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律風沒有辦法說“不”。
視頻裏的殷以喬神情悠閑,眉目帶笑,平靜的等待他回應。
好像他才是那個迷路的人,急切得不能自已。
律風嘆息一聲,縮小視頻框,發送了定位。
再點開畫面,就見殷以喬修長的手指在鏡頭前劃過,專注地查看定位信息。
他家師兄無論什麽境地,都保持着優雅從容。
這下想逃避都沒辦法了,再扭扭捏捏的簡直不是個男人。
律風自嘲地放開手機,翻身下床,準備穿上衣服去接人。
忽然,殷以喬說:“你發來的定位好像有問題。”
“嗯?”律風衛衣套了一半,趕緊回到手機前,“什麽問題?”
殷以喬視線瞥過他,沒有回答,反而說:“你在哪個地方,我直接搜。”
律風顧不上穿衣服了,捧着手機說:“丹拉縣。丹頂鶴的丹,拉扯的拉。離烏雀山最近的一個縣城。”
他描述十分清楚,但仍是不放心,“你用的車子裏的導航?鏡頭轉一下,我看着你選目的地。”
殷以喬輕笑一聲,伸手取出手機。
清晰的鏡頭拍攝出越野車內置的導航界面,丹拉縣已經被殷以喬選好了。
很快,殷以喬所在的位置和丹拉縣連接起來,大約十幾分鐘的路程,并不算遠。
Advertisement
“太好了。”律風輕松許多,終于重拾對國內導航的信息,“可能你定位在烏雀山,它直接把你送到山腳下了。丹拉縣很小,你的車開進來我就能看見你,我在街口等你。”
“等等。”殷以喬将手機放回支架,“還早,你等我到了再出來。”
他餘光瞥向鏡頭,“快回床上裹着,夜裏冷。”
說完,他點燃引擎,專注于前方的行駛。
大晚上鬧這麽一出,律風刻意疏離的态度蕩然無存。
他順從握着手機,重新爬回床上裹起來。
小旅館沒有空調,只有床上的電熱毯帶着熱意。
律風将手機夾在速寫本裏,卻沒法集中精力去研究烏雀山大橋地形,耳邊盡是車廂內淺淺的輕音樂聲響,還有夜間行車輕微的轟鳴。
眼裏也只有殷以喬。
熟悉的眉眼,在暖光裏一如既往的深邃,冷硬的臉龐隐約透着溫柔。
即使長途開車,他的短發仍舊一絲不亂,那雙骨節分明的白皙手指悠閑握着方向盤,胸有成竹地控制着牽進的方向。
律風忍不住問:“師兄……你為什麽回來?”
早該問出的問題,延遲了兩天才說出口。
殷以喬沒有看他,卻勾起淺淡笑意,“因為我在事務所看到了一座絕無僅有的山水建築,所以特地趁着休假,回來看看那位優秀建築師,還有他熱愛的山水。”
“只是我沒想到,差點啊,無功而返。”
師兄的戲谑,戳得律風無比心虛,“你怎麽知道是我做的?”
殷以喬了然道:“你讀書的時候,就喜歡研究中國古建築,做的設計大部分都是《山水逍遙》的風格,而且……”
他頓了頓,“你不是在建模上留了簽名嗎。”
律風愣着眨眼,他《山水逍遙》的建模沒做過什麽特殊處理,視頻上傳用的是網絡馬甲,又沒跟別人說過歸去來兮是自己,并不能立刻理解殷以喬的意思。
“簽名?什麽簽名?”
殷以喬無奈挑眉,“你的雕羽紋理,小風。這可是你一根一根羽毛畫出來,親自設計的。”
他們這樣做建築設計的人,經常會在軟件裏調試、創建适合建築的紋理貼片或者筆刷。
律風讀書的時候,沉迷研究中國古代建築物上的雕花印刻,嘗試做了許多羽毛、樹葉、砂石、織物的紋理,試圖在建築物外表上,進行傳統自然與現代結合,創造出更加舒适的視覺效果。
律風慣用的紋理有數十種。
他自己都不記得貼在《山水逍遙》上的雕羽紋理有這麽容易辨認。
殷以喬卻說得非常肯定。
“你在英國學建築設計,吃了這麽多苦,我以為你絕情到說放棄就能放棄……幸好,我看到了《山水逍遙》。”
也許是選對了話題,殷以喬的語氣透着愉快,懷念地說道,“你的天賦在那裏,你也沒有浪費它。”
這話說得律風沉默。
他做《山水逍遙》,完全是沉悶生活裏的一點調劑,卻沒想到成為了殷以喬回國找他的契機。
殷以喬聲音更低了一些,輕聲說道:“只不過,我希望下次,我能成為第一個看到你的設計的人。”
律風聞言,暗自挪開視線,如果不是視頻通話,他可能會将頭埋進被子裏,無顏面對殷以喬的期待。
師兄越是溫柔,越顯得他逃避怯懦。
律風沒法肯定的給他回答。
在見到烏雀山連綿千裏的山脈,堆積一室的資料和十二年來橋梁建設者的付出之後,他可能很久很久,都沒空去打理心中的世外桃源。
律風皺着眉,幾次張口,都說不出“我只是做着玩”“以後都沒空做了”之類的話。
殷以喬也不急,勾着笑意,順着回國的話題,聊起他這兩天的見聞。
“我以為你設計的越江橋,怎麽也會親眼看着它動工。所以你不肯陪我吃宵夜,我就約了全心建築設計公司聚餐,想見你一面。結果,你的好兄弟告訴我,你成了國家設計院的橋梁設計師,飛黃騰達、前途無量,會在中國大地上建起比越江橋更出色、更宏偉的大橋,全世界都會知道你的名字。”
他說着說着,暢快的笑起來。
“小風,林小老板一口一個‘風哥’,說得那麽認真,我像在聽他講一個陌生高傲的設計師,而不是我熟悉的師弟。”
“所以,我就更想見你了。”
律風啞口無言。
林一齊的吹噓能力他是親自體會過的,別說林一齊吹的人殷以喬不認識,他也不認識!
“你不要信林一齊的胡言亂語。”
律風強烈抗議,“為了見我一面就開車十幾個小時,根本不值得!”
然而,殷以喬沒說話,視線餘光瞥了一眼律風。
他沒有肯定這個說法,也沒有反駁。
只是似笑非笑的說:“我到了。”
律風幾乎是立刻挂斷視頻,跳下床穿上鞋奪門而出。
小旅館沒有電梯,他順着曲折樓梯蹬蹬蹬地跑下去。
又在臨近旅館狹窄大門的時候,恢複了平靜、緩慢的步伐。
丹拉縣小旅館,出了樓梯口,就能見到大門外的景色。
夜幕之中,旅館昏黃燈光照亮了外面停着一輛黑色越野車。
殷以喬站在車邊,穿着休閑T恤和米色長風衣,夜風吹起幾絲淩亂的發梢,跟衣擺一起輕柔晃動。
“小風。”他快步走過來,伸手拍了拍律風的肩膀,算是打過招呼,“穿這麽少,不冷嗎?”
律風在他的觸碰中屏住呼吸,身體依然可以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靠近。
“嗯,不冷。”
整個人都溫暖得像太陽包裹一樣舒适惬意。
怎麽會冷。
他們沒有繼續視頻通話裏輕松愉快的話題,沉默地等待旅店老板登記開房。
偏遠貧困的丹拉縣,平時也只有他們這種做工程、往來藏區的外鄉人,會住在簡陋的小旅館裏。
殷以喬的房間,就在律風隔壁。
房門打開,跟隔壁一模一樣的陳設,律風進去就幫他打開了電熱毯,說道:“山裏晚上很冷,你開了這麽久車肯定累了。早點休息,有什麽話我們明天再說。”
然而,他打開門,殷以喬伸手就将門狠狠摁回去,發出了利落的聲響。
律風詫異地瞪大眼睛,卻見殷以喬凝視着他,臉上沒有笑意。
殷以喬聲音低沉的問:“知道我為什麽來麽?”
律風心跳得很快,總覺得殷以喬的神情藏着他不了解的怒火。
他們離得很近。
過去在英國的很多年、很多時候,他們曾近到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那雙眼睛深邃地倒映着他的影子,眉峰卻透出冷意,讓律風沒由來的感到緊張。
殷以喬見他這樣,勾起一個無奈的笑,沖淡了自己克制不住的嚴肅。
“我太熟悉你的喘息了,所以早上接通電話的時候,差點以為你身邊有了別人,還要故意告訴我,你們很般配。”
律風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整個人都炸了起來,後背崩得筆直,熱度直沖腦海。
他想起殷以喬奇怪的質問,還有那時候的笑聲。
律風臉頰泛紅,詫異反駁道:“我、我怎麽可能——”
“是我的錯。”
殷以喬伸手揉了揉他的短發,安撫自己容易害羞的師弟。
可他仍舊沒有放過這久違的重聚,直白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兩年,我假設了太多的可能,想過了各種原因,自己都不知道是希望你在中國有了幸福的全新生活,還是希望你孤獨一人和我一樣沒法釋懷。”
“但是我剛剛才發現,我很慶幸,你忙得沒有空談戀愛。”
殷以喬的笑意發自內心,律風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
這不是有沒有空的問題,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和別人談戀愛的問題。
但是,他絕對不會說出來。
因為,他感受到殷以喬的手掌,寬大有力地虛握在他腰上,像是下一秒他不反抗,就會吻下來。
于是,律風果斷伸手,強行将殷以喬往後推了推,拒絕得語無倫次,連視線都回避起這炙熱的溫柔。
“我……我明天還要上山。”律風說完,立刻扭動門把,鑽了出去。
殷以喬勾起笑,恢複了一貫的溫柔,默許了他的離開。
“嗯,明天我陪你。”
第二天,攀登烏雀山的人數,喜加一。
周五一詫異的盯着殷以喬,遲疑問道:“這位是……”
“殷以喬,我師兄。”律風顯然沒睡好,聲音恹恹的,“他是建築師,陪我來看烏雀山。”
“國院的?”周五一又問。
“不……”律風無奈道,“是C.E建築事務所的。”
C.E建築事務所的大名,就跟清華北大奧斯卡諾貝爾一樣知名。
周五一眼神寫滿震驚,連給大建築師找防寒服都打滿了雞血似的激動。
昨天他就覺得律風不是一般人,氣質風度體力都是業內頂尖。
現在,來了一個C.E的師兄,他對律風的看法瞬間再拔高八度,覺得這兩人不愧是師兄師弟,如出一轍的頂尖設計師風度,烏雀山大橋指日可待!
等到錢旭陽要死不活的走出房門,周五一沖上去就給他炫耀。
“律風的師兄來了,C.E建築事務所的殷以喬,就是那個殷知禮大師的親孫子啊!”
錢旭陽本來是想借口推脫今天的行程,聽了這話,精神一震。
“啊?”他亂成漿糊的腦內,冒出了一個亮點,“律風和C.E的人是師兄弟,那不就是——”
“對啊!”周五一肯定了他的想法,“律工是殷大師的徒弟!”
後知後覺,來得震撼。
律風的英國獨立建築學院學歷,在錢旭陽這個高貴建二代看起來,不過是個崇洋媚外、海外鍍金混不下去的噱頭。
然而,“殷知禮弟子”“殷以喬師弟”的名號,聽起來就像殷氏正宗、建築傳承一樣渾身發光發亮的能者标簽。
錢旭陽想偷懶的脾氣,一下就上來了。
他一瘸一拐往前走,之前的鄙夷變成了憤怒。
艹,那他來橋梁院做什麽!
去建築院不行嗎!
律風和殷以喬坐在丹拉縣破舊小面館吃早飯。
擺在路邊簡陋的桌椅,坐着這麽兩個與衆不同的人,忽然成為富有情調、味道一流的浪漫街邊餐廳似的,令人心生向往。
周五一、錢旭陽、鐘珂走過來的時候,見到殷以喬伸手遞給律風筷子。
簡單的動作,透着難以言喻的優雅。
周五一和錢旭陽感慨果然是親師兄弟,殷以喬照顧律風的體貼,簡直是微末之處見真章。
而鐘珂則是激動萬分,拿出手機奔進橋梁院工作群,上去就是一場來自早上七點的實時直播。
“啊啊啊啊啊啊我見到了殷以喬!”
七點的工作群,本該一片死寂,卻因為“殷以喬”三個字,炸出了一群人。
“哪兒呢?C.E又出新設計了?還是殷以喬接國內項目了?”
“不是不是!”鐘珂随手就是一張面碗照,“他和我們在吃早飯,明天就去烏雀山!”
看到這張照片的人,第一反應是:哦。
“哪家小夥子這麽幸運,跟C.E的殷以喬同名同姓。”
“測量那邊派了一位殷以喬同志給你們指路?”
“淡定,小鐘,咱們也是見過岳飛、鄭成功、劉德華的人了,沒必要這麽大驚小怪。”
回答極為冷淡,一點兒也沒把她說的當回事。
然而,鐘珂接下來的話,把人給驚得目瞪口呆。
“我說的就是C.E的殷以喬,他是律工的師兄啊!是師兄!”
之前很多人笑話鐘珂沒去過實地,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居然自找苦吃。
也不少人笑她閑得沒事,辦公室不坐,瘋了一樣申請去深山。
現在全都跳了出來。
“殷以喬是律風師兄?”
“那律工不就是殷知禮的徒弟了麽。”
“難怪我覺得他設計的圖書館看起來這麽舒服,原來是C.E培養出來的設計師。”
“……現在想起吳院的話,我忽然覺得好有道理。C.E啊,那可是一棟大樓預算好幾億的C.E啊!”
貧窮的橋梁分院,今天也在為別人家的項目經費流淚。
他們每一座大橋都是幾億、十幾億,事實上分攤到橋梁院的設計費,幾百萬頂天了。
國家自己的設計師,向來便宜好用又拼命,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進入了國院,又跳進私企。
無他,有錢。
他們除了加班畫圖,最關心的就是知名建築設計公司、事務所能拿多少錢了。
在賺錢這項偉業裏,C.E是建築界翹楚。
他們接下來的項目,甲方必定是國際財團、資本政府、皇親國戚,金額重點突出個闊綽、豪爽、不差錢。
作品也是出了名的用料精細、設計新穎、造價昂貴。
等到建築物拔地而起,每一個欣賞C.E作品的人,都能因為它們滿滿金錢雕琢的誠意,發自內心的贊美——
這,就是藝術!
工作群因為鐘珂挑起的話題從七點聊到八點。
無數人都在震驚于律風深藏不露。
要是他直接說自己是殷知禮的學生,殷以喬認證的師弟,國院絕對八擡大轎開綠燈,馬上落實編制問題。
在他面前,錢旭陽老爸副院長的關系,根本不夠看。
國院還能反手一個宣傳通稿,殷知禮的弟子,殷以喬的師弟榮歸故裏,為國奉獻!
群裏熱火朝天,一邊聊一邊等鐘珂發回最新戰報。
然而,剛才還激動萬分說“我一定要問問他怎麽設計出海岸線博物館”的鐘珂,怎麽圈都圈不出來。
于是,消息不回,立刻電話。
同事八卦之心不死,開口就問:“怎麽沒聲了?你問了殷以喬沒有,他怎麽答的?”
電話這段,鐘珂哈赤哈赤喘不上氣。
“回、回去再說,我快、快死了!”
爬山真不是個好項目。
但是律風在車上睡了一覺,殷以喬體力向來驚人,兩個人和周五一邊走邊聊,也不算痛苦。
唯獨慘烈的,就是腿腳酸痛的錢旭陽,和體力稍弱的鐘珂了。
可他們兩個人,完全可以在山腳休息,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來了鬥志,執意要用雙腳征服群山。
幸好,這次周五一的“幾分鐘”,區區是幾分鐘的十倍罷了。
他們登上山頂,周五一憐憫的看着兩位體力不支人員,關心的安排道:“到了就好好休息吧。你們這個樣子,後面幾個方案選點,還是別上來了。”
反正,每個點都差不多,綠樹青山大峽谷,看過一個也就沒必要再看後面的了。
然而,律風卻想每一個都走一遍。
周五一坐在石頭上,遠遠看着山頂的兩個身影,一切困惑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大概,這就是殷大師傳授弟子的成功訣竅吧。
難怪兩個人體力都這麽好。
律風在山頂要做的事,跟昨天沒有區別。
拍照、素描、測距。
唯一不同的,是身邊的殷以喬,遠眺群山翠峰小紅旗,陪他一起走上了烏雀山。
崇山峻嶺,氣溫涼爽。
殷以喬饒有趣味的看律風拍照,指了指鮮豔的小紅旗,問:“在這兒建橋?”
“嗯。”律風握着相機點點頭,“烏雀山出了好幾種橋梁方案,這只是其中一個地點。”
他微眯着眼睛,迎着冷風,視線飄向千米之外的對岸。
方案二的選點較低,繞道較遠。
比方案一好建橋,但是各有各的考慮,也各有各的劣勢。
殷以喬不怎麽懂橋。
他清楚中國一直在刷新橋梁的世界紀錄,沉迷于基礎建設的延展。
可他一路開車來到烏雀山,并不能感受到這裏建橋的必要性。
這不是什麽革命英雄紀念地,也不是什麽與世隔絕貧困山區。
有路可以走,有橋可以過,有隧道可以穿。
從今澄市到烏雀山,除了忽略不計的迷路,他已經覺得國內的高速便捷程度遠超歐美。
他沒有切身體會到再建一座橋梁的緊迫,更無法理解這裏為什麽還需要另一座橋。
越江橋很好,烏雀山大橋也很好。
然而,這些一味追求高與長的單調建築物,完全不符合殷以喬的美學,更不可能憑空誇獎出一句好。
他站在律風身邊,見律風拿出了速寫本,眼神總算欣然許多。
即使回國,律風也沒有忘記素描的習慣。
站在風聲呼嘯的山頂,每一筆都帶着明暗清晰的墨跡,拖長出自然真實的曲線。
“你畫山峰,都比畫的橋好看。”
殷以喬的評價向來遵從本心,“就算是越江橋,我也覺得你畫的浮雕,比橋本身更有藝術感。”
他的語氣,律風聽出了些微遺憾。
從他們重新通話、見面,律風還沒有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殷以喬的“惋惜”。
他一直害怕的事情,依然在發生。
只要他選擇橋梁,必然就無法回避殷以喬的失望。
律風筆下生機勃勃的樹木草叢,顯出了一絲潦草淩亂。
“師兄,我設計橋梁,又不是為了追求藝術。”
他垂眸凝視速寫本,說道:“我只是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方向,你應該為我高興才對。”
然而,殷以喬怎麽也不可能為他高興。
在C.E,即使律風是沒有名氣的建築師,也沒有任何合作方,敢以七千萬的預算侮辱他。
騰龍集團的嘴臉,殷以喬記得清清楚楚。
殷以喬帶了這麽久,放在心尖上的師弟,第一次耗費大量心血擔任主設計的作品,被一個毫無眼光滿身銅臭的商人當做籌碼一樣讨價還價。
他不可能沒有怒氣。
也許是他對國內建築行業惡習的排斥,也許是他仍舊想将律風納入羽翼之下。
殷以喬直白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小風,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是……你十八歲到英國,學了六年的建築,說放棄就放棄了,不可惜麽。”
“六年啊……”律風緩緩停筆,呆愣看着眼前深邃的烏雀山。
他在英國學習六年,回國兩年,也就八年時間而已,他卻好像過完了一輩子,又重新開始了另一輩子的生活。
他認真數着年份,一年一年的往前推算。
忽然,他詫異的看向殷以喬,問道:“師兄,十二年前你在做什麽?”
“十二年前?”殷以喬努力回想了一下,“我剛進大學,還沒做出過獨立設計,平時只能幫爺爺畫畫圖紙,看看方案。”
十二年前青澀的殷以喬,是律風無法想象的陌生。
他對殷以喬最初的記憶,源于一份送往C.E建築事務所的文件。
那份文件,是殷以喬簽收的。
律風忘了那份文件的內容,也忘了他們詳細的交談,卻永遠記得殷以喬穿着的淺白色毛衣,用溫柔友好的腔調說道:“祝你在英國生活愉快。”
“師兄,我第一次見你,到現在,也不過才八年。”
律風笑着看向殷以喬,“十二年前,你還沒有成為建築師,我也還沒有去英國留學,但是那個時候,已經有人扛着儀器走進這片深山,像我們一樣爬上頂峰,研究怎麽建成一座烏雀山大橋。”
他修長的指尖,捏着筆,讓筆成為他手指的延展。
律風輕輕一劃,虛空中就能連起一條從對岸到腳下的直線。
他說:“我想建成這座大橋。無論五年、十年、二十年,只有建成它,其他人十二年來為之付出的努力,才不算白費。”
不可能建成的橋梁,凝聚了太多人的期望。
這些期望曾經令他沉重,此時,卻成為了他面對殷以喬的勇氣。
律風合上速寫本,勾起淺淡笑意,說道:“師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要回國嗎?”
這個問題,殷以喬追問了許久。
從他們分手開始,殷以喬嘗試說服律風,至少留在英國,擁有更好的前程、更健康的工作方式、更舒适的生活環境。
而不是回到中國,投入996、007的勞動剝削之中,成為一個理想主義者。
然而,殷以喬見到律風坦然的表情,忽然就不想知道了。
“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他無奈的挑眉,“只要你還能設計出《山水逍遙》,心思還在建築設計上,你在英國還是在中國,都是一樣的。”
“不。”律風搖了搖頭,“《山水逍遙》對我的意義,和橋梁對我的意義,從來都不一樣。”
律風看得出殷以喬希望能夠借着這次見面,将過去的矛盾分歧一筆勾銷。
可是,這次是他不想自欺欺人。
即使殷以喬不想聽,律風仍是開了口。
他說:“當時,我聽說了一座中國橋的誕生,被它感動得徹夜未眠,激動得無以複加。”
“我研究了關于它的所有資料,想要設計出像它一樣能夠使我靈魂震顫的作品。”
“然而,我意識到它的存在,不是某一個人天才的奇思妙想,而是一群人為了相同的目标,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共同創造的奇跡。它無可複制,任何形式上的改動,都不能挑起我的創作欲望,因為,它是一座橋梁,也只能是一座橋梁。”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律風對殷以喬說過最長的話。
律風語氣平和,從容得不像之前刻意逃避的模樣。
卻叫殷以喬感到無比陌生。
他說:“我選擇了回國,是因為我已經無法從建築設計裏,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也永遠不可能成為,你所期待的建築師。”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