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晉江獨發

芥川龍之介沒說話。

兩人的表情都藏在了白色的面具下面，似乎雙方都讀不懂對方的情緒。

而事實上，讀不懂情緒的只有芥川一個人而已。

身旁那位穿着黑色西裝年僅十八歲的青年，輕松惬意的觀察着身旁孩子的肢體變化——并不只有表情才能透露出情緒，身體和動作也可以。

比如說芥川龍之介繃緊的肌肉，還有拽緊的拳頭，以及随時可能從座位上竄起後退的姿勢。

毫無遮掩的将心理變化呈現了出來。

到底只是個八歲的，沒有經歷過訓練的孩子。

兇狠只是保護色，本質上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幼崽。

“這場拍賣會大概已經進行了三分之二了。”

在劇院昏暗的光線下，青年很自然的開口說道，就仿佛隔壁的孩子是他的熟人一樣，“剩下大概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

芥川依舊沒吱聲，衣擺的羅生門以及蠢蠢欲動。

“但是考慮到這裏的老板往往會在拍賣會結束的前五分鐘離開現場，所以，你只剩下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

他說這個幹什麽？

芥川抿着嘴，面具下的黝黑眼眸驚疑不定的盯着着隔壁的青年。

“我應該沒猜錯你的目的吧？年幼的小殺手，讓我想想……你似乎被稱為[鬼]？對對。”西裝青年低沉的聲線帶上了趣味，接着開口說道：“這次你的暗殺目标，是拍賣會的老板對吧？”

芥川猛地一驚，羅生門幾乎要按捺不住朝隔壁刺去。

“噓。”

西裝的青年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嘴前。

“這裏可是拍賣會啊，小先生，禁止鬥争，違者擊斃。”

他依舊是低沉的嗓音，帶着漫不經心：

“不提周圍的一圈的護衛，單單是前排各個黑手黨家族帶來的保镖，也足夠在你鬧事的一瞬間解決你。”

“你或許能夠殺了我滅口，但是你那可愛兇狠的小能力，能夠在槍林彈雨中保護你嗎？”

西裝青年絕對不會漏掉每一個細節。

那孩子衣擺處微微不符合常理的變化動靜，哪怕只有不到一秒，也足夠讓他證實自己的猜想。

年輕的殺手R先生早就猜到這孩子是個超能力者。

雖然他還沒有見過這類特殊人種，但是在裏世界沉浸多年的他也多少有所耳聞，畢竟那殘酷的殺人現場，絕對不可能是一個病弱的孩子靠着他自己脆弱的雙手能夠制造的，而且那樣漏洞斑斑的暗殺手法和行事風格，卻相當不合理的沒有留下行動的痕跡，極大可能是被某個黑手黨家族出手善後。

雖然謹慎的用了[可能]這兩個字來形容，但是R先生心裏早有肯定答案：比如說上次宴會中帶那孩子過來的多米尼克家族。

那可不是一個有多麽寬宏大量或者好心的家族，多米尼克的首領冷酷多疑早就在巴勒莫區出了名，一個沒有能力的廢街孩子，絕對不可能被收留，很簡單的推測問題，能夠被那樣的黑手黨庇護，那麽這個病弱纖細的孩子一定有過人之處。

哪怕再怎麽荒謬，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那個結果不管再怎麽令人驚愕，那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聞言的芥川龍之介殺氣控制不住的冒出。

那是毫不收斂的殺氣，卻也稚嫩的可憐，至少在R先生面前，和一只露出爪牙的野獸幼崽沒什麽區別。

一如既往的漏洞百出。

兩人僵持着，準确來說，只有芥川龍之介一個人僵持着。

隔壁的西裝青年很是自在的觀賞着拍賣會，偶爾興趣來了，還會競拍一兩個古董。

時間一點一點的開始流逝，拍賣會也即将結束，一直都找不到行動機會的芥川龍之介焦躁不安，客人的退場時間是固定的，如果按照旁邊那個西裝青年所說，會場老板會提前五分鐘離開，那麽，他們的時間毫無疑問會錯開。

該怎麽行動？找什麽借口混到二樓？

芥川絞盡腦汁都想不出解決辦法，而且，比起任務，還有更加糟糕的情況需要他解決。

——他身邊這個男人，為什麽會直接鎖定自己？

是已經暴露了身份，還是他哪裏露出了馬腳？

芥川很确定自己不認識對方，所以忽然之間被點出目的和身份，他實在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瞬的驚慌和困惑。

他是誰？目的是什麽？

黑市接了暗殺自己任務的殺手？

各種猜測在腦海裏閃過，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不管是誰，都需要滅口。

焦躁不安的男孩面具下的黝黑雙眼兇狠的睜大，拳頭雙雙緊握。

“你太急躁了。”

西裝青年忽然再度開口，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口吻，“一個好的殺手，耐心是最基本的素質，小先生。”

芥川殺氣不減，尤其是在拍賣會的時間臨近結束，他任務目标和西裝青年說的一樣，提前五分鐘起身準備離開的那一瞬，男孩的情緒糟糕到了極點。

他本能想要站起來追上去。

被隔壁的青年出聲吸引了注意力，起身動作被打斷。

“不單單只有耐心，善于觀察和利用環境，也是一個殺手必備的能力。”

芥川看了過去。

西裝青年也微微轉過臉，藏在面具下的雙眼靜靜的注視着那孩子的臉。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冷靜，似乎什麽都不會讓他動搖。

“比如這個劇場，天頂有着很多從力學角度上來看，完全不必要的裝飾性支撐鋼柱，還有很多奢華笨重的裝飾品。”

“在得知他五分鐘會立場的情報之後，再計算他的行動路線，很簡單的事情，畢竟這只是個劇院，總有幾條必經道路。”

芥川愣了愣。

青年藏在面具下的臉緩緩勾起嘴角。

轟——

幾乎是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劇院的天頂忽然某個裝飾性的支撐柱銜接點被小型的爆炸炸毀。

威力不算大，僅僅是炸斷了支撐點，讓其受力不穩，青年口中多餘的“支撐柱”發出吱呀的聲響，搖搖晃晃的落下。

動靜極大，在一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芥川龍之介也毫不例外，他猛地擡起頭望去，看着那根龐大笨重的鋼材支撐柱砸，下方，恰好是正準備離開的拍賣會老板。

誰炸毀的？

他身旁的西裝青年？

是想要讓那根支撐柱砸死拍賣會的老板？

不……

鋼材并不算多大，還搖晃了幾下才掉下來，拍賣會的老板發現之後慌忙朝後方跑開，恰恰躲了過去。

沒死嗎？

芥川剛剛冒出這個想法，剛剛躲過一劫的拍賣會老板便猝不及防的被掉下來的裝飾吊燈砸中。

什麽時候？

黑發黑眼唯獨兩鬓尾端雪白的男孩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

“你——”做了什麽？

他扭頭看向自己身旁，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和所有人一樣站起來，雙手插兜的西裝青年。

“噓。”

帶着白色面具，看不清長相的青年再度伸出一根手指，立在自己嘴前，打斷了芥川未說出口的話。

“這就是技巧，小先生。”

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如此輕巧的說道，然後在劇場的一片動亂中，他輕巧無聲的混進人群中離去。

芥川龍之介呆愣在原地。

現場來自各個黑手黨的人已經開始對這場猝不及防死亡開始躁動，各種有權有勢的人已經皺着眉頭打算離場，部分獨自前來沒有背景的客人開始争吵，但是除了自己以外，完全沒人注意到那位西裝青年的身影。

芥川面具下那張稚嫩的臉寫滿了驚愕，他瞪圓了黝黑的眼睛，抿住嘴，毫不猶豫的追着西裝男人的背影跑去。

……

深夜兩點十五分。

寂靜無人的小巷，絕對沒有第三個人存在。

非常偏僻，同時也非常容易滋生犯罪。

R先生走在這條昏暗陰沉的小巷裏，步子并不快。

“羅生門——”

後方。

随着兇狠壓抑的喊聲。

無數漆黑的布刃鋪天蓋地朝前方的西裝青年刺下。

似乎無處可避，但是走在前方的西裝青年也沒有躲避的意思，他只是很輕松的從西裝夾層裏掏出了手槍，看似随意的朝身後連開兩槍。

穿過了五道布刃攻擊軌道的縫隙，直直朝男孩的心髒和頭部飛去。

如果擊中必死無疑。

逼迫羅生門不得不主動将布刃的方向扭轉刺向地面，用強悍的力道将遠處來不及反應的男孩整個人撐到空中，避開那兩發驚險的子彈。

“你明顯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你的小能力卻救了你一命。”

西裝青年擡了擡眼，看着以布刃為支撐，整個人懸在空中的孩子，琢磨了一下：“也就是說，你那東西有自我意識嗎？”

險險躲過兩槍的芥川懸在空中，好半響才操控着羅生門将自己緩緩放下。

他用并不是很通暢的意大利語詢問：

“你是怎麽做到的？”

“你問什麽？啊，那個任務目标？”

西裝青年早就丢掉了面具，黑色禮帽的陰影投在他臉上，隐隐約約露出那對沉着冷靜的黝黑眼眸。

他語氣輕巧：“擁有情報之後行動，很簡單的障眼法和引誘。”

預測目标的行動路線，提前炸毀小型裝飾性的支撐柱，聲勢浩大威力卻不足的爆炸以及被炸毀支點而落下的裝飾柱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随後，目标慌忙的後退躲避，走到了殺手所預測的位置上——

快速射擊時間在0.07秒以內，并且這個時間還在随着成長而不斷縮短，名副其實的一流殺手以最快的速度抽出裝了消聲器的手槍，瞄準吊燈的結構最為脆弱的一點。

笨重華麗的吊燈直直砸中目标頭部，一命呼呼。

随後，在所有人都尚且未察覺到兇手之前，收回武器。

若無其事的混入人群中離開。

和只會張牙舞爪揮舞自己力量的芥川比起來，面前的青年才是真真正正的悄無聲息奪走他人性命的西裝獵手，宛如鬼影一樣難以捕捉蹤跡，讓人捉摸不透。

“我說過，這就是技巧，小先生。”

西裝青年一手舉着槍，一手還輕松的卷了卷鬓角，他再度說了這句話，緊接着露出了看不透意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