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卑微

其實對于向逢還活着這件事,虞蒸蒸并沒有感覺多驚訝。

修仙界的山島大多臨海,尤其是蓬萊山和青城山四面環海。

蓬萊山和青城山還不一樣,蓬萊山斷崖下是海水,海水裏又密布礁石,摔下去非死即殘。

而青城山的斷崖底下只是條江河,只要摔進江水裏沒有昏迷,摔死的可能性就幾乎為零。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容上和向逢才會選擇跳崖。

虞蒸蒸倒也不懼向逢,向逢引以為傲的是劍術,如今那拿劍的手臂被容上砍斷了,若真是打起來,誰贏誰輸還說不準。

她先讓陸任賈将大娘帶到了安全的區域裏,而後擋在了容上的身前:“能不能拿走元神,可不是你說了算。”

向逢的眸光陰戾,嘴角揚起一抹譏諷之笑:“他将你當猴耍,你倒是癡情不改。”

虞蒸蒸的面色如舊,對于向逢的話毫無反應:“這話你應該送給自己才是,你身上的心魔是蕭玉清種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毀了雪惜和淩碧宮。”

“容上承諾雪惜救下你,還用聖泉水為你抑制心魔,可嘆你被蕭玉清一次次利用,到如今都還執迷不悟,心甘情願為一個傀儡殘害身邊人。”

虞蒸蒸這個‘身邊人’,乃是一語雙關,即指容上,也指山水。

向逢自然是聽懂了她的話,可他是一個字都不相信,只覺得他和山水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大半的原因都歸功于容上。

若非容上扔給雪惜赤霄劍,雪惜又怎會自刎?

若無雪惜自盡,哪裏會有安寧這個傀儡,他也不會因為被安寧下毒而失了神志,更不會和山水走到今日這一步。

他聲音冷冽:“休要狡辯,你和容上都是一夥的,你們都該死!”

虞蒸蒸有些無語,她指了指陸任賈:“他叫陸任賈,乃是雪惜的師兄,當初雪惜死時,他就在一旁,你若不信我的話,大可以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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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任賈想要說話,卻被向逢制止了:“夠了!不管雪惜如何,我今日都要取走他的元神!”

虞蒸蒸見他被鬼迷了心竅,也不再多言,擋在容上身前的手臂微微擡起,寺廟後院的千年榕樹便左右搖曳起枝丫,深綠色的樹葉發出潇潇鳴瑟。

粗壯的樹根從泥地中破土而出,迅速的朝着向逢的腿腳上蜿蜒盤去,向逢似乎早有預料,他完好無損的手臂握住長劍,只來得及看到一道寒冽的劍光,那樹根便被齊齊斬斷。

虞蒸蒸倒也不慌,這院子裏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花草樹木。

她掌心中蘊出一團森綠色的琉光,五指微攏向下傾壓,那琉光便紮入土地中,眨眼之間便已經深覆泥土深處。

院落中的樹木花草被滲入泥土的琉光脈絡攏住,一株株花草迸發出森寒的綠芒,伴着突然襲來的狂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席到向逢身前。

這一幕令陸任賈驚得目瞪口呆,他曾經見過一個可以駕馭植物草木的木靈根女修,可那女修修為已是大乘期,卻也沒能像她這般可以同時操控上百種草植。

她如今才金丹期,便已然如此逆天,若是她順利飛升度過了渡劫期,怕是六界再無能與她敵對的對手。

向逢也沒想到,短短幾日的時間,她的修為會如此突飛猛進,這強攻猛勢竟讓他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被迫防守。

就連虞蒸蒸自己都有些懵,唯有容上沒有什麽意外之色,他早就說過,和他雙修可以增進修為。

若不是時間來不及,他還可以讓她變得更強些。

虞蒸蒸無心戀戰,蕭玉清還在栾城內,既然向逢能找來,怕是蕭玉清也不遠了。

她抓住容上的手便要走,臨走前還不忘提醒大娘:“大娘回去有空時,記得翻翻院子裏的地。”

待她走遠了,大娘‘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神情呆滞的喚了一句:“神仙,活神仙……”

虞蒸蒸不知跑了多久,她帶着容上躲到郊外的僻靜處,見周圍沒有危險了,才緩緩松開了手:“你的下屬在哪裏,讓他們來接你。”

她不能再和他一起走了,此地實在甚是危險,她方才為攻擊向逢,耗費了太多的靈力。

若是她能禦劍飛行,倒也可以帶着他先逃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可偏偏她恐高,行走只能靠一雙腳。

容上和他的屬下待在一起,會比跟她在一起安全的多。

虞蒸蒸是為他好,偏生容上一點都不領情,他不滿道:“你與我說好的,過了今日才分開。”

他指着天邊泛起的湛藍,微涼的大掌緊緊攥住了她的掌心:“你不能欺騙一個瞎子。”

虞蒸蒸有些無奈,她朝着四周荒涼的野地看去,這裏不知離紅蓮寺有多遠,方才她只想着盡快離開,便東拐西拐的跑到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她并不是想對自己說的話反悔,非逼着讓他現在就走,她只是擔憂蕭玉清會命人追來,害怕自己護不下他。

容上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憂慮,他将垂在身側大掌微微擡起,覆在她的頭頂揉了揉:“蕭玉清不會追來。”

方才向逢身邊跟着安寧,而安寧是蕭玉清的傀儡,這說明蕭玉清是知道他們在紅蓮寺的。

他身邊藏匿着百人相護,這百人都是他親自挑選馴養大的死士,以一敵千也是易如反掌。

蕭玉清在青城山上,已經被他戲耍過了一次,這次蕭玉清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自是不敢再輕易出手。

據下屬來信,他們真正給他布下的局,是在衡蕪仙君的大婚之日。

所以有一點,他沒想太明白。

若是想引他前去蓬萊山,蕭玉清該是不想打草驚蛇才對,既然明知向逢不能如何他,又何必讓向逢來紅蓮寺追他?

容上很快就在片刻之後,知曉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天色一黑下來,整片野地上,便只剩下他們兩人。

是了,容上嫌那些死士太礙眼,趁虞蒸蒸不注意的時候,做出手勢命他們撤退出方圓十裏內。

本來他是想趁着月色美景,再想法子磨一磨她,讓她再給他留些挽回的餘地。

誰料他們還未剛尋個幹淨的地方坐下,虞蒸蒸身上的毒便複發了。

她的呼吸凝重,身子緊緊蜷縮成一團,喉間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壓抑的悶哼,似乎是極為痛苦的模樣。

之前容上用重明鳥的鳥蛋喂她服下,那毒性被壓下去,已經多日未曾複發。

再加上她近來的修為突飛猛進,若非她方才攻擊向逢時用力過猛,耗費了大量的靈力,許是還能再支撐兩三日。

原來蕭玉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借着讓向逢奪取他元□□義,去消耗虞蒸蒸身上的靈氣,引得她體內的毒性提前複發。

這毒是蕭玉清制出來的,解藥自然也只有蕭玉清手裏有。

難怪蕭玉清明知他的下落,卻絲毫不急着來找他,只要他想拿到解藥,就得主動去找蕭玉清自投羅網。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刻蕭玉清已經在去蓬萊山的路上,畢竟真正為他布下的局,是在幾日後的蓬萊山上。

蕭玉清在和他賭,賭他會不會為了她去蓬萊山送命。

容上垂下眸子,摸索着将她抱了起來,待擁她入懷,他緩緩擡起手掌,将削瘦修長的食指,放在齒間輕輕一咬。

指尖被鋒利的牙齒刺破,豆大的血珠緩緩從傷口處滲出,他用大拇指擠壓兩下食指指尖,那血液流淌的速度就變得快了起來。

他想都沒想,将指尖放進了她的嘴裏。

鐵鏽的血腥味在她舌尖蔓延,她的神色微怔,嗓音有些沙啞:“你這是幹什麽?”

容上溫笑道:“我的血能抑制毒性。”

抑制毒性的同時,也可以幫她減輕些痛苦。

不知為何,說這話時,他的語氣中卻是摻雜着兩分不易察覺的欣喜。

不管他将要面對的結局如何,哪怕是必死之局,可現在他的血能令她緩解痛意。

這是不是意味着,接下來的幾日,他依舊可以時刻陪在她身旁了?

虞蒸蒸并不想喝他的血,可那毒性折磨的她渾身猶如蛇蟲在啃食她的皮肉,滲入骨髓的鈍痛令她呼吸都略顯困難。

她不得不尋找一個緩釋疼痛的出口,她下意識的含住那微涼的指尖,唇瓣緩緩用力,将滾燙的鮮血吮進齒間。

容上的呼吸凝重了兩分。

他的眼睛看不到,其他感官便會更加敏銳。

指尖有些輕微的疼痛,可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酥麻感,引得他身子微微顫栗,下意識的閉緊了雙眸。

寂靜的夜空下,他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想要将手指抽離,又忍不住祈禱她可以一直這樣繼續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貝齒終于松開了那溫熱的手指。

容上沒有說謊,他的血确實可以抑制毒性,那原本無法忍耐的痛苦,漸漸減輕了些。

雖然痛意猶在,卻是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只需要忍到天亮便好了。

容上倚靠在一顆菩提樹下,一只修長的手臂搭在微微屈起的膝蓋上,另一手臂則環抱住她的腰身,殷紅的唇瓣輕揚。

即便眼睛看不到,他也能想象中她此刻的模樣,她像是貓兒一般蜷縮在他懷中,蒼白的小臉上依稀挂着些淚痕。

容上将下颌抵在她的頭頂,低聲喚了句她的閨名:“蒸蒸。”

虞蒸蒸面容疲憊,下意識的應了一句:“嗯?”

他聽到她應聲,唇邊卻是忍不住揚起,濁白的瞳色中染上一絲愉悅之色。

六界之中,唯有長輩和夫君才可喚女子閨名,她方才應聲,是不是代表她承認他是她的夫君了?

“蒸蒸。”他像是上了瘾,又喚了聲,許是怕她不應了,便又添了一句:“你身上的毒,每夜都會複發。”

虞蒸蒸點點頭,點完頭之後,她才驀地想起,他的眼睛失明看不到了。

她蹙起眉頭,腦海中又自動回放起陸任賈的話。

——他缺失的元神若是再不歸位,怕是要撐不了多久了。

她抿住唇瓣,正思索着什麽,便聽到容上小心翼翼試探的聲音:“我的血可以緩解,你将我帶在身邊,待你身上的毒解了,我絕不會纏着你。”

這話卑微至極,竟讓她心中生出幾分酸澀之意。

幾曾何時,她也曾這樣卑微的喜歡着他。

哪怕七年沒有得到過他一次回應,她都心甘情願的喜歡着他。

其實她當初喜歡容上,并非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即便到如今,她也記得她六歲那年,他随手之舉,是如何将她從鬼門關裏拉回來的。

在她親生母親死後,盧夫人便成功上位了,盧夫人表裏不一,常常暗地裏折磨她。

蓬萊山四面臨海,為了防止蓬萊山弟子溺水,掌門會在夏日命衆人下海學習凫水。

在她六歲那年,盧夫人假借掌門之命,帶着內城裏的少年弟子,以及她和虞江江,一起去了外城的海邊。

她當時天真的以為,盧夫人只是單純想教他們凫水而已,可到了海邊,盧夫人便露出了真面目。

盧夫人要求他們所有人都下水,而被帶到海邊的人中,除了她是從未下過水,其他人都多多少少練習過幾次凫水。

特別是虞江江,雖然和她同齡,可盧夫人早就教會了虞江江凫水。

盧夫人下過命令後,便借口有事率先離去了,旁人一個個躍下海水,只有她死活不敢跳水。

見她如此膽小,虞江江就生出了壞心眼,跟她的跟班做了個眼色,讓人直接将她推進了海水中。

被推下水後,她下意識的掙紮起來,冰涼的海水淹過她的頭頂,她被海水堵住的耳廓中,隐隐映出衆人的嬉笑聲。

“你看這條梭魚,竟然不會凫水!”

梭魚是他們給她起的外號,他們都說她又瘦又小,像是幹巴巴的梭魚一樣。

她慌亂的撲騰着,海水灌入她的鼻孔和嘴裏,她想要浮到海面上,可她撲騰就沉的越快。

她感覺眼前的事物逐漸模糊起來,窒息感令她胸口憋悶的仿佛要炸裂開,她的身子越來越沉……

再然後,不知從哪裏甩出魚線,那尖利的彎鈎正好勾在了她的衣領子上。

她被當做一條魚釣了上去,坐在礁石上釣魚的人,正是一身白衣的容上。

容上托着下巴,漆黑的眸光中劃過一絲戲谑的笑意:“好大一條魚。”

她就被魚竿吊在空中,喉間嗆住的水令她忍不住的咳嗽。

待她恢複一些,剛要道謝之時,卻聽到他散漫的嗓音:“魚兒都被你驚跑了,你怎麽賠我?”

怎麽賠,還能怎麽賠,她總不能變成魚賠給他。

其實她也忘記自己是如何回答他的了,只記得他好像笑的很歡快的樣子。

思及至此,虞蒸蒸忍不住苦笑一聲。

末了還是賠了他的魚,這不是把自己都賠進去了?

她不堪回首的童年,似乎只有和他相處的日子,才可以勉強回憶一下。

容上見她嘆氣,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在想什麽?”

虞蒸蒸沒有隐瞞,将小時候落水之事講了出來。

她停頓了片刻,帶着幾分的好奇:“我記得那片海裏根本沒有魚,你那天拿着魚竿在釣什麽?”

容上嘴角在笑,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眉眼中透着一抹淡淡的溫柔之色:“釣你。”

前一日剛下過雨,他心情不太好,聽人說釣魚能平複心情,便買了根魚竿去外城釣魚了。

他知道那片海裏沒有魚,可他就是喜歡那處的僻靜,他并不在意能不能釣到魚,他只想享受釣魚時平和的心情。

誰料到,他在礁石上坐了三個時辰,還真釣到了一條大魚。

他聽到有人在呼救,頓時平靜的心情就起了波瀾,他甩出了鈎子,想把落水之人釣上來,再擰斷那人的脖子。

可當他看到釣出來的人,是那個奶娃娃之後,他暴躁的情緒莫名的平靜了下來。

他調笑她兩句,問她如何賠他的魚,卻聽到她怯生生的道:“我可以給你生小魚。”

有不少女人想給他生孩子,可六歲的奶娃娃對他說這種話,她還真是頭一個。

他陰郁了多日的心情放晴,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容上抿住薄唇,大掌捉住她的小手,嗓音略顯低啞:“還記得,你說要如何賠我的魚嗎?”

虞蒸蒸愣了一下:“早就忘了……”

她的話還未說完,一雙手腕便被他攥住了,他俯身上前,薄唇貼在她的耳廓:“你說,要給我生孩子。”

容上輕咬住她的耳垂,低聲喃喃道:“我等了你十幾年,如今是時候該兌現承諾了。”

虞蒸蒸的面色通紅,被他這麽一提醒,自然是想起了兒時的童言無忌。

她想要辯駁,可他卻覆身而下,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唇瓣輕輕啜咬櫻紅。

虞蒸蒸的大腦死機了,她試圖掙開他的桎梏,可他卻絲毫不給她機會。

她的唇瓣輕啓,呼吸亂了節奏:“不……”

容上唇邊帶笑,唾液打濕了她的白衣。

他微擡的手掌也不空閑,削瘦的指尖放入貝齒間,輕輕的攪動着。

她的理智似乎被什麽漸漸蠶食,僅存的一絲理智,支撐她含糊不清的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這是郊野外,有人……”

聽到這話,容上嘴角的笑意卻是漸濃:“哦,是嗎。”

他撕下一塊幹淨的裏襯,系在她的眼眸上:“這樣旁人就認不出你了。”

虞蒸蒸:“……”

她想要抵抗,可終究是抵不過他的攻勢,他牽引着她的小手,令她攥住了小容上。

“我看不見。”

他在她耳邊低喃道:“幫幫我。”

她好像告訴他,她現在也看不見,可他的聲音像是惡魔在耳邊低語,引誘她不自覺的按照他的話去做。

脹痛感令她有些不适,她額間的碎發被汗水打濕,殷紅的唇瓣微啓,不斷的喚着他的名字……

……

容上的傷勢太重,又顧忌虞蒸蒸身上的毒性,只是淺嘗兩三次,便停了下來。

他精疲力盡的沉沉睡去,掌心中緊緊握着她的小手,好像是怕她消失不見似的。

待他再醒來時,已是翌日清晨,他手掌微攏,似乎是想握緊她的手。

可他捏了兩下,才發覺自己手裏握住的,是一塊圓潤的石頭,而睡在他身旁的虞蒸蒸,卻是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蒸蒸?”

“蒸蒸……”

他不斷的呼喚着她的名字,可回答他的,只有無盡的回聲。

虞蒸蒸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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