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山水要哭了,她看了一眼逐漸恢複平靜無川河,又看了一眼笑容滿面虞蒸蒸:“快,快走!”
再不離開這裏,怕是她們兩個今天都要葬身無川河了。
虞蒸蒸以為山水是站不穩腳了,才要催着她往前走,她一手抱住靈草,一手抓住山水手,穩穩當當拖着山水就過了獨木橋。
山水本來是想帶着虞蒸蒸往回跑,哪想到虞蒸蒸直接扯着她過了河,她仿佛感覺到了身後陣陣襲來寒戾之氣。
如今再想回去,已經太遲了。
便是死,山水也不想死在無川河裏,最起碼被王上直接殺了還有屍體,進了無川河便什麽都沒了。
山水拉着毫不知情虞蒸蒸,朝着栾殿內跑去,只要遠離無川河,想必王上就不會将她們扔進去。
虞蒸蒸下了獨木橋還未站穩,就被山水像是拖死狗一般往栾殿中拖去,若不是地面上都是雪,等她被拖到地方,大概半條命也沒了。
她吃了一嘴雪花,臉色鐵黑道:“山水,你跑什……”
話還未說完,她一轉頭便看到了變身成豪華雕花紅木棺材山水,以及棺材不遠處,一個滿身漆黑髒污男人。
虞蒸蒸:“……”
她望着瞧不出本來面目男人,欲言又止試探道:“您是……鬼王?”
這一身黑不拉幾,隐隐還透着鐵腥味,總不能是拉屎時候,不小心掉茅坑裏了吧?
容上沒有回答她,他微微擡起手掌,掌心中蘊出一簇三尺高冰棱之霜,黑漆漆眸底滿是殺意。
她膽子真是越發大,竟敢将他踹進無川河。
那日她浪費他一顆龍脊髓之事,他還沒來得及找她算賬,今日倒是自己送上門來找死。
虞蒸蒸看着那一米多長冰柱子,小腿肚子都打寒顫了,不用說了,這人肯定是鬼王無疑了。
他是因為掉茅坑事情被她察覺了,所以想要殺人滅口?
鬼王不是神嗎?為什麽神也會拉屎?
她真是太倒黴了,送個镯子都能碰見這種事情……
虞蒸蒸将手腕上通信镯褪下來,眼淚一顆又一顆往下掉,腦袋都快垂進雪地裏了:“我是來給您送通信镯,我什麽都沒看見!若是您不放心,我這就離開鬼宗門,這輩子都不踏入修仙界一步……”
容上對她碎碎念無動于衷,今日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要送她駕鶴西游。
在冰棱脫手瞬間,栾殿上泛起天雷滾滾,伴随着轟鳴雷聲,映着藍紫色閃電密集在空中亮起。
要下雨了。
容上面容蒼白,他攏住冰冷手掌,輕瞥一眼抱頭痛哭虞蒸蒸:“起來,跟孤進去。”
他率先走進栾殿,走到她身旁時,伸腿踢了踢紅木棺材:“還有你。”
等虞蒸蒸反應過來之時,他早已經走沒影了。
山水可能是被吓懵了,半天恢複不了原形,虞蒸蒸沒法子,只好扛着棺材進了栾殿。
剛一進去沒多久,殿外便響起了淅淅瀝瀝雨聲,一層冰寒之色結界将整個栾殿籠罩住,将響徹雲霄雷電聲隔絕在外。
內殿傳來淡淡嗓音:“進來。”
虞蒸蒸明白了,他這是又要沐浴。
她擦了擦濕潤眼角,上次讓她用沾屎麥麗素給他塗後背就算了,這次他一身都是糞便,她從哪裏下手才好?
山水變不回來,她只能自己一個人進去。
虞蒸蒸邁着八十歲老太太小碎步,顫顫巍巍走進了內殿。
他方才還漆黑一身,此刻卻已經恢複了原本模樣,只是白袍衣角上似乎沾染着點點猩紅色,看着有些滲人。
虞蒸蒸只偷瞄了一眼他背影,便快速垂下頭。
她想他可能是得了痔瘡。
容上褪下外袍,赤着上身走進了湯池:“拿藥來。”
他嗓音微微有些低啞,抓住池沿大掌不易察覺輕顫兩下,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勉強坐進了湯池中。
龍脊髓快要用完了,若是下次雷雨時,他還未尋到那女人孩子……
容上眸底閃過猙色,東皇一族不滅,他便是死也不能瞑目,那女人和她兒子都必須死。
紅藥瓶還在上次虞蒸蒸擺放位置上,她從藥瓶裏取了一顆藥丸,小心翼翼走了過去。
這次湯池是冷水,沒有那氤氲霧氣,她才看清楚他搭在池沿上手臂。
皮膚雪白細膩宛如凝脂玉,埋在他手腕下血管清晰可見,修長而削瘦手指叩在池沿,輕輕彎起了指關節。
單看這手臂,鬼王怎麽都不像是耄耋之年,倒有些像弱冠之年翩翩少年。
一聲低低輕咳聲打斷了她思緒,她驀地驚醒,連忙拿着藥丸向他後背上塗去。
他後背看起來,似乎比那日更加觸目驚心,黑色符文咒語隐隐透出一絲絲血紅,脊柱上蜿蜒醜陋長疤更添幾分猙獰之色。
虞蒸蒸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在她塗藥時,他手臂一直保持着緊繃狀态,仿佛在承受什麽難以言喻痛苦。
她下意識加快動作,迅速将藥丸塗遍他後背:“塗好了。”
容上并沒有放松下來,他側過頭去,正好與她眸光相對:“出去。沒有孤命令,不準進來。”
虞蒸蒸猝不及防看到了他臉,不是想象中油膩中年,也并非是什麽絕世美少年。
五官都不醜,但組合到一起就成了一張平凡無奇臉,普通到看過一眼就能忘記。
多少還是有些失望,她方才看到他雪白皮膚,就自動給他腦補了一張傾城容顏。
如今看到真人,只覺得有一種網戀奔現失敗惆悵感。
容上對她反應還算滿意,他銷聲匿跡一千多年,常常以假面示人,這張臉是他最喜歡用。
他原本懶得僞裝容貌,她就算知曉他身份又能如何?
若是不想外傳,只要殺了她就是了。
但就在剛剛打雷時,他改變了主意。
從南海傳來消息,人界尋到了那對母子蹤跡,他監測了未來五日天氣,近來人界會有雷雨天。
他需要一個人給他塗藥。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可以随手殺死人。
虞蒸蒸和他對視了一瞬,連忙垂下了頭,
她想問他,她和山水能不能走,但她不敢開口,他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最終她還是沒敢問出口,老老實實走出了內殿。
山水依舊是棺材模樣,只不過腦袋和手腳都恢複了,看起來像是一口棺材長出了手腳,瞧着十分詭異。
她看到完好無損虞蒸蒸,微微松了口氣:“蒸蒸姑娘,你沒事就好。”
虞蒸蒸本想問一問山水到底怎麽回事,可她剛張開嘴,就想起隔壁內殿鬼王,只能把到嘴邊話吞了回去。
山水手腕上通信镯亮了起來,但她棺材口寬,兩個手臂之間隔得太遠,伸直了手也按不到通信镯。
虞蒸蒸幫她按了一下,許是因為結界原因,綠光投影根本映不出來,只能依稀聽到那端傳來聲音。
“去哪了?”
是向逢嗓音。
山水聽到自家師父聲音,眼淚嘩啦啦往外流:“師父,我在栾殿,我好害怕。”
向逢沉默了片刻:“別哭了,我去找你。”
山水搖了搖頭:“我和蒸蒸姑娘在一起,師父在家等我回去就好。”
向逢正要說什麽,受到結界影響,通信镯上微弱綠光驀地消失,對話也被就此切斷。
虞蒸蒸拍了拍山水棺材肚子:“別怕,鬼王已經就寝了,我陪着你。”
山水艱難翻了個身子:“蒸蒸姑娘掀開蓋,進來睡一會吧,等到明日王上醒來,許是就能出去了。”
虞蒸蒸看着那程光瓦亮棺材蓋:“……”
山水:“別客氣,我睡起來很舒服,我師父最喜歡睡我了。”
虞蒸蒸:“???”
她正想婉拒山水好意,手腕上通信镯便突然亮了起來。
虞蒸蒸猶豫了,他剛剛說不許她進內殿。
她不敢亂接他電話,可又怕耽誤了他事情,屆時他再怪罪她。
遲疑了半晌,她還是捧着那通信镯,走到了內殿殿門口:“您,您睡了嗎?有人找您……”
虞蒸蒸對着內殿裏頭喊了好幾聲,但卻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她往裏探了探腦袋,本想就此作罷,眸光卻不經意間掃到了倒在湯池外男人。
虞蒸蒸愣了愣,這是直接在地上睡着了?
她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朝着湯池走去。
只要把通信镯扔在他旁邊,屆時就算真耽誤了什麽事情,他也怪罪不到她身上。
內殿中一如既往冷,她身上穿着禦寒白袍,倒也感覺不到什麽,但倒在地上鬼王,手指頭似乎結冰了。
她本來以為是錯覺,可走近了才發現,他赤着上身,已經和地面上薄冰凍結在了一起,仿佛被502膠水粘上了一樣。
他又長又密睫毛上,也結上了一層細密冰霜,她根本聽不到他呼吸,便猶如死人一般。
鬼王死不死,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若是死了更好,就當給六界除害了。
虞蒸蒸半蹲着身子,悄然無聲将通信镯扔在他身旁,剛要起身離去,卻聽到一聲低不可聞喃喃聲。
“娘,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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