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也很想你
最後一天, 已經快抵達界門,赤狐九收了木船帶着紀圓在山坡上放風。
赤狐九叼着狗尾巴草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紀圓在河邊給他烤魚。
魚烤好遞到他面前, 紀圓說:“吃吧,吃飽了好上路。”
從昨夜開始, 她打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 态度開始一百八十度大拐彎。不叫他九九了, 也不誇他聰明了,半夜還把他從床上踢下去,醒來說自己夢游不記得了, 一臉無辜。
赤狐九呸掉草莖接過魚,“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壞最壞的修界女人!”
紀圓去河邊洗幹淨手攏了裙子坐在一旁, “那你見過的女人還真少。”
赤狐九說:“我見過的是不多, 但你是真的壞!”
紀圓說:“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對待壞東西,我有自己的一套準則。”就像殺死那兩個瘦高個一樣。
赤狐九不說話了, 埋頭吃魚,紀圓起身往山坡上走,打算躺到坡頂上的大榕樹下睡個午覺。
明天一早她就可以離開這個混蛋了,不過赤狐九雖然渾, 也還算講信用,算是唯一的優點了吧。
赤狐九轉頭看,天氣晴朗, 陽光明媚, 山上風很大,她走在山坡上,裙子被風吹得飛揚, 人好像随時都能跟着風飛起來,根本抓不住。
他抓不住。
他悶着頭吃魚,把每一根刺上的肉都吃幹淨,明天過後就吃不到了。吃完去河邊捧了兩口水喝,看着水波裏蕩漾的自己,覺得很奇怪。
他快速撩水洗了兩把臉,直起腰大步往坡頂上走。樹下鋪了一張大花布,四個角用石頭壓着,她就躺在花布上,枕着一個小枕頭,閉着眼睛睡覺。
赤狐九站在那看了一會兒,在她身邊躺下,側身撐着腦袋看她,“明天之後,你會想我嗎。”
沒有回答。
赤狐九覺得自己指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很難形容,就是想到要跟她分別時,他心裏有舍不得。
第一天,他把她抓來,用樹枝打她的手,把她扔到了河裏,拔了她的花,三件事。之後她給他下毒,沉屍河底,用鐵鍋砸他,一件一件還回來。
睚眦必報的女人,不僅如此,還騙他,玩弄他,把他哄得團團轉,到手之後一腳蹬開,咒他死,讓他吃飽好上路。
就這麽一個壞女人,相處不到五天,他竟然會舍不得。
他真就怕明天反悔又不願意放她走了,決定把話都在今天說完,于是又問了一遍,“明天之後,你會想我嗎。”
紀圓裝聾,閉着眼睛翻了個身背對他。
赤狐九舔了舔唇,笑了一下,“其實我告訴你的那些,在異界都不是秘密,許鏡清有異界人的血脈,他是異界女王阿奴顏的兒子,每個人都知道。”
紀圓終于睜開眼睛,翻身坐起。
赤狐九自顧點頭,所以她只對許鏡清的事情上心,為了打聽許鏡清的事,願意在他身邊委曲求全。
如果那些都不足以讓她銘記,他有更好的辦法。
赤狐九說:“你知道又怎麽樣呢,你救不了他的,你只能眼睜睜看着,什麽也做不了。”
紀圓凝眉,“你什麽意思。”
赤狐九說:“這就是命。”
紀圓問:“你們有什麽計劃,你們要殺他,還是把他抓走?”
赤狐九說:“你很快就知道了。”
她臉色變了幾變,看樣子打算故技重施,赤狐九噗呲一下笑出聲,“你別演了,我今天就放你走,現在我要做最後一件事。”
他話說完根本不給她反應的時間,握住她肩膀把她推倒在草地上,俯身含住她的唇,用力咬了一口。
是咬,不是吻,血珠很快就冒出來,舌尖飛快一卷,再用力吮一口,人爬起來就往山下跑。
紀圓掙紮爬起來,赤狐九已經跑到了山坡下,她氣急敗壞撿起石頭扔他,“王八蛋!”
赤狐九沖她揮手,“記得你答應我的生辰禮物,下次見面就給我好不好!”
紀圓叉腰罵,“你大爺的!有本事以後別落我手上,不然看我弄不弄死你就完事!”
赤狐九手攏在耳朵邊,“你說什麽?”
紀圓還想再罵,看見他已經提步往山上走,她吓得大叫一聲,大花布都不要了,轉頭就跑,直朝着界門的方向跑。
赤狐九舔舔唇,壞女人的毒汁甜的呢,真是要命。
紀圓吓壞了,過界門的時候給看門的守衛說赤狐九就在附近,提醒他們小心,異界妖人已經混進來了。
守衛驅趕她,說羽林軍守衛森嚴,根本不可能會有人能混得進來。
紀圓恍然大悟,是啊,封印有羽林軍守衛,赤狐九那麽大一個人是怎麽混進來,為什麽一點動靜也沒有,難不成有什麽秘密出口嗎。
她沒有傳音玉佩,無法聯絡師門,打聽到了遙山界的監進院,拿着孔萩雲的信,希望能見到個管事的,跟他們說下情況,提個醒什麽的。
關于許鏡清的事她不敢告訴別人,但赤狐九的行蹤總歸可以吧,嘆仙盟不是還貼告示懸賞來着。
但這裏是遙山界,孔萩雲的信并不管用,她連監進院的大門都進不去,看門的侍衛嫌她煩,把她攆到了大街上。
紀圓垂着手站在街面上,第一次有為修界未來感到擔憂。原來遙山界就這個樣子啊,怪不得連封印也看不住,一夜就丢了太和城,還需要去請許鏡清來幫忙。
她一肚子氣正找不到地方發,身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轉頭,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三十來歲,普通農夫打扮。
紀圓疑惑,“你是……?”
男人咧嘴笑起來,“說你聰明是真聰明,蠢也是真的蠢。”壞也是真壞,之前說得好好的,現在轉身就要把他賣了。
這一笑,紀圓立馬認出來了,“赤狐九!”他又用傀儡混進來了!
赤狐九說:“修界之人狂妄自大,就算你把實情全部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你的,除你之外,沒有人見過我真正的樣子。更何況,這裏是遙山界,如果讓他們知道許鏡清的身世,他們會如何看待他?”
赤狐九讓她別耽擱了,趕緊拿着信去逢春谷吧,遙山界并不如平常界那麽安全,他得去辦正事了,沒辦法再看着她了。
他最後交代幾句,轉身彙入人流,不起眼的臉和裝扮,很快就尋不見了蹤影。
其實他說得一點沒錯,遙山界的不友好,她已經感受到了。
丢了傳音玉佩,師門裏發生的事紀圓還全然不知,乖乖遵守掌門的話,拿着信去逢春谷報到,打算先找到許鏡清。
過程倒是進行得挺順利的,逢春谷的人看過信,馬上給她安排了住處。
不過非常時期,谷裏暫時不開課,每天都有很多傷兵從戰場上擡下來,有人帶着她一起幫忙照顧傷員,也算提前适應。
但想見許鏡清,還是很難。
“他在前線,你現在見不到的,師妹也不行。”領着她一起照顧傷兵的醫修楚音說,“那邊現在看得可嚴,除了傷員一律不準外出,就怕有異界妖人跟着混出來。”
紀圓覺得好笑,赤狐九的傀儡滿大街晃悠,就是嘆仙盟所謂的看得嚴。
照顧傷員,無非就是換藥,處理傷口,洗繃帶之類的。虧得許鏡清,她現在做這些事倒是趁手得很。
但真正的戰争還是殘酷很多,能擡到後方治療的傷員都傷得很重,斷胳膊斷腿的,毀容的,被妖獸利爪開膛破肚的比比皆是。
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黏滑濕熱的鮮血讓她一陣陣膽寒,不由自主擔心起許鏡清,愛和惦念通過一枚小小的木制平安符傳遞。
逢春谷是醫宗,自然是不缺人手,但頂級的醫修已經調配到戰場上去了,留在後方的,都是年輕一代的弟子。
楚音是年輕一代弟子裏的大師姐,因為孔萩雲的信,逢春谷對紀圓還算重視,把她交給楚音帶,畢竟他們還得指望許鏡清在戰場上多殺幾只妖獸。
當天一直忙到深夜,念着她初來乍到,楚音讓她回去休息,自己留下來值夜。
紀圓回去給她煮了一小碗粥,又陪她坐了一會兒方才回去睡覺。
路上經過一小片紫竹林,她不自覺放慢了腳步,記憶倒退至離開太初仙門的前一晚。
風拂過,月色一如那日,許鏡清就站在竹林裏,遠遠看着她,滿面愁苦,問她是不是想換組,是不是不想跟他在一起……
那時候的她完全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那麽那麽想他,想見他,想擁抱他。
一定是出現了幻覺。
一定是出現了幻覺,才會看到竹林盡頭那個飛奔而至的白影,快到她連殘影都看不清,被結結實實抱了一個滿懷。
這個擁抱激烈到她全身的骨骼都在痛,心都顫動得漏跳了兩拍,随時而來的是令人感到窒息的擁擠,冷松的苦味籠罩着,呼吸困難。
她閉上眼睛圈住他的腰,感受灼熱的呼吸噴灑在頸項,他的聲音貼着耳廓傳達,酥酥麻麻鑽進耳朵裏,“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想到整宿整宿都睡不着,只能抱着枕頭,蜷縮着身體,一遍又一遍回想相處時的那些點點滴滴。
她像瘋長的藤蔓纏繞了他,包裹了他,填滿了他,同時保護着他,那些黑暗裏張牙舞爪的影子無法靠近他一步,他有了可以抵擋的盾,有了一個小小的,可遮風避雨的港灣。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她說:“我也很想你。”
許鏡清弓着身子,鼻尖抵在她頸側,用力的大口的呼吸,把她的味道吸入肺腑,放任她的入侵,沉淪占有。
四周靜得出奇,她腦袋抵着她的胸膛,只能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又急又快的心跳聲。
時間和分離将思念發酵,原來喜歡一個人,想見一個人,是這樣的蝕骨滋味。
紀圓臉頰貼着他的衣襟輕輕蹭了蹭,手用力環抱住他,“這幾天,你過得好嗎。”
“不好。”他唇瓣擦過她頸側細軟的皮肉,鼻息吐息濕熱滾燙,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睫毛上下掃動帶來的輕微酥癢感。
他說他很不好,“離開你,五天四夜,沒有合眼。”也曾試圖入睡,但只要一閉眼,那個聲音就一遍一遍催促着。
“回來——”
“回來——”
魔咒一般。
“我錯了。”許鏡清說:“我錯了,我再也不會把你弄丢了。”
他喋喋不休說了很多,或許是因為連日沒有休息好,說話語無倫次,時常說着說着又忘了下一句,又從頭開始,說的東西很亂很碎,沒有重點。
紀圓耐心聽着,一遍一遍撫摸着他的脊背安撫。
最後的最後,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麽了,無話可說了,千言萬語彙成一句。
“我離不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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