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番外十·有孕
待容上回來時,栾殿內空無一人,他拎着一筐子柑橘,嘴角的笑意緩緩凝固。
如今正是渡劫的關鍵期,他早就吩咐過裴前,這幾日盡量不要讓她外出,能在寝殿待幾日便待幾日。
容上放下籃筐,對着通信镯點了兩下。
紅光閃爍不及,不知等了多久,那一端也沒有接通。
虞蒸蒸不接,他便用通信镯聯系裴前,還沒剛點上去,身後便傳來裴前的聲音:“王……呃,你回來了?”
容上側過身去,本以為會看到虞蒸蒸的身影,但他身後除了裴前之外,連個鬼影都沒有。
他眉頭緊皺:“她人呢?”
裴前一怔:“不是在寝殿裏……”
他說着說着,便沒了聲音。
若是仙尊就在寝殿裏,王上就不會這樣問他了。
裴前疾步朝着殿內奔去,書桌前沒有,美人榻上沒有,床榻上也沒有……
他尋遍了整個寝殿,殿內一塵不染,安靜的猶如死寂的墳地。
裴前顧不上請罪,點開那腕間的通信镯,心急如焚的聯系着那兩個下屬。
也許只是她覺得氣悶,想要出去走一走。
又或者她是去城裏買吃食了,她近日想吃什麽都是突發奇想,許是等不及他回來便先走了。
可随着通信镯的紅光消失,這些牽強人意的理由全都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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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去了哪裏,只要那兩個下屬跟在她身邊,看到了通信镯閃爍,就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接通。
容上見裴前那慌張的模樣,便知此事定有蹊跷,他将薄唇抿成一條線:“你為何不在她身邊守着?”
裴前不敢說謊,将自己寝殿失竊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下人來報櫃盒被動過,屬下便趕回去查看……檢查後發現,您交給屬下的那封信不見了。”
容上攥住通信镯的指腹泛白,他垂下的手臂輕顫,沉穩的呼吸亂了一拍。
那封遺書……若是她看到那封遺書,便什麽都會明白。
她突然消失不見,就是因為看到了那封遺書嗎?
容上不知道答案,他聽到裴前‘噗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幹脆利索的磕了三個響頭:“屬下辦事不利,願以死謝罪!”
說罷,裴前腰間的利劍出鞘,他緊緊握住劍柄,将劍刃對準自己的喉嚨,用力割了下去。
銀光映出血色,只聽見‘當啷’一聲,長劍應聲而落。
裴前怔怔的垂下頭,他的脖頸被鋒利的劍刃所傷,卻只留下了一個細長的血道子。
他望着落在不遠處的一顆菩提子,眼眶不争氣的泛起一圈紅意:“王上……”
容上的眸光冷漠:“将那幾人抓來拷問。”
裴前抱拳稱是,連忙率人去偏殿尋找眠窕夫人送來的面首。
偏殿內整整齊齊的躺着五具屍首,瞧那嘴角泛出白沫的模樣,似乎是被人下毒暗害了。
當裴前看見這些屍體,他的心都涼了半截。
鬼宗門不負責照料他們的飲食,這兩個多月都是他們自己做飯吃,若是被人下了毒,也只能是他們自己人下的毒。
五個人都死了,唯有眠矜生死不明,那到底是誰下了毒,這已是不言而喻了。
裴前拖着屍體回去時,正好碰見了七太子。
七太子看着那一具具屍體,只是冷哼一聲:“終于忍不住對他們下手了嗎?我就說他是裝的。”
裴前沒心情與他廢話:“若是仙尊出了什麽事,你們整個南海都要陪葬。”
一聽這話,七太子不禁有些惱了:“我方才還看到她活蹦亂跳的,她能出什麽事?”
裴前一怔,抓住屍體衣領的手指驀地松開,他揪住七太子的衣襟:“你在哪裏看見了仙尊?”
他的手上還沾着血,這一抓直接把血染到了七太子的衣襟上,惹得七太子火冒三丈:“不就是渡個劫,至于的嗎?”
裴前将沾滿鮮血的手掌攥上了他的脖子,他憋得臉色青紫,只能不斷的拍打裴前的手臂:“至于至于……她在聖泉天階……”
尋到自己想到的答案,裴前的臉色卻變得更難看了。
天罡陣就布在聖泉天階,那陣法是用來引雷的,若是仙尊正好就在那陣法內……
裴前一刻不停的奔向容上,還未開口,耳邊卻炸起了雷響。
原本萬裏無雲的晴空,此刻已是烏雲密布,天色驟然漆黑,黑雲滾滾迅速向下壓去,耳邊隐隐響起一陣陣刺耳的轟鳴。
裴前的呼吸急促,指着聖泉天階的方向:“天罡陣,仙尊在天罡陣裏……”
話音未落,原本立在栾殿外的容上,已經不見了蹤影。
裴前紅着眼睛追了上去。
不能有事,仙尊一定能扛過去的。
王上好不容易才和仙尊團聚,仙尊千萬不能出事。
當容上趕到聖泉天階時,虞蒸蒸正站在天罡陣裏,踩着眠矜的後背,用一根玉蕭捅他的屁股。
許是聽到了石階下傳來的腳步聲,虞蒸蒸的動作停頓一下,微微側身轉過頭去。
漆黑的天空,凝出蟲洞般的白色光圈,不過眨眼之間,便已經迅速孕育出一道粗長的藍紫色雷電。
容上的耳邊出現嗡鳴聲,他的眼前發黑,心跳不斷加速,那一張張駭人的血色臉龐,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神女臨死前的凄聲咒罵,像是一個漆黑無底的黑洞,漸漸吞噬着他的神智。
——總有一日,你會嘗到痛失所愛的滋味,你這一生必定厄運相随,孤獨終老。
孤獨終老……嗎?
容上殷紅的唇瓣微微揚起。
裴前趕到時,只見一陣沙塵狂風掀起,一條通體漆黑的長龍躍于黑雲之上,獠牙利爪散出森森寒氣,它飛身盤旋至天罡陣上,黑色的麟毛随之飛揚。
竟是容上顯出了真身。
一道藍紫色的天雷從空中劈下,黑龍以極快的速度向下沖去,它用龍尾卷住虞蒸蒸,龍身上的鱗片猶如铠甲,将她遮擋的嚴嚴實實。
只聽到一聲巨響的轟鳴聲,第一道天雷已是應聲落下。
不過眨眼之間,第二道和第三道便接踵而至。
許是老天爺為了烘托悲傷的氣氛,瓢潑大雨傾盆落下,雨下的比依萍找他爸要錢那天還大。
裴前甚至不敢擡首去看,他無力的跪到在石階之下,一行淚水從眼角緩緩落下。
為什麽老天爺,總是這樣的不公平?
王上差一點,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為什麽……
虞蒸蒸欲哭無淚的叫喊道:“你等會再哭,先過來幫我把他擡走行嗎?”
裴前微微一怔,下意識的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一人一龍安然無恙,只是黑龍暈了過去,龍尾重重砸在了她的小腿上。
原來天雷壓根就沒往天罡陣裏落,而是落在了不遠處無人居住的爛山頭上。
裴前小跑過去,吃力的将黑龍的龍尾從她腿上移開,他看着昏迷不醒的黑龍,小心翼翼的問道:“仙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虞蒸蒸揉了揉自己被砸的失去知覺的小腿,伴随着淅淅索索的雨聲,思緒飄得有些遠了。
一炷香之前,她拆開了那封名為‘夫君親筆’的信封。
泛黃的信紙上,只寫了六個大字。
——別等了,嫁人吧。
她反反複複的确認過,這的确是容上的字跡。
只是她沒想明白,這封信是他什麽時候寫的。
看這信紙發黃的顏色,最起碼也要有些年頭了。
如果這是容上在七年前赴宴之前寫下的,那便說明他去之前便知道自己會死,若不然他又怎會在信紙寫上‘嫁人吧’這三個字?
依着容上的性子,但凡留着一口氣,也不能看着她嫁給別人。
她去蓬萊山便是抱着必死之心而去,他也抱着這種想法赴宴,倒是不怎麽奇怪。
可那前三個字怎麽看,就怎麽詭異。
‘別等了’這三個字,乍一看,就是單純的讓她不要等他了。
但若是細細品味,他好像很篤定她一定會等着他,直到有人将這封遺書送到她手裏。
那時候她還沒有原諒他,他為什麽這般篤定她會等他?
若是按照這種思路來推理,再結合那句‘嫁人吧’,便是他去之前就已經确定他會死,而且他還很篤定,她會因為某種原因一直等着他。
他得做了什麽樣的事情,才能讓她不婚不嫁就等着他?
答案顯而易見。
比如裝作大意疏忽,讓她被向逢劫持,他為從向逢手裏救出她,當着她的面剝離元神?
再比如,引爆神識與天帝同歸于盡,為了救她慘死在她身邊?
這些都只是猜測,可若是再添上他歸來後裝作失憶的表現,不得不令她更加确信這個猜想。
許是因為太過憤怒,她的小腹疼得鑽心,她實在喘不上氣來,便讓裴前留下的兩個下屬請來了醫修。
醫修診斷過後,驚訝的恭賀她,道是她有孕了。
她一時間未反應過來,醫修見她呆滞的神情,以為她是在擔憂身體內還留有毒素。
醫修耐心的對她解釋,只有吃了解藥才會筋骨軟化,半身不遂的癱瘓在床。
而她沒有吃解藥,毒性早已被她體內的元神淨化幹淨了,不會影響腹中的孩子。
她這才明白,容上為何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因為,他要用元神救她。
她哭了一鼻子,帶着書信去了聖泉天階。
而後她在聖泉天階,看到了失傳已久的天罡陣陣法。
衡蕪仙君給過她一本布陣圖,這天罡陣就是衡蕪仙君所創。
其實她有考慮過用天罡陣引雷,但衡蕪仙君騙過她太多次,她實在沒辦法完全相信他。
萬一衡蕪仙君給她的布陣圖是假的呢?
她不知翻過多少次布陣圖,早就将那陣法部署熟記在心,到了聖泉天階,只一眼便看出了陣法所在。
雖然容上總是騙她,但在這一刻,她對容上的氣已經消了幹淨。
人生苦短,不知何時便會出現災禍意外,與其浪費時間計較得失與否,倒不如一起享受往後剩餘的美好時光。
于是,她将布陣圖交給兩個跟來的下屬,讓他們按照布陣圖,在無人的地方部署出天罡陣。
待兩人走後,她不動聲色的把聖泉天階的陣眼移開,打亂了此地的陣法。
本着積攢福報的想法,她和藹可親的上前與眠矜溝通,看他是不是和容上之間有什麽誤會。
但眠矜卻口出狂言,一言不合便咒容上生孩子沒□□。
而後她便平易近人的從他手裏搶過玉簫,一蕭蕭捅向眠矜的菊花,令他剎那間茅塞頓開,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她這裏還沒盡興,頭頂便傳來了雷聲,緊接着容上就變成了一條加長版的泥鳅plus飛上了天。
她緊趕慢趕的護住肚子往後退,末了還是被他的泥鳅尾巴卷了進去。
虞蒸蒸回過神來,看着倒在她身旁的黑龍,用手撫了撫龍身上的黑色鱗片,眸光溫柔:“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變成這樣了。”
裴前一愣:“那王……呃,鋼門怎麽暈過去了?”
這個問題問的很好。
虞蒸蒸本來是不想拆臺的,但容上的演技實在是太拙劣了。
方才奮不顧身救她的時候,倒是什麽都沒有考慮,現在天劫過去了,又想要裝死逃避她了。
就算她什麽都不知道,看見他化作龍身,也很難不猜到他沒有失憶吧?
虞蒸蒸望着黑龍,低笑一聲:“你信不信,我只說一句話,便能讓他醒過來?”
裴前自然不相信。
她趴在龍身上,笑眯眯道:“容上,我要改嫁了……”
黑龍毫無反應,軟趴趴的盤在石階上,就像是死了一般。
虞蒸蒸将小手覆在他的犄角上,将後半句話說了出來:“帶着我腹中的孩子。”
黑龍驀地掀開眼皮,赤紅色的蛇瞳死死的盯着她的小腹,他的瞳孔一動不動,似乎是在怔愣。
孩子?
是她和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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