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山水還能開口喊師父,而虞蒸蒸處境就尴尬極了。

她不知道該叫誰來救她。

向逢就不提了,她天天擠兌向逢和安寧,他心裏頭不知道怎麽記恨她呢。

而虞江江和子瑜子倩,都恨不得她立馬陷進去死掉才好,更不要提救她了。

排除掉他們,就只剩下了兩人,一個是鬼王,另一個則是蕭玉清。

前者想都不用想,世人皆知鬼王無情冷血,不踹她一腳讓她加速沉陷就不錯了,怎能奢求他出手相救?

如今她唯一希望就是蕭玉清,可這流沙危險至極,稍不注意就會搭上自己性命。

她和蕭玉清非親非故,憑什麽讓人家為她冒這個險?

正在她猶豫之際,向逢一衆人急匆匆趕了過來。

容上不疾不徐跟在他們身後,腳步悠悠,猶如剛吃過晚膳,出來散步消食一般悠哉。

虞蒸蒸瞧見他那懶散自在神情,就恨不得把他拖過來,讓他也感受一下被流沙吞噬快樂。

他悠然自得,與向逢驚慌失措,形成了鮮明對比。

山水方才喊師父是下意識本能,又或者說是一種潛意識習慣,在山水心裏,向逢是她有了靈識以來,對她最好一個人。

當她陷入恐慌,自然而然就率先想到了他。

可見他不管不顧就要沖上來,山水卻吓得慌忙擺手:“師父,這裏有古怪,別過來……”

流沙此刻已經淹沒到她們兩人膝蓋處,向逢面色煞白,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山水說沒錯,這裏确有古怪。

沙峪谷原本是魔修們老巢,在魔修們将搶奪元神主意打到了鬼王身上後,此事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傳進了鬼王耳朵裏。

而後鬼王就直搗老巢,将魔修們打傷亡慘重,差點沒把魔修滅了族,幸存魔修們被迫遷離沙峪谷,這地方就成了一片廢墟。

沙峪谷是從人界到歸墟山必經之路,他之前去外頭接活賺靈石貼補鬼宗門,經常頻繁出入此地,這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狀況。

這流沙地原先就有,但路人若是不慎陷進去,頂多也就是流沙沒過腰間,卻并不會将人吞沒。

向逢眸光落在了她們身後不遠處血沙上,再一聯想剛剛此地傳來蓬萊山男弟子呼救聲,便猜到那流沙上殷紅鮮血是誰了。

她們周圍三五米之內,全是流沙地,別說救山水了,他根本夠不着她。

眼看着她們越陷越深,向逢驀地想起了什麽,連忙道:“山水,你現在立刻變回原形!”

他離山水太遠,附近又沒有藤蔓或足夠長物體可以施救,若是山水變成棺材模樣,就有兩米多長,再加上他赤霄劍長度,便差不多足夠他将她救出來了。

想到這裏,向逢稍稍松了口氣。

可下一刻,他剛緩和心情,又緊繃了起來。

山水不願意配合他,她身子僵直着,卻遲遲沒有動作。

她不想變成棺材,最起碼不想在安寧面前變成棺材。

向逢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見她定在原地不動,他面上布滿焦急之色,咬牙低吼道:“聽話,快變回原形。”

山水垂首不語,也不回話。

虞蒸蒸察覺到了山水心思,她知道不管向逢怎麽喊,山水都不會變回棺材模樣。

許是受到安寧影響,山水近來變化越發明顯。

之前山水從未因為自己是棺材而自卑過,甚至還一度以自己是棺材為傲,記得上次在栾殿之中,山水還很驕傲跟她說,自己睡起來很舒服。

但此刻,山水卻因為棺材原形而感到自慚形穢。

沙峪谷風越來越大,吹衆人都睜不開眼睛。

向逢心急如焚,她們在流沙內待時間越久,下陷速度便越快,再這樣下去,她們下場就會和那兩個男弟子一樣,化為流沙裏一灘爛血。

山水不願變回原形,索性就自暴自棄僵持着,而虞蒸蒸卻做不到像山水這麽淡定,她似乎感覺到腳底傳來了輕微刺痛感。

回憶起那兩個男弟子被吞沒前痛苦猙獰神色,虞蒸蒸額頭上冒出一層薄薄冷汗來。

容上神态慵懶倚靠在山石上,他唇邊含笑,望着她們如蝼蟻般苦苦掙紮,像是在欣賞什麽美景似。

他倒要看看,她要喊誰救她。

若是她誠心懇求他,他或許可以大發慈悲,出手救她一命。

虞蒸蒸唇瓣輕顫着,她眸光遲疑掃過蕭玉清,以及他身旁那個悠然自若白衣男子。

她望着容上,猶豫着緩緩開口。

容上唇角笑意漸濃,他懶懶倚着山石動作微頓,身子下意識朝前了些,似乎是在等着她喊他。

虞蒸蒸:“蕭大哥,救我!”

容上:“……”

蕭大哥?

他眸光陰鸷,唇邊笑意消失,齒間反複咀嚼着這三個字。

被點名蕭玉清一怔,他擡眸朝她望去,似乎也有些意外。

很快他便斂住了眸光,将方才外洩情緒遮掩好,沉聲應道:“虞姑娘不要妄動,容我想想法子。”

聽到這話,容上輕嗤一聲。

待蕭玉清想好法子,估計她也死在流沙裏了。

正在氣氛僵持之時,一條絲帕不知從哪裏被大風刮了過來,出現在了虞蒸蒸和山水視線之中。

緊接着,安寧從人群中沖出,追着那絲帕向前疾步跑去。

衆人甚至來不及反應,安寧已經沖進了流沙裏。

安寧不出意料陷進了流沙之中,她眸光中滿是驚慌失措,手臂卻還在執着向上揚起,試圖抓住漂浮在空中絲帕。

這條絲帕是主人贈給她,她很喜歡這帕子。

向逢看到這一幕,簡直要崩潰了。

一個還沒救出來,另一個又跑了進去,就為了一條手帕,這不是進去送命嗎?

他吸了口氣,将赤霄劍取了出來。

今日沙峪谷古怪至極,就像是有人提前設計好一般。

若是他禦劍飛于流沙之上,只怕也是兇多吉少。

但即使如此,他也必須冒險一試。

那流沙都淹沒到山水大腿了,她又不肯聽話變成原形,他能想到法子,便只有這一個了。

向逢腳步沉穩踩在赤霄劍上,朝着山水方向勻速前進,相比起剛陷進去安寧,此刻山水處境更加險峻。

他幾乎貼着流沙禦劍飛行,每向前一寸,他身子便僵硬一分,前進十分艱難。

這三五米距離,猶如隔了一片無邊無際江海,向逢屏住呼吸,總算能伸手夠到了山水。

他朝着山水伸出繃緊手臂:“把手給我。”

山水眼眸中籠上一層水霧,輕顫着伸出手掌:“師父……”

向逢正要抓住她伸來小手,背後卻傳來安寧尖叫聲。

安寧為了抓住絲帕,用力扭動掙紮,身體以不可言喻速度向下沉去,竟下陷比虞蒸蒸她們還快。

也就是這一眨眼功夫,流沙已然吞噬到了安寧腰間,她神色痛苦不堪:“向逢哥哥,我好疼……”

安寧周圍流沙漸漸出現血色,那一抹鮮紅,赫然與那兩個男弟子葬身之處重疊在眼前。

向逢攤平手掌攥成了拳頭,他咬牙調頭,飛到安寧身旁,一把将安寧從流沙中拽了出來。

山水怔怔看着自己伸出手臂,微微張啓唇瓣,輕顫了兩下。

師父……不要她了?

許是見向逢無礙,蕭玉清也學着向逢模樣,貼行在流沙之上,緩緩朝着虞蒸蒸挪動。

虞江江怨恨看着她,她和蕭玉清非親非故,哪來臉讓他舍命相救?

為什麽她看上男人,虞蒸蒸就非要和她搶?

虞蒸蒸活在世上,簡直就是個禍害!

被虞江江用眼神淩遲了一百遍虞蒸蒸,壓根沒注意到虞江江陰狠神情。

她一臉專注看着蕭玉清,見他龜速前進動作,簡直要淚崩了。

腳底疼痛感逐漸加重,像是有一把刀在剜她肉,她疼掉出了眼淚,鼻尖哭通紅。

因為方才那一聲‘蕭大哥’,容上本來想讓她嘗些苦頭,既然她覺得蕭玉清能救她,那她就慢慢等着好了。

可聽到她可以隐忍抽噎聲,看到她哭紅眼圈,容上不禁有些煩躁起來。

蕭玉清怎麽這麽廢物?

就這麽兩步路程,用腦袋走路都比他快。

容上輕嗤一聲,果然還是要讓他出馬。

他慢慢悠悠往前走了兩步,耳邊卻驀地傳來虞蒸蒸痛苦尖叫聲,她身旁流沙泛起一抹血紅色,許是因為流沙下掩埋怪物嗅到了血腥味,竟急不可耐加速吞噬起她身體。

前一瞬還在慢吞吞走路容上,下一瞬便出現在了虞蒸蒸身旁。

他踩在流沙上,如履平地般從容。

容上拎着她後衣領子,猶如拎小雞崽子似,輕而易舉将她從流沙中拽了出來。

她腳底被啃蝕血肉模糊,鮮血争先恐後從傷口汩汩流出,他望着那沾染着髒污血泥雙腳,眸光陰鸷眯起了長眸。

容上像是扛麻袋一般,将她抱起搭在了自己肩上,他彎下腰将手臂伸進了流沙之中,手臂混着流沙攪動幾下,從流沙裏拖拽出一個全身烏漆嘛黑不明物體。

他知道這玩意,是魔修特産,叫什麽鷹頭鹫。

鷹頭鹫喜歡吃人頭骨,一雙鳥喙無堅不摧,再堅硬物什都能被它鳥喙輕易啄碎。

這只鷹頭鹫鳥喙上沾着鮮血,似乎喙中還有血肉殘渣,容上眉骨微動,擡手捏碎了它鳥喙。

鷹頭鹫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下一瞬便在他手中化作灰燼,從他指縫之間緩緩流逝。

這妖物最喜歡群居,他都不用看,便知道流沙下全是鷹頭鹫。

容上懶得一個個揪出來,他将指縫中灰燼吹走,扛着虞蒸蒸往回走去。

途徑山水身旁,他只是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便面無表情繼續向前走去。

她師父自己都不急,他才懶得多管閑事。

容上還沒往前邁出兩步,便頓住了腳步。

虞蒸蒸揪着他衣裳,小心翼翼乞求道:“能不能把山水也救出來。”

向逢剛把安寧拖出去,正往山水這裏趕,可山水已經被流沙吞沒到了腰間。

雖然山水一聲不吭,但山水身旁流沙血紅一片,那都是從山水身上流出來血,看起來觸目驚心,不知要痛成什麽模樣。

虞蒸蒸知道他性情冷漠,能救她已是大發慈悲,即便她跪在地上求他,他怕是也不會同意。

可她就是想試一試,山水是她在這裏交到第一個朋友,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山水死去。

容上沒有理會她請求,他輕嗤一聲,頓住腳步繼續向前走去,眸底是漠不關心疏離。

她嗓音輕顫着,用帶着鼻音哭腔道:“求求你……”

他又停下了。

容上有些煩躁瞪了她一眼,果然女人就是麻煩,動不動就哭,哭他煩死了。

他抿住薄唇,神色不愉轉過身,将山水也拎了出來。

踩在劍上蕭玉清微微一怔,若有所思望了一眼容上背影。

那兩個男弟子都死了,救出來這三個人受了不同程度傷,最嚴重要數山水,那一雙腳血淋淋,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樣。

向逢将幹淨襯衣撕下,想要給山水包紮,但山水往後躲了躲:“我沒事。”

他以為她生氣了,沉默一陣,輕聲解釋道:“安寧陷得太深,若是我先救出你來,她就會死在流沙中。”

向逢耐着性子:“別生師父氣,好不好?”

山水點頭:“我知道,我不生氣。”

向逢松了口氣,山水是直腸子,向來不懂彎彎繞繞事情,既然她說自己沒生氣,那就是真沒生氣。

他輕輕抓住她腳踝:“我先給你包紮一下,若是疼就忍着些,待回去之後,師父會給你買最好藥丹,保證不會讓你留疤。”

山水将腳腕抽走,搖了搖頭:“山水是棺材,山水不疼。”

向逢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虞蒸蒸看清楚安寧腳上傷口時,忍不住氣成了河豚,她甚至想一把将向逢推進流沙裏喂那怪物。

狗東西,山水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才會碰上這樣不靠譜男人。

聽安寧方才慘嚎聲音,她還以為安寧腿沒了,結果安寧就只是腳底被刮出一道血口。

多虧了向逢及時救安寧出來,要不然那傷口就要愈合了。

虞蒸蒸強忍着腳底痛意,正要聲讨向逢,一擡頭卻發現沙峪谷兩側斷崖頂上,爬着一群密密麻麻黑色物體。

那數量之多,一眼望去,卻是看不到盡頭。

她微啓唇瓣顫了顫,指着斷崖,磕磕巴巴道:“魔,魔修……”

衆人朝着她指方向看去,只見無數魔修立在山崖之上,他們腳下是劇毒赤背六眼蜘蛛,那蜘蛛層層疊疊,以極快迅猛速度從山崖爬下,朝着他們方向攻來。

放眼看去,那灰褐色山崖,卻是被上萬只赤背六眼蜘蛛圍成了漆黑一片。

虞蒸蒸密集恐懼症犯了,這還不是最要命,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這長着腿毛蜘蛛,看到這成千上萬蜘蛛,她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容上皺起眉頭,他乃神軀,百毒不侵。

這些蜘蛛對他來說,就跟地上石頭沙子沒什麽區別。

可它們對于身後那群人來說,卻是來催命閻王爺。

只要被赤背六眼蜘蛛咬上一口,就算是大羅神仙在這,也救不回來他們性命。

其實他倒也不是很關心他們死活,但虞蒸蒸若是死了,他就又得重新找個人給他塗藥。

想一想,好像還挺麻煩。

他懶洋洋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帶着他們走。”

這話是對向逢說。

向逢領命,攔腰将山水扛起來,率着衆人向後撤退。

他們是跑不過這些蜘蛛,若是想逃掉,就必須禦劍離開這裏。

虞蒸蒸和安寧都不會禦劍飛行,除了向逢之外,如今卻只有蕭玉清一個男人,他自然不能一手帶兩個跑,只能從兩人裏選一個。

蕭玉清左右為難,他是想帶虞蒸蒸,但向逢在一旁盯着他看,讓他扔下誰都不合适。

虞江江似乎差距了他難處,主動為他分擔:“我帶着姐姐走,蕭公子帶安寧姑娘就是了。”

蕭玉清只猶豫一下,便點頭答應了。

如今事态緊急,由不得他們再浪費時間。

他扛起安寧就走,其他人也先後禦劍離去。

虞江江見衆人都走了,便也上前一步,扶着虞蒸蒸上了她青岩劍。

虞蒸蒸不想和虞江江同乘一劍,可大家都急着逃命去了,根本沒人聽她說話。

如今她要想離開這裏,也只能依靠虞江江了。

虞蒸蒸腳下受傷了,只能用掌心緊緊抓住虞江江手臂,膽戰心驚生怕自己掉下去。

剛飛上山崖,魔修們便緊追了上來,虞江江帶着虞蒸蒸本就吃力,再加上要躲避魔修,幾次沒把握好力度,險些從劍上跌下去。

見魔修緊追不舍,虞江江小腿肚子直打顫,她望着自己身邊累贅,眼底閃過一絲狠戾。

就算掉下去沒摔死,懸崖下都是赤背六眼蜘蛛,只要咬虞蒸蒸一口,她就會神不知鬼不覺死去,可能連屍體都被啃噬幹淨。

虞江江低聲喃喃一句:“別怨我,你死了對誰都好。”

風太大了,虞蒸蒸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虞江江輕笑不語。

在躲避魔修空檔,虞江江趁着虞蒸蒸還未站穩時,将手臂繞到她肩後,猛地用力一推。

虞蒸蒸被推猝不及防,失重感令她下意識想要伸手抓住什麽,可最後她卻什麽也沒抓住,身子直直從青岩劍上滾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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