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輪船在海上浮沉了一夜,盡管半夜煙火,但晨起返航的時候,彌漫的硝煙氣味早也消失不見。

趙淩宇是被一陣锲而不舍的手機鈴聲弄醒的,他在落了一地混亂的衣服堆裏找到了孟池朗的手機,看到是孟爸打來的電話,才沒有挂斷。

“嗯?”孟池朗還沒睡夠,聲音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了好一陣也沒看清他動着嘴唇說了什麽,直到叫嚣不止的手機湊到他眼前,看到母上大人幾個大字才有些清醒。

張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卻是啞的不行,趙淩宇眉頭一皺,幹脆地将電話接起來,用手指敲了好幾下,才挂斷。

他哄着孟池朗繼續睡,這才睡了三個小時不到,孟池朗在他手上蹭了蹭,不多時就睡着了。

趙淩宇簡單地洗漱一番,套了衣服,就到孟氏夫妻的房間裏,和他們解釋說孟孟昨晚喝了點酒,在他那裏睡的。

夫妻倆對他很是放心,知道兒子沒出什麽岔子,見說兒子還沒起來,就邀請他一起吃早餐。趙淩宇不推辭,陪兩人吃了飯,又點了一份早餐,帶回了屋裏。

輪船正在返航,着陸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他讓孟池朗睡着,自己動手開始收拾房間。這艘輪船是武家的私人輪船,如果不做清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麽,他可沒打算用這種不正式的方式公開兩人的關系,或是引來有心人對孟家不好的揣測。

昨晚鬧得太亂,連沙發都沾了東西,幸好是真皮的,很好處理。等時間差不多了,他才将讓孟池朗起來,孟池朗用冷水洗了臉,雙手沾了爽膚水一邊使勁往臉上拍一邊出來吃早飯。看他拆床單才愣愣地清醒過來。

“丢海裏?”他咬着一塊全麥吐司,笑嘻嘻地看着毀屍滅跡的人,趙淩宇睇他一眼,直接把東西放在雜物簍裏,到時候保潔人員把東西都收拾在一塊,誰能知道哪一件是誰的傑作?

回去的時候,少不得被他媽媽訓了一頓。夫妻倆昨晚很晚才回套房,也來不及到他的房間裏看看,早上的時候才發現他徹夜未歸,着實擔心了一把。

“來的時候特意囑咐你不好多喝,耳朵一扭全忘了是不是?也就是淩宇,不然有你好受的!”孟媽媽說着,一根手指恨恨地戳了戳他的額頭。說話間,和東道主道別的趙淩宇和孟爸回來,某只總算脫離太後魔爪,被領回了家。

不一會兒,白承安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我就回個頭你們就溜幹淨了?你倆好不容易休假,下午我定個地方,一起吃個飯?”白承安也學乖了,有事先從孟池朗身上下手,再則,通訊工具于他和趙淩宇而言,就是個擺設。

孟池朗頭一沾靠椅,瞌睡蟲立即複活,聽他這麽一咧呼,打起精神婉拒了。

“改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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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哪天?”這倆人的時間還真沒準數。

孟池朗也知道他們兩個人已經宅到了一定的境界,難免讓白承安有微詞,看了趙淩宇一眼,直接定下了周六,請他來家裏吃飯。

到了周六這一天,孟池朗起了個早,陪趙淩宇在健身房呆了一個小時,洗了個澡,把昨晚就準備着的衣服妥妥帖帖地換上了。

與其說是對來客的重視,不如說他已經習慣這樣的禮貌,邀請朋友在家,他這個主人家自然要以最好的面貌見人。

趙淩宇則在大廳的浴室簡單地沖了澡,這時候随身穿着一件挂在浴室裏頭的襯衣,因為準備早餐的關系,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的手臂充滿力量。

看他仔細穿着的樣子,不由走上前環住他。

“早飯好了?”他擡手理了理頭發,趙淩宇在他左頰親了親以作回答。他喜歡孟池朗對待他的朋友這份認真,除非是他認可的人都沒有受邀進入這個家的殊榮。至于他自己,雖然并不喜歡外人——哪怕是摯友的造訪,但也絕對支持他的決定。

孟池朗不僅給自己打理了一身,對趙淩宇也有準備,催着他換了自己準備的衣服,才出門吃飯,這時候粥的溫度剛剛好。

白承安上午十點就到了,身後還跟着藍彥飛。

趙淩宇見了他也有些意外,幾天前參加完婚禮,他第二天和去度蜜月的藍雨潔夫妻一班飛機去了國外,這一次回來他也不曾聽聞風聲。

詢問地看了他一眼,藍彥飛搖了搖頭,趙淩宇便不多問,既不是家裏發現了什麽為難于他,他不打算去插手朋友的事。

四人閑坐,白承安一雙眼睛在視線可及的空間打轉,大廳非常寬闊,前方的落地窗前擺着兩盆郁郁蔥蔥的盆景綴着黃色的花穗,在充足的日照下更顯生機。

坐在沙發擡頭就能看見牆上挂着兩人的合照,拍攝角度有些刁鑽,很容易看出是出自非專業人士的自拍産物,上面兩個人笑得不是一般的真,讓他很不習慣。以下還陳列了許多照片,惹眼的兩張,分別是孟家和趙家的全家福,孟家也就三口人,趙家人丁旺盛,一身盤扣麻布唐裝的老爺子坐在中間,前後規規矩矩地占了三排人,恐怕找家人難得地齊全。

臺上還放了一盆黃白色的馬蹄蓮,沾了水珠,才被細心地澆灌過。

讓人意外地溫馨。

白承安啧啧稱奇,倒是藍彥飛看了,心裏還保留的對他們生活和未來的不看好淡去,他睨了眼趙淩宇,毫不客氣地和孟池朗揭短:“我沒想過有一天他家裏能出現全家福,小孟可比他懂事多了。”

白承安到底沒提出要四處參觀的想法,他是知道趙淩宇的,允許他過來吃飯已經是個很大的進步,要得寸進尺要考慮自己是否能承受得起事後他找麻煩的殺傷力。

時間一到,趙淩宇便起身去了廚房,兩人雖說是趙淩宇的朋友,但從進到屋裏都是孟池朗負責招待的,他除了偶爾的幾句話,就那麽安靜地看出他們聊天。

孟池朗這邊還想起來,扭頭趴在沙發頭上喊他道:“我還想吃昨天那道醬爆茄子!”又想起,“不好意思呀,你們有什麽想吃的家常菜,家裏食材蠻全的。”

轉頭,看到的是兩個目瞪口呆的人。

趙淩宇沒那個心情等待他們的點餐,轉身就進了廚房,打開冰箱,先把他想吃的茄子取出來,才開始往外掏材料。冷凍層裏拿出一條寬扁的多寶魚,一個小時前才被送到家裏的,非常新鮮,他打算做那套番茄醬燴多寶魚,酸酸甜甜的,魚肉鮮嫩可口,每次都能讓他食欲大開。

“喂,hallo?”孟池朗提高了音量。

兩人這才轉向他,雙目無神,藍彥飛到底沉穩冷靜些,白承安就不能了,他從沙發上跳起來,指着廚房,手指哆嗦半天,才把一句話說成句:“淩、淩宇下廚?”

孟池朗不明所以,之前在電話裏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他應該不止一次說過是趙淩宇下廚吧?

他是說過,但白承安一直以為是客套話,來這裏前他甚至還想待會兒他們要點餐的時候,自己就推薦前不久去吃過的一家泰國菜,誰想到,會有這樣的驚喜!

“……你們家常備藥全嗎?”白承安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以前也有過幾次凄慘的經歷,他們年少輕狂的時候,被家裏扔到軍營裏教育是家常便飯,什麽地方艱苦就上什麽地方,曾經還稀罕地跟着一群軍官上山打獵,就地燒烤。原本該是人生一筆談資,可那次經歷實在太慘烈,他懵懂無知地在趙淩宇沉默如常的眼神中,感激涕零地接過他謙讓的在火上燒了很長時間的山羊腿。那些個軍官蔫兒壞,同樣的時間裏,已經烤成了許多,滋滋有味地吃着,就是要他們這些年紀小的盯着看,招去一片仇恨。

趙淩宇模仿他們做得有模有樣,山羊腿上有幾處還燒焦了,肉香味溢出來,被孔融讓羊腿的白承安口水眼淚差點沒一起下,哪知道,一口咬下去——一嘴紅!

那鮮血從他印着他牙印的地方流出來的場景,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很久以後的後來,他才被當時同在場的藍彥飛憐憫地告知,趙淩宇哪裏是友愛,分明是對自己的東西不自信,才找個人試吃罷了,白瞎了他聲淚俱下的感動。

但,這回憶不是重點!

重點是,趙淩宇做出來的東西,他沒有勇氣嘗試第二次!

藍彥飛心有戚戚焉,馬上起身到廚房去幫忙,他在國外好歹也歷練了幾年手藝,雖談不上色香味,熟、能吃這方面比趙淩宇總歸靠譜些。

白承安驚恐地問:“你們倆,一直他做飯?他做的東西能吃?”

看來,這兩位對于某人的某些黑歷史是知之甚詳的,但不能用刻舟求劍的短淺目光看事情的發展不是?孟池朗正要為自家賢良淑德下得廳堂下得廚房的那位辯白一句,就見藍彥飛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回來。

一屁股坐下,他看向孟池朗的目光熱鬧了幾分,豎起大拇指,他道:“好手段!小孟調教有方啊!”

白承安不敢置信,跑到廚房,看着那人掀鍋炒菜灑調料的姿勢堪稱專業大廚風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那一眼,就知道如今的趙淩宇早已今非昔比,回來之後對孟池朗投以敬畏的目光。

這個人到底憑什麽把淩宇吃得死死的,這将成為他人生一大不解之謎。

這頓飯吃得非常盡興,雖然那道魚兩個客人只吃了幾筷子,就被趙淩宇整盤地端到了孟池朗面前,沒有一點待客之道,他們又是滿意又是知足。

這小日子過得,只比扶持了大半輩子的老夫老妻不差。

孟池朗也不覺難為情,理所當然地享受他頗為幼稚的維護,飯後,又留人坐了坐,分別時,孟池朗自然而然地預約了下一次的聚餐。

聽聞藍彥飛翌日的飛機離開,送別都被本人推辭了,藍彥飛只對孟池朗道:“好好和他過,我敢說,被他愛上,是你一輩子最幸運的事。”

孟池朗不能更贊同。

之後,白承安越來越頻繁地聯系兩人出外活動,十回裏能有三回叫他如願以償。

孟池朗完全成為他們集體行動的接洽人,久而久之,就明白,為什麽他們要通過自己邀請趙淩宇。

那個人會點頭,只不過是因為他許諾對方。

從前,他認為他很宅,身邊的朋友也多有疏遠,可是白承安等人三不五時的聯系,讓他知道,這種熱情完全不是針對他,恐怕之前,他們也是這樣邀請趙淩宇的。

很顯然,他從未出席,至少,在一起的時候,從沒聽說他和哪個朋友出去過,哪怕只是吃一頓便飯。工作,回家,他,這樣單一地構成了他生活的全部重心。

孟池朗這才了解到,那個令他心疼的事實。

趙淩宇的生活,就像一座孤島,而他的世界人來人往,這一份喧嚣是他必須努力才能進駐到這座島上的,而不僅僅将自己的姓名賦予這座空寂的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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