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虞蒸蒸頓住了腳步,她側過頭看向躺在地上男人,嘴角緩緩勾起。
看起來他似乎是在做噩夢?
從這夢話來判斷,他可能是夢到很久之前發生事情了。
先不提神女早在幾千年前就殒身了,傳聞他與神女母子關系不如意,早年便和神女斷絕了關系。
能這般親切喊‘娘’,想必他是夢到小時候了。
她伸出了試探腳步,慢吞吞蹲在了他身旁,好奇心催使她将指尖按在了他眉心上。
小孩子記性不好,如果這個夢是幼時回憶,即便他看到了她,醒來後也會忘記。
眩暈感由腦後傳來,她穩住呼吸,再睜眼時,已是來到了他夢境。
入眼是一片冰天雪地,白茫茫厚雪刺她雙眼生疼,耳邊傳來模糊對話聲,她下意識捂住雙眸,往一旁山石中躲了躲。
“不要讓他去,我求求你……”
女子低聲啜泣着,努力壓抑住哭聲是如此悲涼。
“毒婦!青兒快要生了,若是不用他換來龍脊髓,那青兒腹中之子便會一命呼嗚!”帶着戾氣男聲驟然響起。
“你原先那般大度明事理,怎地如今卻變成這般小肚雞腸之人?我又不要他命,只是讓他去侍候東皇祭司幾日……”
虞蒸蒸逐漸适應了刺眼雪地,她探出頭去,聽到男人這話,卻微微愣了愣。
東皇祭祀……好像是個老頭子?
她在渣爹書房《六界史記》上,曾經看到過東皇祭祀畫像,尖嘴猴腮山羊胡,體長不到一米五,牙齒稀疏都可以拿來刨地了,瞧着十分猥瑣。
有關東皇祭祀最多記載,就是他好男風私癖,只要是到了他手裏男子,便沒有一個能活着出來。
後來東皇祭祀遭了報應,被送上門男寵給殺了,他生前風流韻事也跟着被曝光于世。
虞蒸蒸蹙起眉頭,他們兩人口中‘他’是誰?難道是鬼王?
她朝着四周看了看,并未看到小孩子,便直接從山石後走了出來。
除了做夢者本人能看到她,其他人都看不見她,她只要避着些鬼王就是了。
她看清楚了對話兩人,女子跪在地上哭泣,男人一臉冷漠立在她身旁。
她也見過男人畫像,他是東皇三太子,一個剛登上龍族之位半個月,就被鬼王扒皮抽筋做成龍肉幹短命龍王。
他們身後有一只蓋着黃布鐵籠子,虞蒸蒸透過鐵籠縫隙,隐約看到了一雙傷痕累累小臂。
“娘,救救我……”
微不可聞低喃聲,從鐵籠中傳出,氣若游絲呼吸斷斷續續,聽着便覺得揪心。
女子扯住三太子腿,含淚質問道:“青妹妹腹中之子是條人命,難道我與你生子嗣便不是了?”
三太子冷笑一聲:“你和青兒怎能相提并論?若你不願他去也行,我立馬給你休書一封,你帶着他滾出東海,滾回你天族去。”
虞蒸蒸愣了愣,原來這女子便是神女,鬼王他親娘。
所以鐵籠子裏關就是鬼王了?
雖然她對鬼王沒什麽好感,但三太子這幅人渣嘴臉實在太氣人,她蹲在一旁,暗暗期待神女一巴掌抽在三太子臉上,用神力教這個渣渣做人。
她等啊等,只見神女緩緩松開了攥緊他衣角手指,上前一步倚靠在了他懷中,帶着輕軟鼻音:“我錯了,你別生氣,是我太不懂事,你原諒我好不好?”
虞蒸蒸:“???”
三太子似乎已然篤定了神女會如此,他擁她入懷,緩和了語氣:“罷了,今日天色已晚,我便歇在你房中。”
虞蒸蒸在神女眸底看到了一絲驚喜,她似乎已經把自己兒子給忘了,一心沉浸在三太子營造溫柔假象中。
兩人攜手離去,只餘下鐵籠中時不時傳來痛苦低吟。
“娘,別走……”
虞蒸蒸沉默了,她似乎有些理解,為什麽他會在長大後把東皇三太子做成龍肉幹了。
她蹲在地上,俯下了身子,透過鐵籠縫隙,看到了蜷縮成一團小奶包。
長長睫毛上沾着晶瑩淚水,鼻尖紅通通,泛白唇瓣輕顫着,臉頰上皮膚猶如剛剝開殼嫩雞蛋,光滑細膩連一根毛孔都看不到。
他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緩緩擡起了濕漉漉眸子,正好對準了她視線。
虞蒸蒸呼吸停了一瞬,她還未來得及躲閃開,眼前畫面便在剎那間扭曲了起來。
她看到了血,滿地血,入眼皆是血紅色。
鬼王看起來只有六七歲模樣,他赤着身子被綁在火架上,東皇三太子手中拿着一把冰刃,緩緩割開了他脊背。
“讓你去伺候大祭司,你竟敢動手殺了他!都怨你!都怨你!我要剜下你龍筋,給青兒孩子一個交代!”
痛苦猙獰悲鳴聲響徹雲霄,神女在冷眼旁觀這一切,任由他喊啞了嗓子,卻也無動于衷。
虞蒸蒸幫不了他,這只是他夢境。
看着那把冰刃深入他脊背,将他稚嫩皮膚撕扯到血肉模糊,她再也不能忍受這煉獄般夢境。
她睜開雙眸,望着冰冷栾殿,久久不能回神。
鬼王依舊倒在地上,那噩夢似乎還在繼續,他面目痛苦低吟着。
虞蒸蒸聽不清楚他說什麽,她俯下身子,将耳朵湊近他唇瓣。
“冷……”
她蹙了蹙眉,擡頭看向內殿,整個內殿除了湯池之外,連個床榻都沒有,更別提被褥這種東西了。
現在唯一能當床榻用,便是外殿裏變成棺材山水,但即便山水同意讓他進去睡,她也不會同意。
在她眼中,山水不是棺材,而是個活生生人,讓鬼王進去睡,總覺得哪裏很詭異。
虞蒸蒸看着快要凍成冰雕鬼王,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夢境中那雙濕漉漉眼眸。
她嘆了口氣,緩緩側過身子,枕着他肩膀,平行躺在了他身側。
這件鱗翅天蠶絲白袍可以禦寒,她唯一能想到法子,也只有這個了。
虞蒸蒸昨天一整晚沒睡,栾殿外時而傳來淅瀝細雨聲,猶如催眠曲一般,令她很快就生出了困意。
不知何時,她沉沉睡了過去。
雷雨一直持續到翌日清晨才褪去,容上感覺到手臂一陣酸麻,他皺緊眉頭,緩緩睜開了雙眸。
當他看清楚枕在他臂彎中熟睡虞蒸蒸時,他黑漆漆眸底隐隐浮現出一絲殺意。
他明明告訴過她,沒有他命令,不準進來。
容上很厭惡她,十分厭惡。
她在蓬萊山這七年所作所為,經常會讓他聯想到那個為了愛情卑微到塵埃裏女人。
她們是一樣愚蠢,一樣自以為是。
容上盯着她睡顏,緩緩伸出了蒼白削瘦大掌。
殺了她,她和那女人都一樣該死。
殺了她,他便不會再想起那女人。
殺了她,殺了她……
惡魔在耳邊聲聲呼喚,她面容仿佛與那女人臉重疊在了一起,變得如此醜陋令人憎惡。
他指尖觸碰到了她發絲,烏黑青絲瞬時間枯萎化成灰燼,他指腹向下輕輕壓去,她頭頂很快就禿了一小塊。
她似乎是感覺到了不适,嘴裏嘟哝着什麽。
容上湊近了些,想聽一聽她臨終遺言。
“大,大師兄……火葬場問你娘要幾分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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