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1)

異界妖獸體型多高大, 喜居地勢平坦處,是以阿奴顏認為,晏洲安也應該住在開闊的地方, 喜歡在周圍種上一些奇怪的植物。

于是經過冶青鳥一番探查,阿奴顏領着她的妖獸大軍浩浩蕩蕩去了外門靈田處。

千頃靈田, 是太初仙門唯一平坦開闊的地方, 雖然最近幾百年因為人手不足荒廢了許多地,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靈田一眼望不到邊,不比她宮殿外的赤桐木樹林遜色。

阿奴顏走得腳疼, 食指點着下巴彎腰研究路邊田裏的谷苗,“這是什麽?”

風行恭敬為她解答, “靈谷。”

阿奴顏歪着腦袋, “什麽是靈谷?”

風行說:“修界人的一種食物。”

“嗯?”阿奴顏不解, “這玩意能吃嗎?人是吃草的嗎?”她記得很久以前她來修界的時候,人吃的東西是裝在盤子和碗裏的呀, 怎麽才幾百年就改變了習性返璞歸真吃草啦?

在阿奴顏的印象中,世上只有兩種生物,吃草的和吃肉的,而無論是她還是她的妖獸大軍們, 都是吃肉的,吃草的是被吃的那一類。

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可從來沒見過晏洲安吃草啊, 他素來是什麽都不吃的, 只偶爾喝些花露。

在她心裏,晏洲安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雖然後來他們分開, 還彼此怨恨對方,但阿奴顏心中‘最厲害’這個位置晏洲安一直都是穩居第一的。

那晏洲安現在吃的東西,她阿奴顏自然不會錯過。

“我也嘗嘗。”阿奴顏拽了一把谷苗塞進嘴裏,嚼了兩下覺得不對又吐出來,“呸呸呸!難吃死了!”

風行揣着手站在一邊為她解惑:“谷苗還未開花呢陛下,開花之後結穗,穗子成熟曬幹脫殼,摻水蒸成米飯才能吃。”

阿奴顏擰着眉毛,“這麽麻煩?”

風行說:“陛下前日食的米糕和米花糖就是用靈谷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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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顏喜甜食,常來修界騷擾也發現了不少美食,綁了好幾個廚子回去專門給她做糕點零食。

但她吃飯都要人喂到嘴邊的,哪裏知道什麽開花什麽結穗的,不耐煩擺擺手,瞅着前面有間草屋,屋裏種了幾棵果樹,頓時兩眼放光。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紅羽長裙逶迤曳地,雲絲薄底繡鞋,走在這布滿碎石子的田間小路上,屬實委屈。身後裙擺粘了土,羽毛都拖壞了,一點女王的風姿威儀都沒有了,提着裙子進了院子就坐在遮陽傘下的石凳上,手一指,聲音嬌脆,“我要吃那個。”

這間院子正是許鏡清和硫金院弟子為紀圓重建的新家,擴建了不少,一應物什齊全,家具都打好了,直接可以拎包入住。甚至連石凳大傘這些東西都是照着原來的位置擺放,果樹也是許鏡清去附近山裏挖的,這段時間他們離開,果樹服了土,已經結了好多果子。

雖然是來找晏洲安麻煩的,但阿奴顏打仗也不忘了享受,随行的男侍去為她摘果子找水洗淨切成小塊喂到嘴邊。

阿奴顏張着嘴吃,坐在傘底下躲了太陽又解了渴,心情大好,再一個眼神,男侍半跪在地上捧着她的腿輕柔捏着。

風行也不催促,他之所以能跟在女王身邊這麽久,就是因為他嘴甜會說話,有耐心。阿奴顏喜怒不定,早年被收攏過來跟在身邊的修界人,除了他幾乎已經死絕。

當然除了廚子。

歇息半刻,阿奴顏伸了個懶腰,“我都來了這麽久了,晏洲安那個老東西怎麽還不出來迎接我?”

風行心說你是來打仗的還是來會老情人的,人家怎麽迎接你,用奔雷劍引天雷劈你嗎?

女王不高興,舉目在靈田裏掃過,伸出一根手指往前一點,“把這些什麽綠苗苗,給我全部踩成爛泥,我讓他躲着不見我!”

阿奴顏覺得這些綠苗苗對于晏洲安來說鐵定就像她的赤桐木一樣重要,要是毀壞了,肯定能惹得他大發雷霆,只要他生氣打她罵她,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反擊,再把另外那半顆劍心挖出來。

底下妖獸得令,嗚嗚呀呀地就奔着靈田去了,冶青鳥扇着翅膀一刮,脆綠的靈谷苗就被掃倒一大片,鏟齒象就地一滾,直接壓成綠漿。

阿奴顏繼續吃着人家的果子,再伸手遙遙一指,“那邊那幾間屋子,都點了,燒光燒光。”

若是她知道許鏡清以前在紀圓身邊幹的那些缺德事,必然會十分自豪,這破壞力,深得她真傳。

晏洲安和三位長老坐在司明殿裏,久等她不來,派白照南去查看,白照南回轉禀告,說阿奴顏在靈田裏搞破壞。

幾個長老對視一眼,頗有些無語,她帶着幾千妖獸來,就是為了踩爛他們的靈谷苗子?

晏洲安低頭拭劍的動作停下,揚了揚下巴示意霍笙。霍笙點點頭,再結印,阿奴顏便發現剛才破開的金色結界突然再次出現在頭頂,結界籠罩,光線變得昏黃,陽光的熱度也削弱了大半。

風行神色一凜,“陛下!”

阿奴顏歪頭,“怎麽?”

女王陛下不喜歡人慌慌張張的,她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像晏洲安那樣的淡定從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風行在她身邊活得最久,自然深谙其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緩,溫柔說:“陛下,他們把我們關在結界裏了。”

阿奴顏不懂結界,但似乎這天底下的女人吃到了好吃的東西,都會幸福地跺腳晃腦袋,阿奴顏同樣,高興勁過了才問:“那又怎麽樣?”

那又怎麽樣,那意味着或許他們才是進了別人的包圍圈,關起門來決一死戰啊!風行內心咆哮,說話卻極動聽:“陛下神武,自然不懼。”

雖然聽起來像是哄騙人的場面話,但風行能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是毫無底氣和準備的,他自然有能帶着女王安然離開的辦法。

阿奴顏說:“我再吃個石榴。”

司明殿裏,葉靈予兩眼放光。掌門師伯把結界打開了,把妖獸大軍關起來了!她饑渴難耐,不待下一句指使就唰地一下抽出腰間軟劍,渾身的血都在沸騰,只等一聲令下就沖出去。

晏洲安扔了拭劍的絹布,左手兩指并攏在劍刃上一劃,奔雷劍染血,劍即刻被喚醒了戰意,劍身上雷電纏繞噼啪作響。

“轟——”

一聲巨響,躺在木屋裏睡覺的忽雷獸沖破屋頂飛出,撒開四蹄朝着司明殿狂奔,暗紫色的身軀上同樣布滿了閃電,額上獨角閃動耀眼紫光。

晏洲安摸摸忽雷獸的腦袋,翻身騎上,葉靈予人已經流星一般沖出去,徑直從司明殿的平臺上跳下去,馬上與下面的妖獸搏殺。

晏洲安緊随其後,騎着忽雷獸從天而降,落地時引動浩雷一片,出手便是絕殺,十幾只狼兵頓時被劈成了一堆焦炭。

雲靜燃和雲靜裏相繼落入妖獸中拼殺,葉靈予早就提着劍在下面砍了,謝靈予也相繼跟上。

靈田裏坐在傘下的阿奴顏勾勾手指,一面兩人高的玄光鏡就被搬到了面前。玄光鏡那頭許鏡清握着劍呆呆看着她,她眯着眼睛笑了笑,沖着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還調皮把舌頭吐出來,翻了個白眼。

許鏡清面無表情,只是眼裏的恨意似要彙成岩漿将她包圍灼燒。

阿奴顏淺笑伸出手,玄光鏡迅速縮水變成了指甲蓋大小的圓圓一小片,她将縮小的玄光鏡鑲嵌在頸飾的銀圈上,大小正合适。

玄光鏡裏的畫面開始微微晃動,是阿奴顏起身。

視角一下子變得很奇怪,就好像是他本人在做着那些事一樣,就好像他本人彎腰在花圃裏摘了一朵花,他本人走出了院子,號令着妖獸大軍……

許鏡清呆呆看着,一時沒有反應。

冶青十飛到了旁邊一棵大樹上,風風站得遠遠的,只有赤狐九的傀儡敢站得近一些。四周也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每個人都在靜靜注視着玄光鏡,唯鏡內一片嘈雜。

戰鬥已經打響,霍笙卻還站在司明殿前,白照南猶豫,“師父?”

陣修一般是不參與拼殺的,但現在這種時候,還能布什麽陣?

霍笙說:“三千妖獸,許鏡清苦戰一月方能屠盡,你覺得,我們今日能取勝嗎?”

掌門長老和師弟師妹對三千妖獸和阿奴顏,幾成勝算,白照南不知道,但這一定是在搏命。

從結界開啓的那一刻他就應該知道,今天或許會死在這裏,白照南拱手:“徒兒無懼。”

這條命是師父掌門給的,門派幾十年養育之恩,哪怕今日是被妖獸鐵蹄踐踏成泥他亦絲毫不懼。

霍笙笑着搖搖頭,危機關頭看起來不慌不忙。他們站在司明殿前方的平臺上,視野開闊,可見下方與妖獸拼殺的幾個小小人影。

平臺空地上方石臺上一輪巨大日晷,霍笙行至日晷旁,袖子一揮,日晷緩緩懸空滾動起來,霍笙說:“你的天資很好,接手搖光幾日,運用已經十分熟練,為師甚慰。”

遙光是籠罩在頭頂的金色結界罩的名字,是太初仙門的護山大陣。只有生出靈智的法陣才會擁有自己的名字,就像內門扶虹道法陣彩彩一樣。

白照南天生就與各種法陣親近,接手搖光幾天,第一次嘗試開啓大陣就能成功,也是法陣對他的一種認可,代表它接納了這個新主人。

“但其實,搖光不僅僅可以護山,它還能殺敵,開啓的關竅就在日晷中。”霍笙揮袖轉動日晷,圓形巨石四裂,露出藏在中心的一個金色小方塊。

霍笙抓住白照南的手飛快往晷針上劃過,他掌心頓時一道豁口,血流如注。

“現在,就由你來開啓吧。”霍笙再抓着他手往日晷內的金色方塊一按,随即腳下的土地開始震顫,日晷飛快恢複了原狀,白照南發現頭頂的結界罩動起來了。

既然是陣修,自然對這一變動不會陌生。陣法在往內收縮,邊緣最是鋒刃,所過之處一切活物皆會被灼燒成飛灰。等到法陣全部收攏完畢時,被困在陣中的無論是人還是妖獸,都無法沖破結界,只有一死。

這是同歸于盡的法子,因為必須有人在陣內開啓法陣。

所以從一開始,大家就沒準備活着出去的嗎。白照南後退兩步,尚無法從震驚中回神,他心裏有很多問題,但現在什麽也不用說了,結果已經注定。

霍笙并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時候,也沒空回答他的問題,時間緊迫,他做完這一切轉身朝着妖獸群躍下,“死之前,再多殺幾只妖獸出出氣吧。”

白照南雙手握拳,下意識将目光投向了下方在妖獸群中酣戰的葉靈予。

他沒有猶豫多久,平臺上助跑幾步朝着她飛去,既然都要死,那就死在一起吧。

葉靈予還渾然無覺,殺得興起,嘴裏也叽裏咕嚕沒好話,“阿奴顏!老妖婆!醜八怪!”

阿奴顏正翹着腳坐在桌邊吃果盤,神情忽然一滞,微微皺眉,“我好像聽見有人在罵我?”

風行溫聲說:“是,聽聲音應該是那個叫葉靈予的後輩。”

阿奴顏伸出一根手指,“把她押過來,我要掌她的嘴。”

葉靈予再是悍猛也禁不住車輪戰,沒有護身法寶,沒有醫修補給,想像許鏡清那樣連殺一個月?簡直是癡心妄想。

白照南本就是陣修,根本不擅長近戰,還未靠近她就被幾只鏟齒象圍住了,在大象腿底下靈敏躲避,利用周圍地勢布了一個小小困陣,正欲逃脫,人面馬的飛矛險些将他刺個對穿,他閃身躲過,飛矛紮在鏟齒象身上連個印子都沒留下。

他根本出不去,只能利用困陣将鏟齒象困住,成為防禦的盾牌躲避其中。頭頂黑影一閃而過,伴随一陣叫罵,白照南擡頭一看,葉靈予被四只冶青鳥抓着四肢擡走。

“葉師妹!”他大喊一聲,欲再次沖出,人面馬飛矛直朝着他面門而來。

葉靈予下意識回頭望,費力掙脫了手将軟劍用力擲出,替他擋掉了那一擊。

軟劍掉在白照南腳邊,白照南忽然沒了戰鬥的心思,反正都得死,反抗掙紮還有什麽意義。

謝靈予的狀況更糟糕,他被幾十只灰狼團團圍住了,握劍的手已經發麻,虎口迸裂,但這些灰狼并不着急殺了他,只是一人一矛刺向他,戲耍着他。

他渾身是血,衣裳被長矛挑成了碎布條,眼眶發紅,這個時候,腦子裏一遍遍閃現的卻是許鏡清的身影,站在封魔印下的那個背影,血紅的背影。

咬咬牙,謝靈硯雖不是許鏡清,卻也不會輕易倒下。

葉靈予被扔到了阿奴顏面前,大鳥爪子踩在她腦袋上把她制得死死的,阿奴顏擺正胸前的玄光鏡,砸了個梨核在她腦袋上,“是你罵我。”

葉靈予臉貼着泥地笑了笑,“你奶奶的,有本事放開我。”

阿奴顏歪頭挑眉,腳尖挑起她的下巴,“嘴巴紅紅的是什麽呢。”

葉靈予被迫仰起頭,朝她吐了口唾沫,“老妖婆!”

阿奴顏飛快縮回腳,鞋面還是無法避免弄髒,她盯着腳背出了一會兒神,忽然說:“我最喜歡的一雙鞋。”

葉靈予偏頭繼續罵,“醜八怪,你他媽死不死的,要殺要剮盡管來啊!”

阿奴顏臉色平靜,絲毫不被她污言穢語所惱,只是盡量坐得近些,讓玄光鏡照得更清楚,“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種沒禮貌又不尊重長輩的小孩。”

風行說:“掌嘴。”

葉靈予立馬被提溜到了半空,四周被套上了鎖鏈束縛着,四只冶青鳥一人拉住一頭,将人呈大字型崩住,一個大耳刮子就照着臉呼過去。

冶青鳥手掌指尖堅韌粗長,她臉上立即被劃出幾道血痕,阿奴顏招手,“停,女孩子,臉上不能留疤,我大發善心,嘻嘻,打一頓好啦。”

風行恭維:“女王陛下寬厚。”

葉靈予立即被揍了一拳肚子,疼得面目扭曲,阿奴顏再次招手,“不行不行,不能打女孩肚子,這樣,打屁股吧,屁股肉多,嘻嘻。”

葉靈予又被扔到了地上,長矛被調轉了頭照着她屁股上抽,她疼得眼冒金星還有嘴罵人,“我日你仙人……”

阿奴顏手指頭點着她,“孩子不聽話,打一頓就好啦,晏洲安不會教,我替他教。”

葉靈予再強悍也不過是個女人,何況妖獸的體型本就強過人許多,幾十下抽完,她牙根血溢出,已經疼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夠了阿奴顏。”有人冷冷喊了一聲。

晏洲安騎着忽雷獸出現在不遠處,奔雷劍劍尖上往下滴着血,妖獸将他圍在中間,卻無一敢上前。

這一聲喊,似乎是某種信號,幾位長老同時逼退包圍自身的妖獸,結陣開啓傳送法陣,還在接受杖刑的葉靈予立即消失在原地,包括已經跪倒在地傷痕累累的謝靈硯,和還在與人面馬長矛躲貓貓的白照南。

風行面色一冷,剛才他就發現頭頂的結界罩出現了變化,這會兒一看,似乎往內縮進了許多。此前晏洲安的幾個小徒弟還在他倒不至于太過擔心,但現在人被傳送走了,事情的發展好像不太一樣了。

能在結界內運行的傳送陣不可能是臨時布下的,一定是早就刻在人身上的,說明他們早有準備。

小東西們被送走了,老東西們打算怎麽辦呢?以命相搏?同歸于盡?

風行往前一步,“陛下……”

可晏洲安就在她面前,她哪裏還聽得見別人說話。

晏洲安呀,威風凜凜騎着忽雷獸,手持滴血長劍,渾身電光缭繞,盡管面皮已經老得松弛,頭發花白,還是無法避免與腦海中那個年輕挺拔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阿奴顏站起身,哼哼兩聲,“你可真老。”

晏洲安面無表情,“你玩夠了嗎。”

三位長老站到晏洲安身後,果然師父和徒弟就是不一樣的,砍殺了這麽多的妖獸,除了氣息稍亂,衣衫依舊整舊如新,連一絲血也沒濺上。

雲靜燃氣急敗壞,葉靈予屁股都被打開花他不生氣才怪了,“妖婦,我的徒弟再如何也輪不到你來管教,你真當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阿奴顏下意識看向晏洲安,但他臉色平靜,只是冷冷看着她,并沒有維護她的意思。

雲靜燃繼續罵,“看什麽看,你還當自己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啊,幾百歲的老東西了還裝嫩,你以為你撒撒嬌掉兩滴貓尿就有人傻了吧唧再捧出半顆劍心給你嗎?早知道你是個禍害,當初就該一劍殺了你,省得麻煩!”

阿奴顏一時呆住,他罵她,他竟然罵她,晏洲安的師弟在罵她!

她再次看向晏洲安,表情帶了幾分不可置信和委屈,可那個騎在忽然雷獸上的老頭依舊面無表情,看她的目光像看一塊石頭一棵草。

阿奴顏不擅長跟人争辯,她從來是說一不二的,在異界誰敢跟她叫板啊。這種時候,風行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風行往前走了一步,與阿奴顏肩并肩,“雲靜燃,這裏有你什麽事啊,你又算什麽東西啊,人家兩口子說話跟你有什麽關系啊,女王陛下再如何你也得叫聲師嫂吧,幾百歲的人了禮數懂不懂?你們太初的規矩就是這樣嗎?”

雲靜燃還沒來得及說話,霍笙跳出來,“放你娘的屁!師嫂?就她也配,蠻荒無知的異界妖女,我師兄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她。若非那半顆劍心,她連人形都無法維系,如今恩将仇報,忘恩負義,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簡直畜生不如!”

風行吹胡子瞪眼,“霍笙,我警告你,你罵我可以,但絕對不可以侮辱女王陛下!”

雲靜燃叉腰跳腳,“你他娘的,你還有臉說,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風家千年基業就毀在你一個人手裏,若非你修習邪術,以活人為祭,又怎麽會被嘆仙盟驅逐至異界。你覺得你現在跟着一只鳥手底下混得很好嗎?殊不知多少風家子弟受你連累,聲名掃地,還有嘴在這嘚吧嘚,呸!不要臉!”

霍笙立馬接過話頭,一副痛心憐憫之态,“尤其是風少丞,人家多好的一孩子,一個人挑起風家大梁,只可惜最後還是死在了戰場上……都是拜你所賜!老不死的老東西,真是禍害遺千年!”

風行老臉一紅,但也絕不甘示弱,立即反唇相譏,指着自己的鼻子尖,“你說我?雲靜燃,你還有臉說我?你自己什麽德行你不知道?你道侶怎麽沒的你忘了?要不是你愛喝酒,脾氣暴,柳枝怎麽會嫁到萍西堡去,你的好兄弟謝之眠現在怎麽不出來幫你說話?”

風行哈哈哈笑了幾聲,罵得極為暢快,“真是好大一頂綠帽啊,謝靈硯那張臉成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也只有你才有那麽好的定力了,哈哈哈哈,換我我肯定忍不了。”

“還有你啊霍笙,幾百年了連個媳婦也沒有,知道為什麽嗎?就是因為你摳門!一個靈石掰碎成了十個花,這摳門勁哪個女人敢跟你,跟了你不得天天喝西北風去啊。自己還沒個自覺整天吆五喝六的,還以為自己多能耐呢,打了一輩子的老光棍,不害臊!呸!”

幾個老家夥叉腰跳腳對噴,口水漫天,玄光鏡那一頭的年輕小輩們都看呆了啊,這麽刺激的嗎,只是畫風好像不太對啊。

許鏡清全身心都投入了玄光鏡中,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像炸雷一樣在耳邊回響不絕。在此之前,關于身世的一切都僅僅只是猜測而已,只要沒人揭穿,他依舊自欺欺人,依舊是許家的嫡長子。

但現在……

赤狐九叉着腰,滿臉自得,“哈哈哈,沒想到吧。”他上前撞了一下許鏡清的肩,許鏡清竟也沒有一劍捅穿他,呆呆看着玄光鏡。

冶青十站在樹尖上,瞅見一艘木船由遠至近,眯了眯眼,手中長矛瞄準猛地擲了出去。

長矛戳破了船底法陣關竅處,陣法一破,船上的紀圓和楚音身子一歪,撲到了木板上,木船船頭直直往下栽沖。

“不好!”緊随而來的高寒足尖一點身子離地迅速飛了出去,木船墜地的瞬間,他一手提了一個滾在山坡上,船墜毀砸了個稀碎,三人止不住墜勢從山坡上往下滾。

紀圓腦袋磕在石頭上,翻滾間血流了滿臉,高寒腰部卡了一塊石頭,疼得抽氣,楚音被壓在最底下。

紀圓掙紮着爬起來,什麽也顧不得了,只拼了命的往山上跑,楚音也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高寒手腳并用地往上爬,高寒只能扶着腰跟上,他帶來的人攙着他繼續往前。

玄光鏡裏太精彩,活了幾百年的老東西們黑歷史可多了,互相揭老底罵得可難聽,就差薅頭發掐脖子了,雲靜裏都不知道該不該拉架勸和,還是晏洲安終于逮住空隙插了一句,“都閉嘴。”

風行飛快掃了他一眼,還欲再說,可腦子裏過了一遍,晏洲安此生,好像真的沒什麽值得拿出來說道的事。

唯獨一件,認識了阿奴顏,色令智昏将心剝了一半給她,才使得阿奴顏能有今天的成就,成為整個修界的頭號大害蟲,帶着她的妖獸大軍耀武揚威。

四周安靜了下來,妖獸們沒有女王的命令,暫停進攻,形成一個包圍圈,兩方靜靜對峙着,唯法陣搖光還在緩慢往內收縮。

晏洲安從忽雷獸上跳下來,目光平靜注視她,“一切皆因我起,既然你今天來了,我們就做個了斷吧。”

晏洲安說:“你不就是想要另一半心嗎,我給你,拿了心回你的異界去,往後再不相擾,如何。”

阿奴顏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她本來還準備好多話說的。

她今天确實是來殺了他取心的,有了完整的心,她會變得更強大,不僅能統治整個異界,花個幾千年的時間把修界也納為囊中之物也不是不可能。

但稱王稱霸也不過那樣,她不是很感興趣,玩了這麽久也玩累了,最終的目的還是不想再在月圓之夜繼續承受剝心之痛。

無心的雙睛鳥,得到了半顆人心,同樣也得到了那份錐心的痛,每月月圓夜發作,讓她永遠不會忘記,她的心來自何人,是誰曾愛她如命。

晏洲安語聲平靜:“雖是你有所圖謀在先,但我亦不敢稱什麽正人君子,往日溫情蜜意半點無虛。半顆劍心,是我自願所奉,但一切皆成過往……今日,晏洲安願再奉上餘下半顆心,五百餘年愛恨糾纏就此了斷,你我往後再無瓜葛。”

簡簡單單幾句話,前因後果清楚明白,為了與她劃清界限,他心都寧願不要。阿奴顏微微張大了嘴,風行退至她身後,不再多言。

她有些無措的看着他,他老得好快啊,不過五百年,頭發胡子全白了,臉也像樹皮一樣鄒巴巴的,但身姿依舊筆挺,氣度一如當年,就連那只傲嬌的忽雷獸也是一如既往對她嗤之以鼻,斜着眼睛瞪她。

三百餘歲時的晏洲安已經繼任太初掌門兩百年,修得一顆至純劍心,可永保青春不老,壽元無限,就算無法飛升也可以長長久久活下去的。但這樣的人,注定是要飛升成仙的呀,所謂天驕便是如此了,是生來便受天道厚愛的。

所有人都在等他飛升,等啊等,等到最後,卻只餘一聲嘆息。

可惜啊,失了半顆心,揣着滿身功德再無飛升之望,前途盡毀,誰不嘆一聲可惜。

雲靜燃狠狠跺了一下腳,自暴自棄将劍扔在了地上。

明明說好殺了阿奴顏的,大家都說好的嘛,殺完跑得了就跑,跑不了就一起死了算了,反正壽元也沒多少了,左不過三五年活頭,沒什麽可惜的。

明明都說好的!臨了臨了,他又來這套,心裏還是割舍不下那妖婦,一輩子就這麽栽在她手裏了,不能飛升就算了,現在命也不要了!

幾百年的師兄弟情誼了,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他還是這麽固執,一句也聽不進去。

雲靜燃一屁股坐在地上,“随便你!”霍笙長長嘆氣,雲靜裏背過身去悄悄抹眼淚。

跋扈的異界女王,在晏洲安面前再沒有那股子盛氣淩人,垂着眼簾不敢看他,手緊張揪着衣角。

晏洲安還在催促她,“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拿了心就走,再也別踏進修界一步,安心做你的女王。”

阿奴顏不說話,她确實是為了拿走他的心,那顆滾燙的炙熱的心,如今就在她面前,在他的胸腔裏跳動着。

他說他自願給她,她卻不知道該不該要了。

“不!別給她!”

許鏡清撲到了玄光鏡前,十指扭曲用力緊貼着鏡面卻還是無法觸碰到半點,他的聲音也無法穿透傳遞給他。

“師父,別給她……”

晏洲安視線下移,定格在阿奴顏胸口的小圓片上,輕輕笑了一下,不知是在對誰說:“都是我欠的,我來還吧。”

所有的一切皆因他而起,若沒有那半顆心,也不會造出今日殺業,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吧。

他扔了劍,站在她面前,識海中磅礴的靈氣散開,結界外的天空霎時烏雲密布,翻滾湧動的雲層如倒挂天空的巨浪,一時狂風四起,日光昏暗。

不過瞬息,天完全黑了下來,玄光鏡內也是一片黑暗。

許鏡清不明就以,只是死死盯着鏡面,身後紀圓和楚音終于爬了上來,高寒領來的人也一齊上了山,他們已經站在那看了好一會兒了,玄光鏡随時牽動着衆人的心。

目前對方只有冶青十和赤狐九,還有一個戴面具的家夥,紀圓心裏有了底氣,不管鏡子裏再發生什麽事,她至少能護住一個。

楚音站在紀圓身側,兩個人互相攙扶着,她緊盯着那個戴面具的黑衣男人,但對方目光只是随意地掃過,沒有刻意避開,也未駐足片刻,像從來不認識她一樣。

一點金光在鏡中顯現,微弱的光漸漸變大往外擴散,玄光鏡重新亮起來,衆人視線再次被吸引。

晏洲安身上爆發出了強烈的金光,刺得人睜開不眼睛,周遭熱浪滾滾,連三位長老也被逼得後退擡袖遮着眼。

點點金光如細碎螢火從他心口流洩而出,淌成了一條河,圍繞着他蜿蜒流動,又十分有目的性分流成三股,朝着三位長老流去,沒入他們心口。

“咚——咚——咚——”

悠揚深遠的鐘聲自天上而來,一聲一聲,擊散了烏雲,露出湛藍的天幕,陽光重回大地。

晏洲安散盡了滿身功德,分施給他們,助他們飛升上界。

雲靜燃伸出手,驚恐睜大眼睛,喉嚨裏卻像堵了一團棉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三人身體不受控制地飄起來,越飛越高,努力地想抓住什麽,卻只是徒勞。

是啊,幾百年同門情誼,以晏洲安的脾氣,又怎麽舍得讓師弟師妹陪着他一起死呢。原來他早就安排好,把每個人都安排好了,甚至連那個妖婦也安排好了。

徒弟們送走,師弟師妹們送走,連心也獻了出去,以一己之力,平複一切。

他們的身體穿透了結界罩,越來越輕,越來越快,雲靜燃奮力伸出手,看着離他越來越遠的師兄,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湧出來,“晏洲安!我日你親娘……”

晏洲安擡起頭,看着半透結界罩外越來越小的黑點,無聲笑笑。功德散盡,人更添老态,風一吹,身子如凋零的落葉般晃了晃,忙錯開腳步站穩。

無論什麽時候,他亦不曾顯露頹勢,哪怕是臨死之前。

阿奴顏茫然看着他,手腳僵硬無法動彈。

結界罩越來越小,有妖獸好奇觸碰,身體即刻化為一捧黑灰落在地面,妖獸智力大多不高,一下子慌亂起來,想往結界外沖,最終還是一具具倒下。

劍心無形,本就只剩一半了,再取出來倒是容易。幸好,幸好不用再承受剝心之痛了,不然這把老骨頭未必能保留最後的體面。

哪怕是到了這種時候,晏洲安也不想自己在她面前表現得太過悲傷,他不想讓她愧疚,他是自願的。

他緩慢朝着她走來,形如剪影,身随風遙,卻腳步堅定,目光溫柔。他想讓她記住的,還是少年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張揚大笑的模樣,是皎如孤月,是朗若松柏,是人間萬般絕色……

那個英俊挺拔的青年和面前這個步履蹒跚的老頭重合到一起,一步步朝着她緩慢地走來,舉着雙手為她獻上了半顆流淌着金液的心,與她胸腔中跳動的那半顆一樣的頻率。

“咚—咚—咚—”

一下一下。

阿奴顏,阿奴顏,愛恨糾纏了五百年,如果半顆心還是無法教會你愛,一顆心,完整的一顆心,夠了嗎?

如果不夠,我也沒辦法了呀,我只有一顆心能捧給你了。

半顆心,金光熠熠令人無法直視,帶着滾燙的溫度被傳遞到了她的手心。指尖最後一點餘溫散盡,高大的身軀沉重倒在腳邊,她才後知後覺的喃喃出一聲,“不。”

不是這樣的,她不是要這樣的,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是哪裏錯了,是她做錯了嗎?

她跪倒在地,努力想把那半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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