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來人和檸檬

“啧。”亞撒意義不明地啧了一聲，忽然加大了手上的力氣，就見那堅硬如鐵，用特殊材質制成的的門把手以肉眼可見的弧度被彎曲，最後居然連帶着整個儲藏間的門都被扯開了一條縫兒。

這似乎震懾住了外頭的陌生人，因為亞撒聽見他們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他冷着一張臉，在“直接把門撕開”和“還是找找門把手”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選擇了後者，但在尋找門把手未果之後，眼神一暗，在外頭一大群手裏持着各種看上去殺傷力就不容小觑的武器的陌生人面前，手上一使勁，就見那扇堅硬如鐵的厚厚的大門，就這麽被他扯了下來，随手一甩，扔在了身後，砸在後頭的雜物上，雜物噼裏啪啦落了一地。

“OMEGA？”帶頭的是一個和埃德蒙差不多高的三十多歲的家夥，看上去卻比埃德蒙要壯實得多，亞撒原本以為埃德蒙的身材就已經算是高大了，和眼前這家夥比起來，埃德蒙簡直稱得上優雅至極。

他穿着軍裝，肩頭上佩着金色的肩章，亞撒這才想起埃德蒙的衣服上似乎也有一個和這個差不多的肩章，只是還沒等他有所反應，這人就警惕的舉起了手中的槍——槍口朝着亞撒的眉心。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機之際，亞撒眼睛一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彎下腰，長腿橫掃，竟然将他撂翻在地，他居然連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狼狽的摔了個狗啃泥，他心下一惱，正要起身，太陽穴就貼上了一個冰冷的槍口。

一招制勝。

周遭驚呼聲起，剩下的士兵紛紛舉槍瞄準了亞撒。

“……噓，別動。”亞撒一條腿彎曲壓在他背上，另一只腿半跪在地上，一手持槍，一手扣住了他的後頸，比他高出一個頭的壯漢居然被他死死地壓制住，動彈不得，此時的他神情有些奇怪，眼底深處似乎潛藏着一只巨獸，蟄伏着，緊盯着敵人，時刻準備進攻，“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我有這麽大的敵意，連名字都不問一句，就打算置我于死地，但是我要你知道，你惹了不該惹的人。”

那人想要掙脫他的束縛，卻發現自己居然掙脫不了，亞撒低下頭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我這輩子，最讨厭有人用槍對着我。”

說着他反手舉起手中的槍，纖細的手高高舉起，眼看槍柄就要砸在他頭上，卻在半空中就被人一把攥住：“亞撒。”

亞撒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擡起頭，對上了一雙湛藍的眸子，如同海水一般的純淨顏色讓他心中莫名升起的不安和煩躁神奇地平靜下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在看到埃德蒙的一瞬間，他的呼吸有剎那的松懈，他乖訓的垂下手，埃德蒙一言不發，向他伸出手，亞撒松了口氣，把槍遞給了他。

埃德蒙接過槍，随手扔給身後已經被扶起來還有些暈的的布萊恩手上，微微使勁，把亞撒拉了起來，亞撒似乎有些腳軟，險些跌到埃德蒙懷裏，他定了定心神，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朝着方才被自己撂倒還沒爬起來的家夥伸出手：“抱歉，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那人被他的手下扶了起來，狠狠地瞪着他，但不論他怎麽瞪，亞撒還是保持着得體的歉意微笑，就好像方才威脅人的不是他似的。

他只好把視線轉向埃德蒙：“少将，前面正在進行清掃行動，因為是元帥親自下令，所以并沒有向外發通知，冒犯了少将，還請少将不要在意。”

埃德蒙淡淡道：“無妨，既然是父親的命令，我自會配合你們的行動。”

“不是星際海盜？”亞撒捕捉到關鍵信息，有些心虛地揪了揪埃德蒙深藍色的軍裝袖子。

埃德蒙低頭看了看他的手指，心情大好，面上卻沒有顯露：“這位是凱爾士兵長，隸屬元帥親衛兵。”

凱爾聽見兩人之間的對話，郁悶之餘卻也搞清楚了這少年和埃德蒙關系不淺，咬牙咽下這口氣，向埃德蒙再次道歉之後帶着自己的手下離開了。

亞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抱歉，沒搞清楚就動手，給你添麻煩了。”

“你很擅長格鬥技。”埃德蒙沒有理會他的道歉，反而說了這麽一句。

亞撒還沒想好怎麽應對這個話題，就被埃德蒙牽着走出了機甲，等到實實在在站到地面上之後，亞撒才發現這架機甲雖然被之前突如其來的攻擊給砸翻在地，卻沒有什麽明顯的損傷，看來是凱爾認出來埃德蒙的機甲，但還是沒止住攻勢，才有了這麽一出鬧劇。

“你受傷了。”埃德蒙捧起他的手，在看見他掌心那道不算深的傷口，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空氣還是彌漫着淡淡的紅酒香氣。

亞撒把手從他手裏抽了回來：“沒事，一會兒就不流血了。”

“你知不知道，”埃德蒙重新把他的手捧起來，送到自己唇邊，在他的傷口上虔誠烙下一個親吻，“你的味道能讓人為你發狂。”

亞撒下颌微微擡起，眯着眸子看着埃德蒙的動作，最後落在他擡頭看着自己時，那雙看不見底的眸子裏，心中像是被一把重錘猛地擊中。

那一瞬間，他第一次知道，怦然心動是什麽感覺。

“如果能讓你為我瘋狂，”亞撒垂下眸子，眼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動，萊特第一行星的夜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一雙燦若明星的眼睛，萬千星河倒映其中，就連跳動的發梢也被溫柔的撒上了點點星光，“這是我的榮幸。”

……

約會雖然有了一段不算愉快的小插曲，但亞撒還是感覺這是他有生以來所擁有過最美好的晚餐。

“所以，他沒有留你在他家過夜？”萊恩把亞撒的衣物疊好放進銀色的箱子裏，箱子上有一連串複雜的密碼鎖，萊恩只轉動了幾個小齒輪，箱子就可以自動上鎖。

亞撒叉起一塊紫色的，看上去和切好的土豆塊似的食物放進嘴裏，随即一蹙眉頭，這味道簡直和魚肉沒有什麽不同——他最讨厭吃魚。

“他已經送我到家門口了，再者，又沒有什麽需要麻煩他的事情，何必打擾？”亞撒用毛巾擦了擦嘴，過去把箱子拎了起來，不是很重。

萊恩是一個很有規劃性的人，只看外表的話，看不出來他曾經在酒吧工作過，那樣混亂不堪的地方，都沒有在他眉梢染上任何污澀。

他像只渾身炸毛的小刺猬，張牙舞爪地把自己武裝起來，保護自己，就像亞撒剛剛醒來的時候，他那樣的嚣張跋扈，亞撒也是看透了他這個人，才沒有計較他那天的行事。

“這只能用兩個原因來解釋，第一，你對他沒有誘惑，當然，這種事情在你身上不可能存在。”萊恩掃了一眼亞撒的臉，搖搖頭，繼續說道，“另外一種解釋就是，埃德蒙少将的家教作祟，他打算慢慢享用你，我猜是後者。”

亞撒把箱子放在腳邊，看了看桌上用來計算時間的沙漏，沙漏裏面的沙子并不是地球上常見的土黃色，而是流淌着夢幻般斑斓的星空顏色，看上去就像是真的把星星裝進了沙漏裏。

“唔，離他們來接我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萊恩。”亞撒拍了拍萊恩的肩膀，“姑且不論你拿我開玩笑的事，你去收拾一下你的東西，順便忘記找工作這件事，我已經和埃德蒙先生說過了，我要帶你一起離開貧民區。”

萊恩聞言，有幾分鐘的時間都沒能說出話來，半晌才艱難道：“……為什麽？”

“萊恩，我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你是從我失憶之後第一個認識的人，”亞撒笑了笑，雙手自然的垂在大腿邊，“雛鳥都會依賴出生以來第一眼看到的母鳥，人也是一樣。”

萊恩扁了扁嘴，突然沖上來抱住了他：“亞撒，謝謝你。”

萊恩從出生起就在這裏，或許一輩子都會在這裏，一輩子平平無奇，又或許會甘願沉淪于此，他沒有想到，最後願意拉他一把的，居然是他現在抱着的這個被貧民區稱作瘟神的少年。

亞撒也回抱住他，感受着肩膀上的濕意，像是被什麽酸到了眼睛，眼眶一熱：“萊恩。”

“嗯？”萊恩打着哭嗝松開了他，看見他紅通通的眼睛時也是一愣，“你怎麽……”

亞撒眨了眨眼睛，兩行清淚抑制不住地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我還沒問過，你的信息素是什麽味道的？”

萊恩也想到了什麽，不好意思道：“檸，檸檬味……”

他的信息素是新鮮切開的檸檬香味，如果他情緒波動過大，也是很刺激的。

于是，等埃德蒙和布萊恩來接他們時，就看見了兩只并排蹲在門口的紅眼睛小兔子。

“這是……怎麽了？”布萊恩的頭上還包着繃帶，即使可以用醫療機器人迅速治好上次受的傷，也還是會留下痕跡，再加上他去醫療所剛好碰上周春風老先生，硬是被按着包了這麽一圈，看上去有些慘不忍睹。

亞撒拉着萊恩站了起來，萊恩還在因為不小心弄哭了亞撒有些愧疚，此時連頭也不敢擡，躲在他身後，亞撒只好輕聲對埃德蒙道：“我以為只有布萊恩先生會來。”又帶着歉意對他身邊的布萊恩道，“上次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布萊恩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埃德蒙把右手的白色手套摘了下來，上前用沒戴手套的右手握住了亞撒的小手，扭頭意味明顯的看了一眼布萊恩。

布萊恩認命地接過亞撒手裏的行李箱，帶着萊恩先他們一步走向停靠在貧民區出口處的機甲。

老大要秀恩愛，他就得靠邊站。

布萊恩回頭看了一眼正低着頭聽亞撒說話的埃德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周春風老先生時常念叨的一句話。

“端別人的碗，服別人的管，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