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清玉腦子裏不知怎麽突然浮現出一張臉來,她懊惱的扶額,揉了揉太陽穴。

丫鬟小豆子适時地來報消息:“三爺來了。”

清玉忙起身,笑着迎詹祀坐下,詢問他今日造訪永安王府的情況。詹祀便大致将世子爺禾晏的狀态說給清玉聽,他咳嗽的症狀和忌諱、以及他貌似不堪回首的童年故事。

清玉聽完後,點點頭,感謝詹祀打聽的消息。

詹祀納悶的擡眉看她:“你就不擔心?我瞧他那那副生病的樣,啧啧,容我說句心裏話,還真不好說。”

清玉笑了笑,打發詹祀道:“我覺得乏了,便不送三哥了。”

詹祀讪讪的點頭,嘆了一聲過河拆橋,怏怏的走了。

清玉無奈地搖頭,笑着端起茶杯繼續飲茶。

暮雪送走了三爺,憂心忡忡的回來。她見四姑娘情緒沒受影響,有幾分驚詫,緊接着便也放開了。暫且把心中的疑問放下,一心一意的伺候自家姑娘。

次日,宮裏頭來人了,傳太後的口谕,叫清玉在上元節那日進宮。老太太聽了自是歡喜,清玉能被太後念着也是變相說明她受寵。老太太特意囑咐清玉進宮的時候,記得戴上太後賞賜的那對龍鳳玉镯,到時候太後保不準會問起來,不戴着就失禮了。清玉笑着點頭,一一應下了。

二太太這功夫見老太太心情不錯,趁機也跟着報喜訊。“昨兒個我去張翰林家串門子,她家老太太已經一口應下這門親事了。回頭我請個媒人上門正式求親,就算是成了。”

老太太樂呵呵的笑,點頭。“祺兒的婚事叫你多費心了,這戶人家不錯,也算是書香世家,那丫頭的性情我也私下打聽了,确實是個娴靜溫柔的。”

二太太見老太太滿意,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緊接着道:“三丫頭的婚事,您看……”二太太故意沒說下話。自打秦理之後,她還真沒少找人家相看,竟沒一個滿意的。冰玉那孩子不肯委屈,她這做母親的更加不能委屈了孩子。

老太太看二兒媳的臉色就知道她下話要說什麽,皺眉。默了會兒,老太太突然發話道:“再看看吧。”

二太太有幾分急了,她怕女兒這麽拖下去歲數大了就不好辦了。以前她本打着親上做親的主意,也就不着急了。誰知道小姑子詹儀眼珠子長頭頂上了,她竟妄想着靠着兒子攀高枝兒。斷了念想之後,二太太也就不存什麽多餘的心思,滿滿當當的安排相看,預備給冰玉找更好的人家。回首這一年她看過的人家,家世自然不必提,都是高門,可惜這些人不是品行差就是樣貌差,更有在內宅厮混花心不上道的。加上有了詹祺親事失敗的先例,二太太更加看重女兒的親事,生怕這一步她又不小心走錯了。二太太最怕将來自己這一對兒女姻緣皆不幸,叫她以後如何在詹府立足。

二太太以往還指望着過丈夫高升、兒女們有出息,她能揚着脖子踩在大房頭上。如今這光景,別說鬥過大房了,她能自保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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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心中急是急,可她此刻不敢惹老太太。她如今地位不保,更得做個好媳婦,順應着老太太。

老太太見着二兒媳低着頭不言語,猜出她心裏可能有點急了。老太太看眼坐在她身邊繡花的清玉,給二太太打了個眼神兒。“真是歲數大了,才離開床一會子,頭就暈。”

清玉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笑着起身要扶老太太去歇息。老太太搖頭,瞧了瞧清玉繡的花樣,竟是青竹。老太太笑道:“你女紅的技藝進步不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繡的東西,是個荷包,哎呦,我瞧着那亂糟糟的一團紅,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後來你才和大家說你繡的是一只小金魚,紅的。我和你母親、嬸子們笑了不知道多少天!”

清玉也跟着笑,低下頭,好似在害羞。

老太太瞧着她這般娴靜乖巧,越加喜歡了。以前這丫頭性子是真鬧騰,她不怎麽太喜歡,倒也不愛管。平日裏見那麽一次兩次的,就當看個熱鬧了。現在她把清玉攬在自己身邊住下了,才曉得這孩子性情是真改好了。還真是女大十八變!

“你就在這繡,繡好了也叫我瞧瞧,有你二嬸子扶着我呢。”老太太說完便起身,二太太早準備好了,恭敬的扶着老太太去了裏屋歇息。

清玉嘴角帶着微笑,目光淡淡的看着倆人進去了。清玉知道老太太進屋可不是歇息,是要和二太太商量什麽,嫌她礙事。清玉掃眼屋裏頭的人,還留着半夏和松竹兩個老太太身邊的丫鬟。清玉看眼缪嬷嬷,低頭繼續繡了兩針。缪嬷嬷湊到清玉身邊,趁着跟主子說話的功夫,背着衆人,偷偷把一卷絲線收進袖口裏。

“哎呀,線不夠了,我去給姑娘拿去。”缪嬷嬷說完,笑着把半夏叫來,央求道:“您哪兒還有沒有四姑娘用的那種青絲線,我那兒沒了。”

半夏點頭,笑着帶着缪嬷嬷去拿。

暮雪趁機端起桌上原本給清玉預備的點心,她咬了一口,招呼松竹也過來嘗。松竹早前嘗過一次王府廚子做的點心,特別好吃。為之所動,樂呵的湊過了,吃之前她還有些不确定,看眼那邊繡花的四姑娘,再次跟暮雪确認:“四姑娘真的不吃麽?”

暮雪拉着她,小聲道:“叫咱們吃咱就吃,那廚子又不走,四姑娘有的是機會。”

松竹覺得也在理,不好意思的跟暮雪笑了笑,商量着要拿帕子包兩塊,她想給姊妹們帶兩塊嘗嘗。暮雪連忙點頭,幫她又弄了一個帕子,暮雪邊幫忙撿點心,邊用餘光看着往裏屋門口湊的春白。兩盤子,一樣包了一半。這時候,裏屋裏突然傳來老太太的笑聲,暮雪和松竹皆吓了一跳。暮雪忙幫着松竹收好兩包點心,讓松竹先去守門,她負責把東西放她房裏。松竹感激不盡的對暮雪點頭,回身又站了回去。

不一會兒,便見二太太從裏頭出來,臉上帶着幾分笑意。她轉頭小聲告知松竹老太太預備歇下了,松竹連忙進屋去伺候。二太太便轉而湊到清玉跟前,坐到她身邊多聊了會兒。

“最近你沒怎麽沒你四姐姐那兒?以前你可跑的勤快呢,她昨兒個還和我說想和你一起畫畫下棋。”二太太聲音輕快道。

清玉發現二太太整個人好似突然愉悅了不少,料知她應該是被老太太贊許了什麽。笑道:“我怕擾了三姐,您們若不嫌我煩,明日我就去。”

“好,可說定了!”二太太笑着應下了,才轉身告辭。

清玉見她走了,也起身帶人走了。

缪嬷嬷讨完線,回房找清玉。丫鬟春白正和清玉彙報她所聽的話,那二人的談話聲音也不是很清楚,但春白卻聽到了重點。

“太子……選妃……”清玉重複着這兩個詞兒,心裏大概清楚了老太太的目的。此時此刻,她終于有點明白當初老太太所謂的‘三姑娘的親事也不能差’了。合着她心裏頭早有了苗頭,想把孫女送進宮裏去。太子是未來的皇帝,他身邊的女人将來就是妃子貴妃了,地位有多高不言而喻。難不得剛才二太太笑得那般開心,這一步若是走對了,她們二房在詹家翻身的那天指日可待。

第二天,清玉如約到了二房瞧冰玉。冰玉笑得十分開心,心情似乎十分好。清玉陪着她下了兩盤棋,都輸了。冰玉笑話清玉的棋藝不好,便要玩清玉擅長的游戲,投壺。

“你真要玩?”清玉打量冰玉。

“對,做姐姐的不能總欺負妹妹不是。”冰玉說完,就叫人按照正常的玩法擺放好壺,她笑着拿起四支木箭依次往裏投。冰玉以前不怎麽玩這個,也沒有什麽技術,不過她比較幸運,頭一次四支箭就有一個中了。冰玉拍手叫好,甭提多高興了。輪到清玉時,冰玉故意開玩笑道,“別怪三姐不讓你。”

清玉笑了笑,抓起桌上的四支箭,站定,對準了壺口,接連投了四下,皆中。

“不會吧?”冰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踱步到壺口,看着四支木箭老老實實地立在壺口之中。“好妹妹,你是怎麽做到的?”

“簡單,重複練習。”清玉淺笑一聲,答道。

“哎呀,輸了,四妹和我說說,你想要點什麽,我屋裏頭的東西随你選。”冰玉淺笑道,說話的時候故意看了眼牆上的畫,那可是出自大師之手,若非有求于清玉,她還真舍不得。

“剛才你贏我,現在我贏你,平局。”清玉完全沒有要東西的意思。

冰玉笑道:“下棋不算的,我明知道你棋藝不好,還和你比。”

“那我還明知道自己投壺玩得好,也和你比呢。”清玉接着道。

冰玉一愣,沒料到清玉會這樣反駁自己,她側頭認真的看着清玉:“四妹,我怎麽覺得你變了,跟以前不大一樣了。”

“三姐,你若是我,也會變的。”清玉故意說得語調悠長,讓人聽了不禁為之心酸。

冰玉默然,心料四妹必是因為她嫁給鬼世子的事兒發愁。進宮,被太後寵愛……這些又能代表得了什麽,對外頭再怎麽光鮮有何用,關上門過日子才是正經。嫁到鬼世子那樣的人家,跟被判了死刑有什麽分別。難不得清玉的性情會變得如此,許是她早就失望透頂了,被逼入絕境的人還有什麽希望,還能有什麽脾氣。

冰玉禁不住為清玉傷感,突然拉着她的手落淚。

“我還沒哭呢,三姐倒是哭了。”清玉拿出自己白色的娟帕為冰玉拭淚。冰玉接了帕子,擦幹眼睛,才注意到這帕子上什麽花樣都沒有繡。冰玉忽然想起清玉似乎不太擅長刺繡,以為她必是犯懶了,心裏笑了下,也不去管了。

冰玉笑着命人把牆上的名畫摘下來,卷好,意欲送給清玉。清玉早認出那畫兒不一般,搖頭不要。冰玉送她如此貴重的東西,八成是有所求,她可不會上當。

“我什麽眼力,哪識得好東西,三姐你自己留着,別給我。”清玉口氣堅定道。

冰玉見她已經如此說了,也不好強求。笑問她:“四妹妹上元佳節要進宮,可想好穿什麽沒有。我聽說太後娘娘在那天召集了不少年輕的皇親貴胄去參加呢。”

“還沒想好,也不知道該穿什麽好,到時候再說吧。”清玉笑道。

冰玉睜大眼問清玉第一次見太後時候是什麽感覺,皇宮什麽樣,太後和皇上又長得什麽樣。清玉簡要的跟她描述了一番,其實可沒什麽可特別表述之處。“宮裏頭的房子比咱們家大些,富貴些,牆也更高了。”

“那必然極為氣派,高牆大院麽,皇宮的牆那般高,院子肯定大的了不得。那裏頭住着的,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冰玉眼裏有幾分羨慕之色。

清玉見她此狀,幾乎可以肯定老太太和二太太是真的瞄準了宮牆之內的主子了。

“四妹妹,你——見過太子爺麽?”冰玉磨蹭到最後,終于開口試探性的問她。

清玉點點頭,這事兒早前就在老太太跟前提過一句,她此刻想否認都難。

“那他長得怎麽樣?”冰玉睜大眼問。

“自然是英俊潇灑,高貴無比。”清玉回想她見太子時,太子爺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笑了笑。冰玉這問題問的不好,縱是太子爺長得跟豬頭似得,她也不能直言說他醜,誰敢說皇太子的壞話?

冰玉聽了,沒敢表現的特別,但她神采飛揚的眸子已經把她暴露了。冰玉繼續好奇的問清玉,問她覺得太子爺如何。清玉搖搖頭,不妄議。冰玉趕緊笑着繼續磨清玉,請她一定說一說。

“太子爺那日沒說過什麽,只是請個安,太後問了他幾句話,問他宮裏頭的三位有身孕的妃子可安好,太子爺說……”清玉決定客觀的描述當日的情形給冰玉聽,這是她能做到的最後的幫助。就她個人觀點而言,清玉覺得老太太對于冰玉的親事抉擇并不英明。

太子爺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像是個能被什麽可以左右決定的人。再說,太子爺如今已納了太子妃,育有嫡長子;東宮裏頭如今更是有三個懷孕待産的妃子,在子嗣上他已經不缺了。冰玉如果真的進去,在子嗣上是不吃香了,指望獨寵就更不可能了。同時懷孕三個,可見這位太子爺似是個愛雨露均占的人物,他看似對誰都寵愛到了,其實對哪個女人都是可得可舍。通過女人來制衡這個男人,清玉覺得十分不可行。選擇太子爺唯一的一個優點,便可能是他極有可能登基為皇帝。不過是皇帝又如何,自古以來後宮争鬥不休,冰玉就算熬到了太子登基,苦日子也不過是又升了一級,只壞不好。

當然,這些不過是清玉自己的推測,她自然不好講這些話說給冰玉聽。不過她就算說給冰玉聽了,就憑着冰玉如今一葉障目的精神頭,搞不好會反咬她一口,賴她誣陷皇太子。自打清玉和冰玉接觸以來,她就從沒見冰玉靠譜過。她自不會冒着被抓把柄的風險,随意出言建議。

冰玉聽話的重點果然不在太子已有多少子嗣上,而是太子爺那句一定會保住自己女人和孩子的話。冰玉聽得臉發燙,她覺得男人就該有這樣霸氣的,有君臨天下的氣勢。冰玉心裏有了主意,跟清玉分別之後,乖乖的跑到二太太身邊彙報自己打聽的消息。

二太太聽了一遭兒,沒聽到什麽新鮮的。“她沒說她覺得太子如何麽?”

冰玉搖頭。“只和我細細的講了一遍經過。”

“嗯,”二太太嘆口氣,看着女兒似乎很有精神頭,笑道:“你就不擔心?宮裏頭的日子可不好過。再說太子爺早有了子嗣,妃子也不少。”

冰玉想起前些日子清玉進宮的光鮮來,她早就心生羨慕了。當時就在想如果清玉嫁的不是鬼世子,她必會搶來那門親事。如今她正有這個機會,對方可是太子爺,年輕有為,又是将來的皇帝,她怎能不動心。“有子嗣又如何,年紀都還小呢,不作數。母親,那日我見四妹妹那般風光時就想好了,我必要嫁個出人頭地的夫君,比她還強一百倍。如今祖母跟您提的這個正好和我心意。”

“孩子,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深宮內院,你若真進去了,我這個做娘的再見你都難。”二太太抹眼淚道。

冰玉斂盡原來臉上的‘天真無邪’,她抓着二太太的手,認真而肯定的回道:“母親,您不想比過大房麽,這正是個機會。您別多想了,以後盡管聽祖母的話便是。”

……

再說葉家二爺葉林那日前往詹府拜年之後,便在詹家喝醉了,被安排到客房歇息了一夜。葉林第二日醒了之後頭昏腦漲的,暫且分不清東西不說,雙腿一動,胯<下那地方異常火辣的疼。葉林起身的時候,身上已經換上了另一套衣裳。他覺得十分納悶,招來貼身小厮詢問昨晚的事兒,竟是戴舒那個賤皮子給他換的衣裳。葉林立時覺得髒,要脫衣裳。

小厮連忙攔着他:“爺,您忘了,這是在詹府,可再沒有換洗的幹淨衣裳。您還是趕緊跟詹家人告辭,咱們回府換。”

葉林點頭,告辭之後上了馬車,一屁股坐下來,一陣撕裂的疼痛從那地方傳來。葉林嗷的大叫,站起了身,頭不小心撞了車頂,又叫了一聲。葉林龇牙咧嘴的下了車,叫小厮去弄個軟轎子,這才勉強坐下了,忍到回葉侯府。

葉林回府頭一件事就直奔大房的方向,直接沖進戴舒的屋子興師問罪。戴舒正伏在案臺上練字,葉林突然踹門吓得他好好地一副字暈染了。

戴舒從容的放下筆,笑着對葉林道:“二哥,你回來了。”

葉林見戴舒的笑,愣了一下。笑容挂在戴舒絕美的臉蛋上,好似陽光一般耀眼,連帶着他的眉眼也散發着無限的光芒。這跟戴舒以前臉上總挂着的好死不活的笑大不一樣,他以前就是在裝,在強顏歡笑,而此刻這個才是發自內心真誠的笑。

葉林的氣性一下子沒了大半,卻還是拿着架子和脾氣沖到戴舒跟前,揪住戴舒的領子,惡狠狠地道:“昨兒個誰叫你給我換衣裳的!”

“你吐了一身。”戴舒解釋道。

葉林冷哼一聲,松下手,轉着着眼珠子道:“以後少碰我。”葉林摔下這句話,回屋了,叫人備水沐浴。待丫鬟伺候他脫了衣裳,葉林覺得她們的目光有幾分不對,低頭看自己,身上竟有幾處紅暈。這東西葉林再熟悉不過,這是男女換愛過才會留下的……

葉林納悶的坐進浴桶之中,揉了揉頭痛的額頭,閉眼在水裏眯了一會兒。他意圖仔細回憶昨晚與他歡好的是詹家的哪個丫鬟,回頭讨過來做通房便是。然而,他腦海裏驟然浮現出的畫面竟然是:他光着身子,恬不知恥的往戴舒的身體上蹭,并且強把他壓在了床上……

葉林走後,戴舒勾唇冷笑了兩聲,從案臺下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錦帕來,錦帕上面紅印着鮮紅的血漬;他随後又打開另一個抽屜,拿出了同樣的錦帕,唯獨不同的是這個錦帕上面的血漬的顏色稍顯暗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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