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番外六·面首
當裴前來接虞蒸蒸時,她正和容上面對面站在一起。
他們之間的氛圍很是詭異,一個面色無辜,一個臉黑如炭,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不知怎地,虞蒸蒸的眼神迸發出強烈的審視之光,好像對面是犯了滔天大罪的死刑犯。
裴前小心翼翼的上前,将熱好的湯婆子,恭敬的遞給了她:“轎辇已備好,恭迎仙尊回山。”
虞蒸蒸瞥了他一眼:“是來迎我,還是迎他?”
裴前一怔,呆滞的眸光移向她的身後。
他們都是他的主子,他迎誰不是迎?
昨日不還好好的,怎麽今日兩人就處成了仇人?
難道……
裴前的視線向下移去,緩緩落在了容上的腰間。
難道是王上的腰子不行了?
是了,王上七年未用過,便是一把寶刀放上七年也要生鏽了。
也不怪仙尊生氣,七年沒見面,本該是濃情蜜意之時,在緊要關頭卻發現王上不舉……這事放在誰身上,誰能受得了?
裴前怕盯久了,再惹得容上不快,他連忙收回視線,垂頭答道:“自然是迎仙尊回山。”
虞蒸蒸輕嗤一聲,頭也不回的俯身坐上了轎辇。
裴前正要說讓人起轎,卻聽轎辇中傳來她略顯疲憊的嗓音:“叫鋼凜一起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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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鋼凜’是誰,怔愣了一瞬之後,才轉頭看向容上。
見容上點頭,他恭聲應道:“是。”
轎辇是虞蒸蒸花重金打造的,因為她恐高的原因,這轎辇有些像是馬車的車廂,裏面的空間寬松舒适,剛好夠她躺着小憩。
擡轎辇的是容上留下的傀儡少年,他們會騰雲而行,四人擡着轎辇又穩又快,早已成為虞蒸蒸的禦用轎夫。
連下了幾日的鵝毛大雪,許是因為容上的元神屬陰寒,她一到冬日便畏寒極了。
裴前這個木頭疙瘩,她沒有吩咐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會主動去做。
也不知今日怎地開竅了,竟在轎辇裏鋪滿了柔軟的狐貍皮,還在轎辇的角落四周都擺好了滾燙的湯婆子。
她一進來,便感覺冰涼的手腳緩和了不少。
有一只蒼白削瘦的大掌,掀開了轎辇的黑色布簾,他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抵在轎辇的邊角之上,看起來如此賞心悅目。
冷風打着轉兒的往轎辇裏鑽,她忍不住別過頭打了個噴嚏,輕輕吸了吸鼻子:“脫鞋。”
容上沒有說話,只是按她的話來照做。
他俯下了身子,赤着腳坐進了轎辇之中。
轎辇寬大,他便與她保持了距離,坐在離轎辇門口最近的地方。
虞蒸蒸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的往他身邊靠了靠。
人一動,而鈴響不止。
容上都不用擡眸,只聽她發間的鈴铛響,便知道她朝他湊了過來。
在她貼上他的時候,他輕嘆一聲:“仙尊,男女……”
話還未完,他便怔住了。
只見她慫着鼻子,像是外出覓食的狼狗一般,用力的在他身邊嗅來嗅去。
容上眸光不解:“仙尊在做什麽?”
虞蒸蒸被他一喚,慢吞吞的擡起頭來:“哦,沒事。”
“就是聞聞你有沒有腳臭。”
容上:“……”
他的呼吸停滞一瞬,眸光無奈:“有嗎?”
虞蒸蒸搖了搖頭:“沒有。”
說罷,她就動作自然的躺了下去,雙臂環住他的腰身,把半個身子都壓在了他的腿上。
容上不禁失笑。
原來她的目的就是這個。
他的手臂垂放在半空,想要落下,卻又怕她發現異常。
猶豫片刻,他的手掌終是收了回去:“仙尊……”
虞蒸蒸含糊應道:“我累了,有事等我睡醒再說。”
這話倒是沒說謊。
她昨晚一整夜都沒睡,自然是累了。
她總覺得他要是沒失憶,肯定會半夜翻窗戶闖進她屋裏,沒準還會像小說裏那樣,抱着她睡兩個時辰,趁着她沒醒之前再離開。
所以她就苦守了一整夜,最好能給他來一個甕中捉鼈。
誰知道,她等到天明,最後連根鼈毛都沒等到。
待她頂着黑眼圈翻窗進了他的屋裏,才發現他本人還赤着半身,正躺在榻上酣睡如豬。
她本想用入夢術試探,但許是因為陸任賈給他續命的原因,她進不去一個死而複生之人的夢境。
折騰了一晚上,她早就精疲力盡。
說起來,裴前難得貼心一次,睡在柔軟的狐貍毛上,就是要比直接睡下舒服多了。
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沒過多大會兒,便緩緩阖上了雙眸,發出了微不可聞的輕鼾聲。
容上垂眸望着她,微涼的指腹落在她的頰邊,輕輕摩挲了兩下。
真好。
又能守在她身邊了。
望着她蒼白的小臉,他捉住她的一雙小手,掌心中緩緩流淌出溫熱的暖光,那暖光從她的指尖融入,很快便傳遍全身。
她微微蹙起的眉頭,總算是舒緩了下來,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容上将掌心貼在她小腹上,繼續幫她暖着身子。
她快來葵水了,自己也不記着些,倒是記仇的時候,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情都要記的清清楚楚。
他輕嘆了一口氣,削瘦的指尖微動,将她額間的碎發別到了耳後,俯身在她唇角落下輕輕一吻。
待虞蒸蒸醒來之時,轎辇已然停穩在歸墟山上。
聽到轎辇外傳來裴前的聲音,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容上腿上爬了起來。
也不知怎地,這睡了一個時辰,醒來卻是将疲憊一掃而空,後腰的酸痛也消失不見了。
她彎腰跳下了轎辇,剛要活動一下筋骨,裴前卻端着一只湯碗送進了她手裏:“仙尊想必還未用早膳,屬下命人備好了紅糖雞蛋水,為仙尊驅寒暖體。”
虞蒸蒸捧着溫熱的碗沿,怔愣了片刻:“裴前,你今日腦袋是不是被門夾了?”
裴前:“……”
他被她噎的喉間一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屬下的腦袋并沒有被門夾過,仙尊還是趁熱喝,放涼了會傷胃。”
虞蒸蒸咂了咂舌,裴前跟了她七年,大事他都能搭理的井井有條,就是照顧她衣食起居方面,他從未幹過一件人事。
前幾年的時候,裴前給她放的洗澡水是冷的,在她床榻上鋪的是千年冰石,在她痛經的時候,他端上來的永遠都是冷萃泡出來的涼茶……
當她質問他能不能長點腦子,他還委屈巴巴的,說他曾經伺候鬼王的時候,都是按照這般打理照料。
即便在她訓斥過後,裴前還總是習慣性的端上冰冷之物,這還是裴前頭一次主動給她送熱茶。
虞蒸蒸咬着裹着紅糖水的雞蛋,嘴裏含糊不清的誇贊道:“裴前,你總算做個人了。”
裴前曬笑兩聲,眸光不自然的望向了轎辇中的容上。
他伺候了王上幾萬年,那些習慣自是不容易改掉,若非是王上叮囑,他這會兒端上的大概又是冰粥一類的食物了。
“仙尊,拜師考核已準備就緒,只等您……”
他的話還未說完,虞蒸蒸的耳朵便開啓了自動屏蔽的功能。
她轉過頭,掀起黑色的車簾,看向轎辇裏的容上:“你怎麽還不下來?”
容上斜倚着轎辇,修長的手臂撐着臉側,嗓音淡淡道:“腿麻。”
聽聞這話,虞蒸蒸不禁老臉一紅。
她有這麽沉嗎?
她早就辟谷了,不吃飯也不拉屎,應該……也不怎麽沉吧?
她埋下頭去,面色羞紅的跟他客套了一句:“要不,我抱你下來?”
容上微微颔首:“那便勞煩仙尊了。”
虞蒸蒸:“???”
她怎麽也沒想到,失憶的他和不失憶的他,都是一樣的厚顏無恥。
可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她總不能說話不算數。
虞蒸蒸探進去半個身子,她腳下踩着步辇,将他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修為增進,抱一個容上自然不成問題,問題是他一米九的個子,蜷在她懷裏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詭異。
容上似乎并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他摟住她的脖子,将腦袋貼在她的胸口,像極了霸道總裁的小嬌妻。
一轉頭,虞蒸蒸才發現,方才還空蕩蕩的身後,此刻站滿了烏央烏央的黑衣弟子。
那些弟子們,眼睛裏都充滿好奇的光彩,看一眼虞蒸蒸,再看一眼容上。
虞蒸蒸惡狠狠的瞪着裴前,而裴前卻一肚子的委屈難言,明明就是她先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的。
他都說了,拜師考核準備就緒,前來拜師的弟子們早在一旁等候許久,他會讓弟子們先上前叩拜她。
誰料她壓根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還跑去和王上搭話了。
虞蒸蒸哪裏管裴前委屈不委屈,她将容上直接扔給了裴前,一陣風似的走的遠了。
黑衣弟子們只來得及看見一道綠光,待眨了眨眼後,她已經沒有了蹤影。
衆人心中不禁暗嘆,果然不愧是雙系木靈根的老祖宗。
虞蒸蒸并未回栾殿,她還沒忘記自己要做什麽。
不管容上失沒失憶,還是穩妥些,先将他留下就是了。
她直接去了主殿,那是修羅王用數不盡的極品靈石打造的宮殿,奢靡又高貴。
上次來這裏時,她還像個小雞崽子似的,站在殿下瑟瑟發抖,像是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打殺。
而這一次,她卻成了鬼宗門的主人,坐在那屬于容上的尋龍玉椅上,體會着高處不勝寒的寂寥。
就在她失神之時,裴前已經追了上來,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女子。
裴前走到珠簾後,對着虞蒸蒸低聲道:“這是南海的龍王妃,也是南海七太子的母親——眠窕夫人。”
她微微颔首,原來這位就是魏生津的母親。
聽說這是位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在南海龍王被容上殺死後,眠窕夫人并未密謀為龍王報仇,反而還警告南海所有人不許找容上報仇。
魏生津因為私自報仇,于七年前被眠窕夫人抓了起來,活生生的打斷了一條腿不說,還被帶回龍宮鎖了起來。
在天帝死後,天界亂作一團,自然沒空去管南海。
而南海龍王的位置一直空缺着,龍太子們都對那龍王之位虎視眈眈,這次眠窕夫人來,怕是想求她幫助魏生津登位。
正想着,只見眠窕夫人對她俯身一拜:“見過歸藏仙尊,妾身攜幼子前來拜訪。”
虞蒸蒸秉承了來者是客的原則,笑眯眯的望着眠窕夫人:“夫人真客氣,來就來吧,還帶什麽水果。”
眠窕夫人:“???”
七太子從眠窕夫人身後鑽出:“你腦子裏想什麽呢,你看我像柚子嗎?”
虞蒸蒸眸光凝重的盯着他,直将他盯得渾身發毛,她正要說什麽,眠窕夫人卻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後腦勺上:“住口!”
七太子被抽的龇牙咧嘴,他憤恨的瞪了一眼虞蒸蒸,若不是他娘強迫他來,打死他都不想再見到她這個麻煩的女人。
虞蒸蒸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就好像她是請了魏生津家長的惡毒班主任似的。
她托着下巴,開門見山道:“有什麽事,你便直說吧。”
眠窕夫人遲疑片刻,面帶請求:“聽聞仙尊要出山收徒……妾身給仙尊帶來了見面禮,還望仙尊笑納。”
虞蒸蒸一愣,合着眠窕夫人是想走後門,讓她收魏生津為徒。
她側過頭,努了努嘴,示意眠窕夫人看一看殿內的裝潢:“你看我像缺錢的樣子嗎?”
不說容上給她留下的財寶金銀,就光是将這宮殿拆掉,那些靈石便足以抵得上十個南海龍宮。
眠窕夫人挑唇笑道:“妾身要送給仙尊的,自然不會是那些俗物。”
虞蒸蒸有些興致缺缺,她什麽都不缺,更是不想收魏生津為徒。
說到底,眠窕夫人就是想利用師徒的名分,去威懾魏生津的競争對手。
她可沒興趣被人利用。
不過既然眠窕夫人都找上門了,她也不好直接拒絕。
虞蒸蒸敷衍的應了一聲,眸光透過珠簾,落在殿外等候的黑衣弟子身上。
為首的是容上,他還是萬年不變的白衣,在一群黑衣之中,便顯得尤為奪目。
他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不疾不徐的擡起長眸,慢吞吞的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他望着她的神色溫和,再也沒有當初逼人的戾氣,像是被磨平渾身尖利的刺猬。
如今的他,到底是容上,還是鋼凜?
眠窕夫人的拍手聲,喚回了虞蒸蒸神游天外的思緒。
她怔愣的看向眠窕夫人,只見有六個帶着面紗的白衣美少年,從眠窕夫人身後走了出來。
有穿堂風吹過,拂起那一層薄薄的面紗,為首的那白衣少年,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
他眉眼如畫,唇紅齒白,舉手投足間帶着渾然天成的從容淡定,竟是有三五分容上的氣質。
眠窕夫人笑道:“仙尊身旁沒有個體己人照料,這是妾身精心挑選的侍從,定是能将仙尊的起居搭理的井井有條。”
聽到這話,裴前額間滴落下一顆豆大的汗珠。
什麽侍從,說的倒是好聽,其實就是出賣身子伺候人的面首罷了。
真是大意了。
他以為眠窕夫人是來求仙尊幫忙的,誰料眠窕夫人竟是給仙尊送面首來了。
送也就罷了,這一送還送了六個?!
這六個面首,若是再加上王上,這樣一人伺候仙尊四天,七個人剛好能輪完一個月……
裴前搖了搖頭,将這該死的想法甩出了腦海。
他死死的咬住牙關,甚至不敢擡頭去看王上此刻的臉色。
他只能不斷在心中哀求,仙尊可千萬不能答應,最好把那六個面首和眠窕夫人一起扔出歸墟山才好。
眠窕夫人望着失神的虞蒸蒸,笑容越發燦爛:“仙尊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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