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番外二·火花

也不知怎地,他越解釋越引人誤會,最後卻是把她說的老臉一紅,忍不住浮想聯翩起來。

他是在說王八,還是在說他自己?

王八她是不清楚,不過若是他的話。

好像……是挺大的。

容上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見她埋頭不語,只以為她是不悅了。

他立起身來,對着她俯身一拜:“弟子言辭拙笨,還請仙尊見諒。”

虞蒸蒸微擡眼眸,迎着橙黃的燭火,瞥見了他殷紅如血的唇瓣。

一晃七年過去,他的容貌似乎并未怎麽變過。

又或者說,從她第一次見到容上,容上的樣貌就未曾變過。

相識十四餘載,她從一步三晃的女娃娃,長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而他,自始至終都是少年如畫的模樣。

她的眸光怔愣,目不轉睛的凝望着他。

容上感受到那一道灼熱的目光,垂下的雙眸微微擡起,朝她回望過去。

雪地瑩白,月光洩了一地,盈盈琉光映在她烏黑的青絲上,襯的她眉目溫柔,仿佛籠上一層潔白的聖光。

他的喉結滾動,眸光只停留一瞬,便別過了頭:“天色不早,仙尊可要回去?”

正在失神的虞蒸蒸,被他略顯低啞的嗓音喚回現實,她垂下眸光,望着飄落至腳尖的白色雪花:“陪我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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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上沉默良久,不知過了過久,他才低聲應道:“好。”

虞蒸蒸正要走,卻發現甲魚湯還剩了大半碗。

說是苦練廚藝,其實這七年裏,她也沒碰過多少次廚房。

倒也不是她懶,主要是鬼宗門人不讓她進廚房。

她常常思念容上,每每看到容上留下的龍筋,她便會忍不住想起,他将龍筋交給她時的碎碎念。

——龍筋留着炖湯喝,你炖湯的手藝不好,我留了一個廚藝精湛的下屬給你。

一想起他說的話,她就會沖進廚房裏,沒日沒夜的蹲在廚房裏炒菜炖湯,一做就是承包整個歸墟山三五天的夥食。

可似乎她每次下廚,都會讓裴前膽顫心驚。

若是裴前感知到她有進廚房的心思,便會提前找好外出的借口離開,生怕被她逮住當做實驗的小白鼠。

其實她炒的菜味道還可以,就是不知怎地,那炖出來的湯,就有些一言難盡。

知道的以為她在炖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煮屎。

基本上每次她下廚過後,歸墟山空置的茅房,使用率就會飙升到百分之三百,三五日內歸墟山上都飄蕩着四溢的屎香。

經歷過幾次漫天臭氣的摧殘後,她下廚做的飯菜就被鬼宗門人聯名抵制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即便如此,她每次炖湯之時,依舊還是會産生一種迷之自信。

虞蒸蒸朝着湯碗伸出手,準備将剩下的甲魚湯倒掉:“去城裏走走,栾城夜裏沒有宵禁,我帶你去酒樓好好吃一頓。”

容上快她一步,他捧起湯碗,将碗裏的甲魚湯一飲而盡,只餘下一只空蕩蕩的龜殼。

她微微一怔,卻見他端着碗進了廚房,似乎是洗碗去了。

容上洗涮幹淨後,一邊往外走,一邊用絹帕細細擦拭着手指。

這一幕十分熟悉,以往他殺過人後,也都是這樣擦拭手指。

只不過,今日他擦的是水,可往日他擦的是血。

虞蒸蒸輕嘆一口氣,看來他是真的失憶了。

其實她沒有搞明白,陸任賈為什麽甘願以命續命去救容上。

陸任賈靈力幾乎消散殆盡,早就有命不久矣之兆,能死撐這麽多年,已實屬不易。

就算加上她輸送給陸任賈的靈力,他最多活個兩三年也要嗝屁。

雖然他活不了多久,但能活一日是一日,越是到生命盡頭,他該越是惜命才是。

雪惜是他的同門,更是他心存愛慕的對象,雪惜臨死之際,他都沒有勇氣以命抵命。

容上與他素不相識,他為何心甘情願的為容上續命?

虞蒸蒸怎麽都想不通,她見容上越走越遠,眨眼間已經翻過了牆頭,只好放棄胡思亂想,快步跟了上去。

她身輕如燕,稍一踮腳,便飛身躍上牆頭。

望着雪地裏的容上,她并未立即跳下去,而是側過身去,輕輕踮起腳尖,微微張開雙臂,沿着牆檐走了起來。

鵝毛白雪猶如棉絮,飄飄灑灑落在肩頭,她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仿佛已經變身成唯美畫風的韓劇女主。

一步,兩步,她像是一只優雅的白天鵝,微微揚起下颌,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

虞蒸蒸甚至都不用垂首,便知道站在牆檐那一端的容上,此刻正在盯着她看。

她挑唇輕笑,她已經不是七年前單純無知的虞蒸蒸了,她現在是鈕钴祿·虞蒸蒸。

就算他失憶了,只要給她十天的時間,她也可以讓他重新愛上她。

接下來,便是考驗她演技的時候了。

自古以來,英雄救美就是愛情的催化劑。

根據她看過的幾百本古早狗血文來看,若是美人失足從高處墜落,保準要有一個風華絕代的公子接住那美人,一邊接還要一邊轉圈圈,仿佛腳底下踩了旋轉木馬似的。

若是她‘不小心’踩滑了,失足掉下去,容上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接住她。

屆時兩人雪地相擁,四目相對,還愁摩擦不出愛情的火花來?

虞蒸蒸笑容越發明媚,她擡起的腳尖稍稍歪了兩寸,身子一下便失去了重心。

她眼中的自己,輕輕揮舞着手臂,猶如翩然起舞的蝶翼。

她甩開發間的簪子,烏黑的青絲瞬時間散落腰間,潔白的雪花伴着微風迎面拂來,吹動鬓邊的青絲撫過面頰。

如此凄美動人。

事實上,虞蒸蒸兩只手臂來回呼扇,活像是一只大撲棱蛾子。

她用力的甩着自己的腦袋,刮來一陣寒風,将她的頭發吹的亂糟糟的,裹在臉上宛如黑漆漆的羊屎蛋子。

容上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揚,而後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

沒有預想中的懷抱。

沒有預想中的轉圈圈。

更沒有預想中的英雄救美。

虞蒸蒸一頭栽進了雪地裏,在雪地裏摔出一個兇殺案案發現場的人形圖來。

好在積雪足夠厚實,軟綿綿的摔着倒也不疼,可若是沒有那雪地在,她今日必定要摔出個腦震蕩不可。

虞蒸蒸嘴角的笑容凝固,半晌才将腦袋從雪坑裏擡起來,她面目猙獰的看向容上:“你為什麽不接住我?”

容上神色無辜:“男女授受不親。”

虞蒸蒸:“……”

她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兩下,太陽穴處的青筋突突跳動,一時間竟是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虞蒸蒸有氣發洩不出來,只能自己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突突的向前沖去。

容上跟在她身後,與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雪地裏的腳印一大一小,銀白的月光灑在大地上,璀璨的星光微微閃爍,映出兩人被拉長的身影。

不知何時,兩人徒步走到了栾城城門外。

栾城沒有宵禁,平日城門也管得不嚴,可今日不知怎地,守城門的侍衛只是見她披頭散發,便非要說她舉止可疑,将她攔下來,死活不讓她進。

畢竟是除夕夜,虞蒸蒸也不想和侍衛争執,但她绾發的簪子丢在了紅蓮寺,總不能現在再跑回去找一趟。

無奈之下,她只好與侍衛說情:“我只是不慎丢了發簪,并非什麽歹人。”

侍衛語氣強硬:“歹人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是歹人,今夜城中有貴客駕到,若是想要進城,你便等明日清早再來。”

虞蒸蒸被侍衛哽的無話可說,她不得不承認,侍衛說的話好像還蠻有道理的。

她正想再磨一磨侍衛,還未開口,卻感覺到一只冰冷的大掌,不疾不徐的伸到了她的脖頸後。

容上以指為梳,将她被風吹亂的青絲梳順,修長削瘦的指尖攏住她的長發,用一根串着金鈴铛的紅繩,系住了她垂于腰間的青絲。

卷着雪花的寒風吹過,金鈴铛碰撞在一起,發出了‘叮叮當當’清脆的聲響,似是缥缈空靈的風鈴輕響。

風不止,而鈴聲不息。

虞蒸蒸怔了怔,側過身看向他:“你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

容上颔首,低聲解釋道:“仙尊即将成為我的師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虞蒸蒸:“……”

虞蒸蒸:“那你以後不要叫我仙尊了。”

容上:“嗯?”

虞蒸蒸:“我即将成為你的父親,往後不必與父親客套,直接喚我聲爹爹就好。”

容上:“……”

見他不語,她輕嗤一聲,朝着侍衛走去:“這次能進了嗎?”

侍衛搖頭:“今夜有門禁,過了戌時三刻便不讓進了。”

虞蒸蒸愣了愣:“什麽時候過了戌時三刻?”

侍衛想都沒想,态度惡劣至極:“就在你問我‘這次能進了嗎’的前一瞬。”

虞蒸蒸臉色鐵黑:“你耍我是不是?”

又是披頭散發不讓進,又是什麽破門禁,昨日還沒這麽多事,哪裏來的貴客這麽大的臉面,讓一座城為他自己改規矩?

許是感覺到寒戾的殺氣襲來,侍衛下意識的拔劍,将劍刃對準了虞蒸蒸:“來人啊!有人想硬闖城門!”

上一瞬還在叫喊的侍衛,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被虞蒸蒸一腳踹進了城門裏。

侍衛執劍的手臂已然骨折,他哀嚎着,怒罵着,其他侍衛也朝着她沖了上去。

她不想多費時間,三下五除二便解決掉剩下的侍衛,她腳底下踩着侍衛的胸口,不緊不慢的拍着衣角上的灰塵:“真是晦氣。”

她話音剛落,緊閉的城門就從裏頭被推開了,為首者是身穿緞袍的錦衣公子,他身後跟着十幾名護衛。

虞蒸蒸頭都不擡:“要上一起上,別浪費我時間。”

錦衣公子看到她,愣了一瞬,而後忍不住笑道:“虞姑娘,好久不見。”

她用眼角瞥了他一眼,當她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身體微微僵硬起來:“周,周深大哥……”

當年她走時,周深還未到弱冠之年,過去了七年,他的容貌并未怎麽變化,只是年輕時的稚嫩青澀褪去,只餘下歷經滄桑風華後的沉穩平和。

周深掃了一眼地上和城門上的侍衛,面容依舊溫和:“虞姑娘有沒有受傷?”

虞蒸蒸神色尴尬,她自然是沒有受傷,受傷的是城門上這些摳都摳不下來的侍衛們。

她把踩在侍衛胸口的左腳移走,面色不自然道:“我沒事,周大哥怎麽會在這裏?”

周深是宰相,而栾城不過是楚國衆多城池中的其中一座,宰相不在京城裏待着,跑到栾城裏來做什麽?

他笑了笑,耐心的解釋道:“我奉皇上之命,代表楚國前去歸墟山參加拜師考核,今日來栾城故地重游,卻沒想到還能遇見故人。”

是了,聽聞歸墟山閉關的老祖宗要出關收徒,各國皇帝紛紛争搶着派去使者,周深也是其中一位。

立在她身後的容上,聽到周深這話,走上前去搭話:“這位就是……”

虞蒸蒸的速度很快,她反手捂住了容上的嘴,将他後邊的話堵了回去。

周深面色不解:“什麽?”

她搖了搖頭:“沒什麽。”

見他還想追問,虞蒸蒸只好努力的轉移話題,她看着周深身旁的大白狗,笑着蹲了下去:“這只狗真可愛。”

這狗子通體雪白,茸毛蓬松,像極了現代的薩摩耶。

它正在刨坑,一邊刨,一邊用嘴啃着什麽,似乎雪地裏埋着美食似的。

因為容上的緣故,她不太喜歡狗,一看到狗,她就想起她曾經給一只狗,手洗了七年的白衣。

可她實在沒什麽可轉移的話題了,只能将就着把話題轉到狗身上。

周深以為她喜歡這只狗,就将狗往她身旁推了推:“這叫雪犬,是栾城城主送給我的,虞姑娘若是喜歡,便送給你好了。”

雪犬很熱情,沖上去便撲進她懷裏,伸出粉色的舌頭舔上她的臉。

虞蒸蒸被舔的猝不及防,連躲避都沒來得及,那哈喇子便已經流了她一臉。

她下意識的揚起手臂,想給它狗頭來一拳,揚到了半空中,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容上和周深,都站在她身邊。

也不知道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她的動作一頓,用兩只手抱住了它的狗頭,輕輕的捋了捋它的狗毛。

她俯下身去,親了狗子一口:“狗狗真乖。”

虞蒸蒸知道,男人都喜歡愛護小動物的女孩子。

特別是容上,以他冷血無情的性子,能在蓬萊山養一只狗養了七年,足以說明他有多喜歡狗了。

攻略男人,就要投其所好。

“仙尊……”

果不其然,她背後傳來容上的呼喚聲。

她深深的明白,容上一定是被她的善良和真誠打動了。

他一定是想誇她,誇她有愛心,誇她人美心善。

可她現在還不能接受他的贊美,她還需要再加一把火。

虞蒸蒸将蔥白的指尖抵在唇角,做出‘噓’的手勢:“等一下。”

容上怔愣一下:“可是……”

她制止了他,又俯身親了狗子一口:“我最喜歡狗狗了。”

這次,容上噤聲了。

待虞蒸蒸親夠了,她才擡起頭來:“你剛才想說什麽?”

容上指着方才被雪犬刨過的雪坑:“它剛吃完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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