶舉，對我而言已經是萬幸。承蒙少教主和月尊祭司不棄，讓吾妹侍奉月尊祭司左右，亦是吾妹的榮幸……”倉央牙還想說些什麽解釋，卻被倉央月噗嗤的笑聲打斷了。倉央月看着一臉認真模樣的傻哥哥，說道：“少教主和祭司在和你開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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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央牙聽聞，看了看月尊白瑪，只見她微笑若春風一般。再看看阿旺楠傑，亦是含笑看他。倉央牙摸了摸後腦勺，有些不知所措。

倉央月帶着哥哥到一旁，交代着如何整理藥材。倉央牙擔心倉央月的身子，但見她說起話來竟頭頭是道，大方得體，全然不再是以前那個不勝蓮花般嬌羞的深閨女孩兒。倉央牙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

當倉央牙兩姊妹走遠時，月尊白瑪的煙眉卻微微蹙了起來。

“怎麽了？”阿旺楠傑總是能捕捉到月尊白瑪最細微的神色變化。

月尊白瑪望向各大帳篷，以及在草原上艱難行走的噶舉教徒們，說道：“瘟疫畢竟不是普通的病症，如果在這草原上待得久了，很有可能出現其他并發症。尤其是在這萬物複蘇的春日，更容易感染別的病症。”

“并發症？”阿旺楠傑對月尊白瑪嘴裏的新名詞總是有着太多的不解。

月尊白瑪解釋道：“有可能出現別的疾病，或者表面上看是治好了，實際上卻只是把疾病壓了下去，說不準什麽時候又犯了。”

阿旺楠傑點頭，看着這片大草原。

大草原的後方是螭部落所在的山區，往來需要一日。斜上方，是蒲牢部落，往來需要一日。不如就到蒲牢部落暫時落落腳吧，既能養病，又能讓長途奔波跋涉的教徒們休息幾日。

剛如此想來，蒲牢酋長便在螭部落士兵的攙扶下，來到阿旺楠傑和月尊白瑪的跟前、“還有事？”阿旺楠傑見蒲牢酋長一臉的哀求之意。

蒲牢酋長連忙說道：“我來替我蒲牢的子民感謝阿旺教主和月尊祭司的救命之恩。噶舉的教徒們，因這瘟疫，都體乏無力，若是仍舊居住在這高寒大風的草原上，怕是對身體不利。不如，阿旺教主賞臉到我蒲牢部落歇息幾日，等噶舉的教衆都歇息妥當了，再走也不遲。”

蒲牢酋長的話正合了阿旺楠傑的心意，但他依然用探尋的目光看向月尊白瑪，月尊白瑪含笑點頭。

“好，你且在倉央公子的護送下前去送藥，我等随後就到。”

蒲牢酋長領命，高興得眉角含笑。

蒲牢部落，大夫人憂心忡忡的守護者格拉。渾身無力的靠在矮榻旁的牆壁上，兩只肥胖的雙腿随意伸着，一雙眼睛紅腫着。

格拉仍然在昏迷中，偶爾冒出一句半句話來，驚醒了矮榻旁的大夫人。

格拉再次呓語起來，肥胖的臉上冒着細細密密的汗珠。大夫人從昏迷中醒來，她看格拉的視線已經模糊得看不見東西了。大夫人唯有靠着雙手的摸索，摸到格拉的胖手，紅腫的眼裏再次滴下兩滴淚來。

“格拉，我苦命的孩子。”大夫人哭得心傷，頭腦更是混沌昏迷。

整個蒲牢部落若死一樣沉寂，沒有了往日婢女穿梭的熱鬧，也沒有了往日士兵站崗的嚴肅、莊嚴。整個蒲牢部落如同被死神血洗了一番。

此時，大夫人聽到耳畔有嗡嗡的聲響，隐隐約約。

再細細聽來，隐隐約約的聲音又消失了。大夫人長長嘆息一聲，不知道她的酋長夫君如今生死如何。大夫人心裏不免生出絕望念頭，難道是天要亡我蒲牢嗎？若是如此，那我那酋長夫君還不如不去找噶舉的教主，我們一家子就在這祖祖輩輩生存的屋子裏死去。生，在一起，死，亦在一起。

這時，大夫人的耳畔再次傳來嗡嗡的聲響，比之前更清晰一些。大夫人朝門外看去，竟然看見她的酋長夫君，坐着馬車而來。

是幻覺嗎？或許吧。大夫人閉上了雙眼，倒在矮榻上。

大夫人不是幻覺，蒲牢酋長确實坐着馬車來了。半昏半醒，身體依然虛弱的蒲牢酋長一眼便看到房間內，倒在床上的大夫人，一時間心憂，不知道如何表達，只是顫抖着身體，慌亂着要往大夫人的方向走去。

倉央牙連忙扶住蒲牢酋長，其他幾名士兵也連忙上前攙扶。

“夫人！夫人！”蒲牢酋長顫顫巍巍，急急忙忙的走向屋內。那房門大開，只要他一回來，大夫人轉頭便能瞧見。雖說是一對老夫妻，在他人眼裏，并無浪漫可言。可就這小小的細節，亦足以讓倉央牙等人感慨。

倉央牙怕蒲牢酋長傷心過度，連忙說道：“酋長，你先陪着夫人，我等先去熬藥。這藥效很靈，待夫人喝下就沒事了。”

“那快！快！”蒲牢酋長心慌意亂。死一樣寂靜的蒲牢給他的心上蒙了一層厚厚的布。

倉央牙揮手，示意兩名士兵守護着蒲牢酋長。他轉身走出房間，安排其他士兵，或熬藥，或按着月尊白瑪吩咐他們的方法，将一路上扯來的艾葉熏出袅袅煙霧。

待一切安排妥當，阿旺楠傑的隊伍已經到來。

蒲牢酋長體力難以支配，士兵們本想讓他在房間內多休息休息，可蒲牢酋長依然堅持着，要上前為阿旺楠傑和月尊白瑪行禮。

阿旺楠傑和月尊白瑪從轎子裏下來，連忙扶起蒲牢酋長。

“快快起來，如果你這麽不愛惜自己，整個蒲牢部落又談何未來？”月尊白瑪的話帶着冷月般的寒氣，卻讓蒲牢酋長看到了自己的責任所在。蒲牢酋長在阿旺楠傑的攙扶下起身，點點頭。再望眼看向整個蒲牢部落，心裏悲怆橫生。

月尊白瑪來到梅索的白色轎子前，在士兵的幫助下，小心的攙扶着梅索下轎。

這時，倉央牙跑了過來，“禀月尊祭司，所有的房間已經按着月尊祭司的交代打掃好了，現在就可以入住了。”

蒲牢酋長看向倉央牙，感激的說道：“真是太感謝倉央酋長了，我老邁昏庸，做什麽都力不從心了。”

倉央牙：“酋長不必客氣。我已加入教主的隊伍，以後別再稱呼我倉央酋長了，叫我倉央公子就行。”

“好。”蒲牢酋長再次咳嗽起來。

“快扶酋長回屋休息。”阿旺楠傑命令道。兩名士兵聞聲上前，攙扶着蒲牢酋長，回屋。

月尊白瑪來到倉央牙為她打掃的卧室，艾葉的氣息迎面撲來，和草藥的苦澀比起來，這艾葉的味道反而成了難得的清香。

月尊白瑪剛要坐下，便見阿旺楠傑走了過來。

“有事嗎？”月尊白瑪希望能單獨靜一靜，這一日的勞累，是旁人所不能想象的。再加之，月尊白瑪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以前總覺得自己身體很好，可現在，卻感覺自己越來越柔弱。

阿旺楠傑眉眼雖冷，嘴角卻含着笑意，“不請我進去坐坐嗎？噶舉的大功臣？”

月尊白瑪拾起桌上的一把煮過的艾葉，走向門口，對阿旺楠傑說道：“進來吧。”阿旺楠傑擡腳，月尊白瑪的艾葉便伸了過去，艾葉上的藥水滴落到阿旺楠傑的腳下。

“這是做什麽？”這個神秘的女人，總有阿旺楠傑難以讀懂的地方。

月尊白瑪一把揮灑，一邊說着：“這是艾葉水，能消毒的。”

阿旺楠傑打量着月尊白瑪的房間，他來此一趟，主要是看看月尊白瑪的住處環境。他寧肯自己住差一點，也不想月尊白瑪受半點委屈。阿旺楠傑滿意的環顧着房間，竹子做的吊腳小樓，別有一番風情。踩在上邊，動作稍微大一點，還能感覺到輕輕的晃動感。走到窗戶旁邊，霧氣袅袅，如同身處仙境。阿旺楠傑本來擔心倉央牙年紀太輕，辦事不妥。現在看來，這個男孩兒般模樣的酋長，還是很有一番辦事能力的。

“怎麽？看上這所房間了？”月尊白瑪玩笑的說着。如此玩笑的話語，卻勾引起阿旺楠傑內心的悸動。阿旺楠傑玩味的看向月尊白瑪。“如果我看上了，可以搬來一起住嗎？”

月尊白瑪一愣，她不過是随便說說，沒想到阿旺楠傑竟然有本事想歪了。月尊白瑪輕輕的咳嗽一聲，說道：“這房間艾葉味道重，不适合少教主居住，我看，少教主還是到倉央公子安排的地方……”

月尊白瑪的話還沒說完，卻被阿旺楠傑的手一把摟了過去，後半截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月尊白瑪的腰微微往後仰，四目相對。月尊白瑪驚訝的看着阿旺楠傑，而阿旺楠傑那雙本該冰冷如湖水的眼睛，此刻卻如同有烈火燃燒。

阿旺楠傑的氣息越來越重，月尊白瑪發現，那雙眼睛竟然如此深邃，帶着雄性特有的魅惑。那魅惑如同千絲萬縷的銀線将月尊白瑪束縛在原地。月尊白瑪第一次明白，原來充滿雄性氣息的雙眼，也可以如此魅惑。

月尊白瑪的胸口不自覺的上下起伏，空氣也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白瑪——”阿旺楠傑夢呓般呢喃着這個名字，如同每一次夢裏，他這般溫柔的呼喚。

這一聲溫情的呼喚，卻将月尊白瑪從近乎虛幻的迷糊中拉回了現實，“少教主——”月尊白瑪提醒般的喚道。

阿旺楠傑知道她在喚他，可他寧願就此下去，永遠也不要清醒。他要她這般在他的懷裏，在他的身邊，因他的束縛，因他的存在，而感到安全和溫暖。

月尊白瑪此刻卻是清醒的，她掙紮着要推開阿旺楠傑的束縛，而阿旺楠傑反而将她緊緊擁在懷裏。

“白瑪，白瑪——”一聲聲最真實的呼喚，一個最溫暖而真切的擁抱，卻反而讓月尊白瑪迷糊了。這是夢境嗎？夢裏，他也這樣呼喚她，也這樣抱着她，他說，我再也不要失去你。他說，我們再也不分離。

月尊白瑪的側臉吻着阿旺楠傑厚實的胸膛，感受着他那顆心髒強有力的起伏。

阿旺楠傑抱着月尊白瑪的手更加緊了緊，“白瑪，我的白瑪，你知道嗎，我總是夢見你……夢見你。”阿旺楠傑如同夢呓一般低喃。

月尊白瑪卻突然回到了現實，“夢見我？”月尊白瑪強力掙脫阿旺楠傑的擁抱，眉宇微蹙，看着阿旺楠傑。阿旺楠傑的目光一如的深邃，神情。

月尊白瑪想到來到這個時代之前的種種夢境，在那夢境裏，也有個叫阿旺楠傑的人，她和他是夫妻。不，只是私定終身而已。莫非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她出現的幻境，而是真實存在的。前生？

月尊白瑪掙脫開阿旺楠傑的懷裏後，阿旺楠傑只感覺胸膛空蕩蕩的。那兒一直住着一個人啊，此刻，這個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她卻從他的懷裏逃脫了。

阿旺楠傑看着月尊白瑪，嘴角揚起一絲自嘲般的笑意，說道：“說來，你可能不會相信。在見到你之前，我就夢見過你。你的音容笑貌，你的言談舉止，和夢境裏的人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你的笑更澄澈。”

月尊白瑪驚愕的看着阿旺楠傑，等待着他的下文。

阿旺楠傑繼續說道：“夢裏，我失去過你。眼睜睜的看着我的母咗将你殺害，卻無能為力。我嘶吼，我咆哮，卻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改變不了。月尊白瑪，這個名字，仿佛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永遠的刻入了我的生命。”

阿旺楠傑看着窗外袅繞的霧氣，繼續喃語般的述說。“記得小時候，我也時常夢見一個女孩兒，和我一般大小，卻總是叫着我阿旺、阿旺。每一聲，都那麽好聽。從來沒有人可以把我的名字叫得那樣好聽。可有一天，她卻告訴我，她害怕我的母咗。長大後，夢境裏，我的母咗就真的将她害死了。”

話到情深處，阿旺楠傑的眼眶裏滾動着灼熱的淚花。而月尊白瑪，亦是流下了眼淚。

不同的時空，同樣的夢境，在兩人的腦海。

這，便是宿命麽？

可悲劇既然已經結尾，又讓她回來做什麽？來再次瞧一瞧這場悲劇收尾嗎？

淚，一滴一滴，如春日的雨滴。

散落在地上的艾葉，也流出灼淚一般的藥水。

寒氣料峭的早春之風，從竹窗外飄來，冰冷的撫摸着這對璧人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