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律風對南海的記憶, 總是充滿了鐵馬兵戈的铿锵聲響。
似乎他在新聞上見到這片海域,都與守護疆土有關。
溫柔廣博的海洋,橋梁應當身姿優美如同纏繞其中的水蛇褐藻, 順着洋流舞動。
可在他的手中, 跨海橋梁的身形壯觀,粗壯的鋼筋鐵骨, 每一根橋座都像是深入海底,捍衛領土的尖槍。
七級臺風、十米巨浪,在圖紙上淡去影子。
逐漸清晰的是一座橫跨澎洲群島, 線條分明的橋梁。
他抛棄一切幹擾因素,全靠一腔創作激情, 在草稿上随性落筆。
那些黑白線條, 圍成了律風最為熟悉的中國古建築戶牖模樣。
交錯的鋼管支撐,在橋梁中層,構成了無數镂空六方三角格, 在世間最為堅固的材料中,支撐起貫穿南海的通道。
那些錯落有致的格線, 既有傳統古建築的婉約,又有将士铠甲的粗犷。
律風沉浸在傳統與現代的交融之中, 迅速地建立起了跨海大橋的雛形,宣洩着他對南海的想象。
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在橋梁裏融入傳統文化。
在進行繪制出了鋼鐵護衛般的長橋之後, 他才慢慢冷靜下來,按照南海數據微調橋梁。
落位、橋座、預留航道。
擁有了完整設計外觀的大橋,不斷延展身軀、彎折曲線,仿佛一座匍匐在海面上的長鞭,帶上了“井”字尖戟,透着百兵之勇、戰無不勝的氣勢。
律風不管風雲詭秘的委員會怎麽想, 這樣氣勢如虹的橋梁,才是他期望站立在南海之上的建築。
他順着設計圖,快速地制作起概念渲染。
律風幾乎沒有片刻猶豫地,選擇了鐵灰如漆、閃着寒光的深灰色塗裝。
因為,那是中國南海留給他印象最深的色彩,與清晰的高速分道線一起,勾勒出了一條目的明确的通道。
瞿飛在臺風過境的一個下午接到了電話。
翁承先言簡意赅地叫醒趁着臺風睡懶覺的徒弟。
“明天好好收拾一下,做好準備?”
“什麽準備!”瞿飛差點從床上跳起來,精神一振。
“律風來了。”
第二天一早,瞿飛的腦子都還是一片混亂。
他勉強穿着襯衫西褲,套上了運動鞋,跟着翁承先到機場接人。
駐地附近的機場,忙碌擁擠。
人頭攢動的環境,炸得瞿飛頭疼欲裂。
“他不先給我們設計圖嗎?”瞿飛皺着眉,簡直不滿律風的匆忙,“待會開會投影,整東整西,島研院那群煩人的家夥,又要唧唧歪歪了。”
翁承先看着機場到達口,說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還敢提前發設計圖?”
這話說得瞿飛啞然,他抓了抓頭發,低聲嘟囔道:“直接發給我不就安全了……”
“律風!”
翁承先忽然出聲。
瞿飛趕緊往到達口一看,見到穿着一身黑色短袖、牛仔褲的清爽年輕人。
他短發修剪得整齊,身形看起來瘦弱,走近了,瞿飛卻發現他很高。
……當然,沒有一米九一的瞿飛高。
他在南海風吹日曬待久了,一看就覺得律風養尊處優,不像是能夠吃苦耐勞的樣子。
如果不是清楚這人能夠連續走上三四天烏雀山,熬在工地裏看着大橋盤山而起,必然會把律風當做初出茅廬的工地新人。
因為年輕,出門還背書包。
跟他想象中冷漠回怼橋梁工程師的模樣,差之萬裏。
“翁總工。”律風打了招呼。
瞿飛心裏“哦”一聲,親切溫和有禮貌,果然跟他想的一點兒也不一樣。
這麽大一個陌生人站在翁承先身邊,律風的視線自然會落到瞿飛身上。
自來熟的瞿同志當場伸出了手,“歡迎歡迎,我是瞿飛,翁老師的徒弟。我們也算是同事了。”
律風聽到這個名字,連禮貌回握都透着敵意。
他眉頭微皺,直言不諱,“我的數據就是你給的?”
“草!”瞿飛當場就跳腳了,“律大設計師,我冤枉啊!”
律風還沒說篡改數據的事情,瞿飛就開始喊冤。
“我只負責傳數據,誰能想到數據是假的呢?”身材高大的工程師,說得咬牙切齒、眉飛色舞,“項目組裏面居心叵測的人太多了,咱們這次純粹是被別人給坑了。”
瞿飛邊說還邊伸手比劃,“島研院的夏英傑,絕對是造假頭號懷疑對象,實業集團的傅梅也不是什麽好貨色,裏面還有七七八八個海南省、寶島省的政府班子,勾心鬥角的水平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數據的問題,是我沒有檢查出來的錯。但是律工你今天來了,咱們得團結起來,一致對外,要不然,搞不定這群吃裏扒外的東西!”
瞿飛一句話,把委員會裏的勢力裏裏外外罵了一通。
根本不是什麽喊冤。
而是火速扯起外部危急的大旗,想拉律風入陣營。
律風聽完,不為所動。
“既然委員會裏面這麽危險,那你傳給我數據之前,為什麽不先看一看?”
問話直切重點。
國院派他駐紮這裏,差點把國院自己的人坑了,還不是得怪他粗心大意。
瞿飛臉上無光,本想忽悠着律風忘記追責。
誰知道這位看起來臉嫩年紀輕的設計師,問話跟師父一樣犀利。
他坐上車抹把臉說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師父已經狠狠教育過我了,情況說明也寫了。要不……我再把情況說明抄一份給你?”
毫無誠意的悔過,并沒有令律風感到愉快。
作為國院外派出來的設計師,明知道身處危險之中,還麻痹大意,實在不是什麽值得信任的合作對象。
他說:“不需要。”
冷漠回絕,顯然是不打算原諒瞿飛的疏忽。
瞿飛之前對律風溫和友好的判斷,全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只覺得這位律工年紀輕輕,性子還挺剛。
翁承先笑看瞿飛吃癟,還沒忘記當頭補刀。
“他就是不以為意,栽了坑。天天覺得島研院的人搞事,結果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律風你這次的設計,不發給他是對的,直接會上展示,比過別人的手更穩妥。等他能夠證明自己值得信任之前,都不要對他放松警惕。”
師父在前,把徒弟說得一無是處。
瞿飛就算有一腔怨氣,也只能閉嘴憋着。
律風視線從瞿飛面上掃過,翁承先雖然批評瞿飛不省心,但是律風能聽得出來,這更像是一種對自己的維護。
他嘆息一聲道:“我不是因為不信任他,所以沒有發設計圖。而是設計圖紙和模型,我昨天才趕工出來,數據量太大了,來不及傳。”
瞿飛聽了一愣,他以為這點時間,只夠律風畫張草稿圖的,可聽律風的意思,他還建了模?!
翁承先喜形于色,好奇問道:“你還做了南海橋梁概念模型?”
“對。”律風肯定道,“從設計到建模,我都做完了。”
從正确的數據傳給律風,到本人來到南海,也不過是一個半月。
瞿飛清楚知道律風處于休假期間,國院為了彌補他長久待在烏雀山大橋項目裏的全年無休,特批了一段極長的休息。
他想着,律風休假間隙磨磨蹭蹭畫個設計圖,甩到寶島中央研究院那群建築師身上,都能把一群溫水青蛙炸得呱呱叫。
然而,律風竟然加班加點,來了一套完整的設計概念。
聽起來,完美地符合了南海隧道橋梁段的規劃!
瞿飛壓抑着想一睹為快的欲望,走進會議室就開始幫着律風忙前忙後。
電源、轉換器、投影儀。
他連盯着律風調試投影效果,都覺得心情興奮。
因為,他迫不及待地想讓這群井底之蛙,見識見識,能夠設計出烏雀山大橋的神仙設計師,最新的作品!
順便觀摩夏英傑這家夥,佩服得臉色慘白的模樣。
南海隧道項目委員會的現場,參會人員陸陸續續到來。
每一個安靜入席的人,都能見到講臺前忙碌的瞿飛。
向來脾氣暴躁、拍桌吵架的瞿工,此時正對身邊忙碌操控電腦的年輕人大獻殷勤。
還頗受嫌棄。
“投影儀的光亮度需不需要調整?”
“要不要先試試建模加載會不會頓卡?”
“诶你用的是3Dmax還是Rhino?”
問三句也沒得到一句回答。
年輕人擡頭就說:“你別擋光,過去坐着。我會調機器。”
高貴冷豔,毫不領情。
衆目睽睽之下,他們眼裏陌生無比的糙漢瞿飛樂颠颠地離開講臺,見到他們詫異的眼神,還嚣張跋扈地嗤笑一聲,令他們找回熟悉的感覺。
瞿飛還是那個瞿飛。
但是講臺上的律風,卻不是他們想象中的律風。
“我以為設計烏雀山大橋的人,更有資歷一些。”
“不會是國院派來的實習生吧,就過來講講設計圖。”
“你看瞿飛那個态度,怎麽可能是實習生……”
他們的悄聲議論還沒得出個結論,門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腔調。
“哎喲,國院的大設計師還真來了啊。”
夏英傑陰陽怪氣永不缺席。
他跟着島研院的同事、實業集團的傅總一起進來,卻沒有回座位,直接走上了講臺。
“讓我看看你設計的圖,不知道有沒有別人吹的好——”
夏英傑湊過去,沒能等見到一座橋梁,先見到了一只只鐵灰色的龐然大物。
它們破浪而來,行駛在深藍海域,渾身玄鐵色的潛艇,反射出海洋烈日的輝光,頭頂上插着鮮紅的國旗。
也不知道拍攝照片的人,是帶着何等情緒端詳這一幕。
但是看清了屏幕上是什麽的夏英傑,頓時吓了一個激靈。
他們無比畏懼這樣的大船。
因為無數這樣的船隊在靠近島嶼的地方循環往複,像極了伺機而動的深海鯊魚,露出了猩紅的眼睛。
“你放這鬼東西幹嘛!”夏英傑立刻譴責道。
“參考資料。”律風盯着他心裏有鬼的惶恐,如他所願地關上照片。
下一刻,律風終于調出了與“參考資料”同色的橋梁。
它有着相似的鐵灰、相似的筋骨、相似的氣魄。
尖銳的橋塔、緊密如铠甲似的镂空六方三角鋼格、還有直插海底的深色橋座,支撐起了它橫跨深邃無邊的南海,氣吞山河的豪邁身軀。
這樣的橋梁,明明安靜站立在海平面上,卻自帶一種難以忽視的勇武志氣。
會場裏響起嘈雜的聲音,都在為這座橋梁的尖銳設計議論紛紛。
然而,期待見到它已久的瞿飛,卻忽然愣神,腦子裏蹦不出半點兒完整的詞來。
也許是剛才無數破浪的恢弘艦隊,影響了他的判斷。
瞿飛已經忘記了最初對它的全部想象。
他所有思緒不斷在鐵灰色橋梁于鐵灰色艦船之中徘徊。
只覺得,這座橋梁更像是南海艦隊的停泊港灣,旁邊就該肅穆莊嚴地整齊排列起潛艇、軍艦,每一個走上橋梁的人,都能親眼見到祖國勇猛的戰士們出航、歸港。
因為,這座鋼鐵橋梁的身姿就像南海給他留下的印象。
堅韌不屈,又勇猛剛強。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個我在賬號升值論壇看到的全場最佳:
征兵的時候,只有層主一個985大學生。
征兵辦看了他學歷,問他,“你為什麽參軍?”
層主說:“美國的航母都開到南海了,還用問為什麽參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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