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番外一 費雪（一）

費雪從來沒想到過，她的兒子會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即便，這個兒子，從十年前開始，就已經跟她不貼心了。

對于過去的事兒，費雪說到底，不是不後悔的。

應該說，她是愛楊偉斌的，而且自認為，她的愛情，比章建國與譚巧雲的愛情，要深刻上不知道多少倍。

她其實認識楊偉斌比章建國認識譚巧雲要早。她跟楊偉斌和章建國，是一個學校的學生，不是一個院系，比他們小兩屆。算不上同學，可實打實的卻是校友外加小師妹。

當年她進校的時候，章建國和楊偉斌已經是學校裏的名人了。那時候還不流行什麽校花校草的稱呼，但兩個人可算是整個學校裏的風雲人物。聰明，學習好，能折騰，甚至還開始創業了。每天兩個人穿着件破t恤牛仔褲，騎着除了鈴铛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風馳電掣的穿越整個校園，那漂不起來的t恤衣角，不知道迷死了多少姑娘。

費雪就是其中一個。

當然，兩人之中，也是有人氣冷熱之分的。他們同班同學同宿舍居住，共同創業，其實能力各方面都差不多，但唯一的差別就是，性子。顏值兩人都有，章建國雖然起了個大老爺們的名字，但長相卻是個白皙俊秀，尤其是一雙桃花眼，甭提多招人了。而楊偉斌則是國字臉，十分硬挺的長相。他性子又冷不愛跟人打交道，比起章建國來說，女粉絲要少了不少。

當時整個學校的女生都在迷戀他們，但大部分都做夢想要嫁給章建國，唯有她，一眼就瞧中了楊偉斌。

她喜歡英挺的男人，喜歡沉默寡言只知道做事兒的男人，她覺得這樣的男人可靠，有責任感，能給人安全感。

于是，她開始用各種方式接近楊偉斌。她應聘上了校廣播電臺的播音員，以采訪的名義認識了他，然後去找他交流各種各樣的采訪遺漏問題，最後又開始到他們創業的公司幫忙，雖然都不懂，但卻努力的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服務他們。

等到新學期開始的時候，她便已經成了楊偉斌的女朋友了。

他們從大學開始，一路扶住走來，一直到創業成功，結婚生子，每一步她都為這個男人付出了自己能盡的最大努力，每一步都是她的心血和愛意凝結而成的，包括楊東的出生，都是他們欣喜若狂所盼望的。怎麽可能跟譚巧雲一樣？

她不過就是長得好看點的北京土著而已。一個中專生，沒有任何特長，除了站在前臺沖着人傻笑以外，不懂得任何事情。不會學習，不知道提高，每天就只知道用自己爸爸曾經對楊偉斌不錯的情分來請假，請假，請假。她絲毫看不出，這個女人，有什麽值得愛的，除了那張皮囊。

是長得挺漂亮，可那又怎麽樣？費雪覺得，腦袋空空的女人，再漂亮，那也不過是一張畫皮而已。生活會很快将她的顏色打磨幹淨。

費雪自認為，自己比譚巧雲強多了。

但顯然，男人們并不這麽想。

她的愛人楊偉斌永遠對費雪樂呵呵的，說什麽都和顏悅色，像是對着個小妹妹，而不是個員工。章建國更是如此，非但批準譚巧雲回家照看父親，竟是還以公司的名義去看望，甚至對着人家保障，“我們公司是不會放棄任何員工的，你們安心養傷就是。”

兩個老板都是人中龍鳳，卻偏偏都對譚巧雲另眼相看。即便她早就是板上釘釘的楊太太了，愣是有人敢在她背後說什麽，“那不是之前沒遇見譚巧雲嗎？沒結婚的事兒哪裏說得準啊。現在啊，要是不喜歡，能對她那麽好嗎？反正，我覺得楊總可不像是無緣無故對女孩子很上心的人，肯定有事兒。”

費雪心裏怎可能一點疙瘩都沒有？可她自認為自己是個有身份的人，不能大吵大鬧跟個潑婦似的，可她也不是個容易吃虧的人，便在和楊偉斌單獨相處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提上一嘴，“公司裏面說，你和建國兩個人都在追譚巧雲呢。真好笑，建國鬧騰就鬧騰嗎，你跟着起什麽哄？”

楊偉斌正吃着東西，聽到這個才擡起頭，仔細看了看她。費雪記得那時候她特別淡定的回望着楊偉斌，表達着自己并沒有在意的意思。

楊偉斌的回複是，“你別多想，我就是當年譚大爺對我挺好，拿着譚巧雲當妹妹，我對她沒意思，建國在追她。”

楊偉斌一直是個聰明人，只是他的聰明從不似章建國那般外露而已。這番對話後，他對譚巧雲便遠了一些。沒過多久，就對已經談了幾年的費雪求了婚。

能嫁給自己愛的男人，費雪當然是喜極而泣的。那一時刻，縱然她覺得自己從來都是那麽清醒的一個女人，也不得不承認，她終于松了口氣。

他們結婚後不久，章建國便依葫蘆畫瓢，也跟譚巧雲求婚成功。

費雪對他們的婚姻并不看好，甚至，她對譚巧雲也并不看好。在她看來，他們的婚姻不過是利益的結合而已，譚巧雲并不具備一個富家太太的素質，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覺得譚巧雲并不愛章建國，愛的不過是他的錢而已，所以，她沒有為章建國改變的努力。

果不其然，婚後的譚巧雲依舊是那副溫柔的賢妻良母的樣子。可偏偏，他們的事業越做越大，章建國開始需要的不再是老婆，賢內助，而是一個事業上的夥伴，搭檔了。

譚巧雲并不合适。她的心思在生孩子之前全部放在了照顧父親和自己的小家庭上去，她甚至不再去公司了，甚至連財經新聞都不帶看的，她不認識章建國的重要客戶，也不知道章建國需要幹點什麽，他們的差距，很快就顯現出來。

長得漂亮算什麽？在他們做的還不夠大的時候，還不夠有錢的時候，身邊的美女圍上來還不夠多的時候，譚巧雲的确是最打眼的。可有錢了呢？身邊的女孩多了，譚巧雲卻已經是吃到嘴裏的了，又是那副模樣，章建國怎麽可能忍得住？

他很快就有了情人。當然，開始并不是周海娟。

她發現了，女人的直覺很厲害的，但是楊偉斌并沒有。他只是感覺到，這個老同學變得有點多，喜歡打扮自己，喜歡跟人交際，喜歡油嘴滑舌，喜歡同公司的美女們閑聊唠嗑。他不太像是個創業者了，而是像是個花花公子。

楊偉斌的方法是，去提醒譚巧雲，告訴她，讓她抓緊章建國。

這種做法，讓費雪很生氣。她覺得這種事情，明明就可以讓她來說，為什麽楊偉斌還要專門跑一趟章家？

可就算這樣，譚巧雲也沒辦法去挽回章建國的心，應該說，她壓根就沒發現端倪。她活得像是個傻子一樣。

可越這樣，楊偉斌卻越覺得應該幫幫譚巧雲，着就有了別的讓人難以忍受的。章建國并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他的心思，六成用在了工作上，三成半用在了玩女人身上，還有半成才是譚巧雲母子。他下班很少回來，幾乎都是很晚才到家，周六周日不是陪客戶就是加班，也不知道陪孩子，章晨每天只能在家一遍遍的問譚巧雲，爸爸呢？

因此，每次楊偉斌帶着楊東出去玩，都會去跟譚巧雲打電話，告訴他自己一起将章晨帶走玩。他像是個爸爸一樣帶着兩個孩子瘋，瘋夠了有時候會去外面吃飯，有時候會回家來吃，可也有時候，譬如她也忙，又沒在外面吃的時候，譚巧雲就會招待他們。

她是異常反感這些的，只能抽空跟着去，監看着他們。可就在車子上坐着看他們玩鬧，那麽興奮那麽投入，三個人沒一點疏離感，她就會覺得，好像章晨也是楊偉斌的兒子一樣。這讓她異常的憤怒。

是的，她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兩家如今是通家之好，即便她的丈夫和章建國是創業好友，即便她的兒子楊東特別特別喜歡晨晨弟弟，即便她和譚巧雲在表面上看，是那麽的要好，她也得說，她從來都有種危機感，她覺得，楊偉斌是喜歡譚巧雲的。

只是，她出現的早一些，這個男人，偏偏又有責任感。

否則，他一個除了工作連別人手機號都懶得記的人，怎麽會對譚巧雲這麽好呢？

種子一旦埋下，在合适的溫度就會生根發芽長大。更何況，這顆種子從婚前埋到如今，已經積累了足夠的時間了。

她跟楊偉斌炒過，跟他鬧過，跟他義正詞嚴的說過。可楊偉斌回答她的始終只有一句話，“我不愛你就不會娶你，我不是妥協的人。我對她，只是出于他父親當年對我的善意的回報。”

可又有什麽用呢？

章建國偷情有私生子曝光，楊偉斌兩邊為難，最終選擇站在譚巧雲的一方來指責兄弟。兩個人感情日漸不好。後來又不知道為什麽，居然爆出了章晨并非章建國私生子，譚巧雲早與青梅竹馬暗度陳倉的事兒，章建國氣得發了瘋，可楊偉斌依舊認為，譚巧雲是無辜的。

甚至在章建國趕走了譚巧雲後，他還試圖去找回她，最終無果後，竟是置發展前途良好的公司于不顧，一意孤行跟章建國分道揚镳。

那些轟轟烈烈，在她看來，都是往她心中紮得刀。

若是真沒感情，怎麽可能對譚巧雲這麽盡心？可那又是憑什麽？明明是她愛的男人啊！她厭惡譚巧雲入骨，也恨透了不能全心全意對她的楊偉斌，為了氣他，也是為了發洩，她第一個接觸了情人上位的周海娟，成了她的朋友——那時候在他們圈子裏，可沒有一個人理會周海娟。

楊偉斌氣得要死，也卻也沒怎麽着他，只是試圖跟她解釋，費雪再一次忍了，只是在內心裏，覺得自己并沒有原諒。這種情緒持續了整整五年，這五年，大洋國際蒸蒸日上，譚巧雲安全消失，她的兒子超級争氣，他們也跟章建國從每周必聚變成了每年必聚。似乎一切都在往好處發展，起碼費雪覺得，譚巧雲的影響正在越來越少，別說楊偉斌，就是在楊東的嘴巴裏，也已經聽不到晨晨的名字了。

她覺得，烏雲似乎已經馬上要散開，陽光會很快普照大地。

可就在這時候，楊偉斌竟然在公司十分突然的暈倒了。她至今仍舊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恐慌，害怕，不知所措，想要陪着他一起去死。可她并不是譚巧雲那樣的家庭主婦，她的兒子才十八歲，有些事情，她需要承擔起來。

她于是叫來了楊偉斌的心腹，問他為什麽楊偉斌會暈倒。

那人開始是不答的，即便費雪用盡了手段威逼利誘。楊偉斌躺了半個月，那個人就撐了半個月沒說，一直到楊偉斌醒來，偏癱在床，甚至連話也吐不出來，一次只能蹦出幾個字，四十多歲的青年俊秀，一下子成了個廢人。費雪扯着他的袖子哭，拍着胸脯問他，“老楊是我的頂梁柱啊，他變成這個樣子，你總的告訴我個理由吧，讓我知道知道吧。”

那人這才松了口，他說了個讓費雪都想不到的話，“譚巧雲半個月前回北京了，章家的保姆柳媽看到她了。也看到，章天幸和章天愛把她撞死了。柳媽告訴了老板這事兒。”

費雪那時候一聽，只覺得滿口苦澀，身子一晃，就差點倒在了地上。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老公偏袒，竟是因為譚巧雲的死亡。多可悲的一件事兒。

她晃晃蕩蕩的出了病房，連看也沒看楊偉斌，她覺得疼，也覺得心灰意冷了。

後來，後來她就放開了，楊偉斌能對不起她，她為什麽不能給自己找個樂子？

只是她萬萬想不到，會讓楊東跟她離了心。如果說楊偉斌是她一生的愛，那麽，楊東可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即便母子兩個鬧的再厲害，她都覺得，自己有義務讓他過得好一點，過得正常一點。而不是，跟一個男人結婚。

去瑞士？費雪從深深地回憶中醒過來，想到了楊東剛剛跟她說的打算，就笑了。

那顯然，她是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