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那晚回家的路上,孟池朗還在反複想着午休時常誠說的那些話。

年齡與責任,孟池朗對其中的關聯深有體會,不過那僅限于對他爸爸的期望和對孟氏的負責罷了。婚姻、家庭,這些對于他而言尤為陌生。

自然不是因為常誠的三言兩語而對自己的未來産生惶恐,單純地,只是疑惑。

常誠和張子凱之間的問題似乎不容樂觀,不知道常誠是否照他的建議去和張子凱談判,若是張子凱真的屈從于父母的壓力和所謂的相親對象見面,那無疑是在兩個人之間刮出一道醜陋的疤,再難修複。

他郁郁,是因為想起他爸媽最近似乎對他的婚姻大事也很操心。

不過,管他呢。反正能拖則拖,不能拖就開誠布公地說,事情既已成定局,不論屆時會遇到什麽麻煩,硬着頭皮也要去扛。

這是他和趙淩宇在一起,就必須要付的代價,他早有心理準備。

但若要說讓他示弱,或者為讨好抑或是安撫爸媽而附和地做一些他們所期待的舉動,孟池朗覺得完全沒有必要。隐瞞,有時候只會弄巧成拙,你退一步,對方就會更進一步,得寸進尺本就是人的天性,還不如一早就不要給父母太多的可以改變你的假象得好。

紅燈,車子在斑馬線前穩穩停住。

趙淩宇伸手捏住孟池朗的臉,不知道在思考什麽問題,表情嚴肅得很。他擔心了一路,現在才有機會和他好好說上一說。

孟池朗唔唔一聲,沒好氣地扭頭甩開他的手,正迎上車窗鏡上趙淩宇笑得露出牙齒的模樣,他心情霎時雲開霁月,扯過自己的包,從裏頭拿出那包已經被拆封的喜糖,選了一個印着鳳冠霞帔的新娘和結着紅綢結帶着帽子的新郎的糖,親自拆開了,喂到他嘴裏。

趙淩宇眉頭一皺,孟池朗就咧開了嘴,說着:“借一點福氣給你,诶,要綠燈了。”

他選的是塊花生味的硬糖。

趙淩宇不喜歡吃糖,可以說他對于甜食并沒有多少好感,同樣的,他還不喜歡吃花生。看他調整了車檔,踩着油門的時候,兩頰的肌肉飛快地動彈,不是傳來喀嗒喀嗒的咬碎聲,不一小會兒,就咽了下去。

明明如吞毒藥,卻甘之如饴。

孟池朗壞心眼地又拿了顆糖,以食指推進他的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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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上觸感溫熱濕潤,他沒急着放開,在他嘴唇上磨了磨,才意猶未盡地罷手。趙淩宇閃電般地抓住他的手,親了一口,和他握着方向盤的右手交疊在一起。

他的眼睛直視着前方的路面,餘光掃到的更多是車後鏡裏的車後路況,異常認真。

孟池朗莞然,玩鬧的興致變得異常婉轉。他動了動交疊的雙腿,換了個姿勢,亦真亦假地朝趙淩宇抱怨:“下半年要出的份子錢還真不少,單這個月就要兩筆,一個國慶長假時候結了婚再補我們一頓飯,紅包是不能少的,還有一個孩子滿周歲,他媽媽還說要給我們煮紅雞蛋送過來呢,不知道長什麽樣子,我還沒有見過呢……”

這種時候,他總是不自覺地話多。

兩個人相處,很大程度上是一個以長補短的過程,趙淩宇安靜,他也不是鬧騰的人,可也已經習慣在他面前變成個話唠來。

十一月轉眼過去,海城真正換季的時候到了,短暫的秋天在夏天肆無忌憚的喧賓奪主下存在感微薄,終于等炎夏不屑再作威作福了,它還沒有坐穩幾天王位就被冬天逼宮。

又是一季流感猖獗時候,而這一次很不幸地趙老爺子也連着喝了幾天的中藥,在持續三天的低燒中,被送進了醫院。

老爺子身體一向康健,但到底比不得年輕人的恢複力和抵抗力了,小小的一個流感竟然讓老人家把幾十年沒感受的挫敗都奉還了。

他要倔得很,鬧着出院不說,還不許老管家宣揚,覺得小題大做,不過對于跟随侍奉了幾十個年頭的老爺子,老東頭也有的是辦法應對。

趙淩宇得到消息還是在第二天午前,本是周末,他正在家裏做飯,油鍋剛燒熱就被熄了火。他極罕見地鎖了眉頭,好一陣才敲了敲電話筒,示意那邊的東叔自己知道了。

接着他上了樓,打斷了孟池朗勾勒的畫筆。

“要出去吃?”孟池朗驚訝的語氣讓趙淩宇步伐頓了頓,他心裏那股緊繃霎時松開了,回身半抱着孟池朗對他點點頭,然後把他半摟半推地讓他回屋裏将身上的睡衣換下。

稀奇地,他還親自動手在孟池朗的挂了一衣櫃的服裝裏挑出了一套讓他穿上。

“喲,不錯嘛。”孟池朗對他的眼光頗覺滿意,滿意至于更不免自得:“果然是潛移默化,名師出高徒啊。”

趙淩宇但笑。

他方才緊着心神,竟連廚房裏半途而廢的午餐都忘記了,這麽趕着去還不叫他餓着肚子。于是,他短信吩咐了應傑帶上外送,想了想還點了那家店裏有名的療補粥和一些清淡可口的菜肴。

車子在路上拐了幾拐,下了環線,路上的風景很陌生,随處可見的是繁華卻沒有秩序的攤販,最後,車子在一處電子門前停下。

門衛登記了車牌才放行,孟池朗覺得這種建築風格很是怪異,而周圍盡是些水果店和花店,他正疑惑呢,一擡頭,就見是醫院字樣的招牌映入眼簾。

醫院?

孟池朗忙問:“來找誰?是誰住院了?”

對于他爸爸上次出意外,至今還不肯放過已經打傷未痊愈不能操勞的醫囑的家庭醫生的事情後,孟池朗對這些事情有些過度敏感。

等車子倒完,停妥當了,趙淩宇才說:我爺爺。

“嗯?”孟池朗不明所以地發出一個單音節,待會過意時,差點沒有跳起來一腦袋撞在車頂上!

“什麽?!”孟池朗吓着了,倒不是為即将開誠布公地見家長中的大家長的事實,而是老爺子病了,這個事情讓他一揪心。“怎麽回事?他老人家沒事吧?現在什麽情況?嚴重嗎?”

他最怕的可就是上了年紀的那些常見病症,三高都算輕的,要是突發的如腦溢血中風之類,可就不是鬧着玩的了!而趙淩宇一臉淡定樣,都不能讓他定下心,這個人一向淡定得很,越是事情嚴重,他越是冷靜,讓孟池朗心裏沒譜。

趙淩宇微微笑了下,伸手拍了拍他的頭,說:沒事,就是感冒了。留在醫院住幾天,是想讓他好好做一個身體檢查。

“真的?”

趙淩宇點頭。

孟池朗這才松了一口氣,“吓死我了,話說一半幹什麽?!”他把誤解的責任輕松地推卸,然後詳細地問了問老爺子目前的病情,待走到醫院住院樓的一樓大廳,才猛地停住。

該死的,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來探病,給長輩帶點手禮是常識性地禮貌,更何況,這位長輩還不是一般的長輩!

孟池朗一拍腦袋,急吼吼地邊往回跑邊說:“這附近能賣到什麽啊,上帝!”這一路他還算留心街邊,可兩邊街道除了一些供應三餐的店,就是水果店花店,他連一家疑似賓館的大門口紅紙黑大字貼着的‘出租病床位’都有數,可就是沒有他所想要的高級滋養補品店。

好不容易尋到一家中藥店,可裏頭出東西都是按照醫生的處方的,那些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還真沒有。

于是,第一次正式見面,孟池朗的探手禮是一竹編高提梁的,裹着惡俗的斑點印花透明塑料紙,紮着玫紅黃色相間彩帶蝴蝶結,裝着香蕉蘋果等各色時令水果的籃子。

他們進門時,老爺子正躺在床上中氣十足地和老管家讨價還價,每年身體檢查得還少呀,這一次費的什麽周章又是抽他血又是把他推到各種奇怪的東西裏瞧這瞧那的,老祖宗的手藝活也沒比這些洋玩意兒失準頭,回家去請了家裏的老中醫給他號個脈都完事了。

“……爺爺!”猶豫了下,那個趙爺爺直接被省略了。趙老爺子一愣,看到孫兒和孫媳婦兒雙雙出入正要拿眼刀子質問說好不張揚的老管家呢,就被趙淩宇手中的果籃弄的又是一怔。

“爺爺,你沒事嗎?還難受嗎?醫生怎麽說?”孟池朗對老爺子的關心沒參半分假,這時候見他手背上還紮着針頭吊着輸液管,不由急了。

老爺子擺了擺手另一只手,笑眯眯地說:“營養瓶,都是騙人錢的玩意兒,不用着急。呵呵,你這孩子,快過來,坐爺爺這邊來。”

孟池朗聽話,不過沒敢真坐在病床上,他怕自己不當心碰着或是扯掉什麽,搬了椅子,像個小學生似得乖乖坐在了老爺子觸手可及的地方。

相比起他,趙淩宇則顯得淡然多了。

他自進門,上上下下将老爺子打量了一邊,扭頭就詢問地看向東叔。

除了,他手上反常地,沒有在第一時間放下的慰問品,絲毫沒透露出他的緊張。

東叔了解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此時見了,拆穿老爺子的話一個說得一個溜,一句一巴掌打在和孟池朗嘻嘻笑笑說自己這裏沒事哪裏健康的老爺子臉上。

檢查結果還沒完全出來,只是在拍的片子上大致看出了些問題。老爺子一向貪杯,肝腎都有些不大不小的毛病,早年勞累也讓他的健康有所受損,醫囑一言蔽之,就是要老爺子從此過上飲食清淡禁酒禁煙的道士生活了。

東叔一五一十地交代,老爺子這邊一聽就嚷開了:“放屁,和尚還有分酒吃肉的,這些個洋醫生就知道誇張,我老頭兒還能因為一場風寒交代在這裏不成?!”

“爺爺!”伴随孟池朗不滿的聲音而來的,是趙淩宇頗為淩厲的目光。

老爺子張張嘴,哼哼聲不說話了。

孟池朗忙安撫他,說醫生的話總有九分要信的,囑咐他要怎麽養生注意身體。病房裏一時間分了兩派,趙淩宇只管和東叔深入了解自家爺爺的具體情況,而老爺子完全被丢給了孟池朗應對。

而見到二人就被一通關懷的老爺子,一時間還想不起來,自己此前在孟池朗跟前要保持的那份神秘感,對他的寒虛問暖毫無違和。

病房門被打開,趙淩宇本以為是應傑,但端着醫院的餐品進門的卻竟是莫彩玲!

她在見到趙淩宇時,眼睛驀地一亮,但耳邊一個叫她不敢置信的聲音和老爺子的爽朗的笑聲混合入耳的時候,莫彩玲轉頭看去,臉色倏然褪色,震愕地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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