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節
不論看了多長時間,都學不會他的動作。
他似乎已經做這樣的事做到了習慣,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我自認走的并不慢,然而到了亶爰山已經是大半個月的光景了。
他并不在意斷臂的情況,反倒是我每日查看,越發頻繁,總是擔憂。不知負屃為他續臂之後,這手還會不會是這樣冰冷的青紫色。
登上亶爰山之前,他提醒我要祭神。負屃信裏寫的很是清楚,一路走來,所用的物什即墨也都已備好,然而這個儀式,非要由我來做。
我很是奇怪,很多時候,重大的儀式根本便不會有女眷的身影。
他自山中獵了野獸,放進我費力掘好的地穴中。
我低頭默念了幾聲,将手撫了撫那死去小獸的額,在它身側放好玉璋,又是一番清念,才一下下将土掩埋。
我并不知道我在念些什麽,本能一樣的開口,沒有出聲,只有唇形動的流暢,仿佛這個過程,我已經走過千萬遍。可我過去,連亶爰山是什麽都不知道,更不要提這種上古時流傳的儀式。
莫非當真,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沒有多想,只想要快些完成,快些前行,他的斷臂情形并不是太好。
白茅草編制的坐席,盛放好的飽滿的稻米,還有我一刻不停的念誦。
簡單到有些粗糙的儀式,深陷其中,可以些微感受先民的樸實。
這一通下來,最昂貴的,不過是泥土下的一塊玉璋,但這,還是即墨的。
扯着他最後叩拜,起身的時候,我長舒了一口氣——簡單的也好,繁缛的也好,禮儀都是如此壓人的東西。
他在身後靜靜支撐着我的身子,半晌才說:“我還以為,山神當真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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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啞然,向後一傾,順從的讓他抱我上馬。
半個多月了,我的腿仍舊沒有半點痊愈的跡象,細微的牽扯便是一片刺痛,好在這樣的事經歷多了,我便能夠忍受。
一路上并沒有太大變化,回想起來,那祭祀仿佛便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山上滿是淺紫的小花,陽光溫煦,我的眼前,只是朦朦胧胧大片的紫色。
南國當真氣候溫和,這樣的時節,北邊還是寒冬臘月。
“這花,不是紫菀麽?”他喃喃的聲音落在耳畔,不重的一句話,卻聽得我一激靈。
“我不要你的墳前,開滿紫菀花。”“你說過,不會留一朵紫菀花給我。”
夢裏的聲音如此清晰烙在心裏。
紫菀。
我從來分辨不清各種花,比對不上一個個名字,知道的,也只是老生常談一樣的牡丹、月季、臘梅一類,那樣的夢話以前,我很篤定,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紫菀。
仔細眯眼去看,那花很小,低矮的鋪陳一地,全然沒有牡丹的貴氣,也沒有臘梅的清高,只是一點點淺淺的顏色,矜持的開放,素淨,溫和。
“這是秋天開的花。”他擰眉說。
我靜靜看着他,那麽高高在上的他,會知道這麽卑小的花?聽來幾乎不可思議,可他偏偏知道。
他看着我的神情,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眉心蹙的越發深了:“我就那麽不濟,連朵花都不知道?”
我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去看他的表情。
這樣的花,從來都是裝點在路旁,任人遺忘的。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常做的夢?”他的聲音低啞。
他常常做的夢,他和我提起過一次,那時候,被毛腿兒不合時宜的打斷了,他便沒再提過。只是他說起時,臉上一抹傷,我記得清晰。
“我常夢見……”他吸了一口氣才說,“開滿紫菀的墳茔。”
他的話,和夢裏的那句話,猛然相撞,撞得我心口一片疼痛。
在疼什麽?我不知道。
“第一次做這樣的夢,我還不知道那花兒叫什麽,只是覺得簡簡單單的,幹淨,舒服。”他繼續說着,身下的馬也随着他的話語将步調變得悠長,“一直到有一年秋天,那一年……就是廖将軍過世的那一年,我在你家門前,看到了它,小小的一叢。問了很多身邊的人,才知道那叫紫菀,是一種有故事的哀傷的花。”
他從來不是那麽悲天憫人的人,此刻的神情,卻柔和的叫人想要落淚。
“他們告訴了我兩個傳說,每一個,都是生離死別,無休無止的等待。”
我沒有去問那兩個傳說究竟是什麽,像是不敢去聽一般。只是聽人提及,心裏便像是淩遲,被人一刀刀狠狠的割着。
很奇怪,我并沒有那麽深刻的經歷,如何會對那故事裏的人感同身受?
“不聽也罷,不聽也罷。”他的嘆息聲拖得很長,長到幾乎入夢。
我們就這樣靜默的走着,隔半日換一次馬,他一如既往的小心着不去牽扯我的腿,我一如既往的不做聲默默忍着疼。
天越來越暖和,他的手臂安安靜靜躺在匣子裏,我漸漸不敢去看,我怕,看到它腐朽的樣子,便想起那日的夢裏,即墨在我眼前消亡。
夢,真的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糾纏着我,也糾纏着他。
他幾乎是自然而然的又一次做了那個夢,他沒有說,可是他的神情,放空了的眼神,我看得清晰。
我們之間,幾乎已經達成了一種默契,不用說話,不需交流,只是彼此看一眼,便明白對方所想所系。
他總是能在我餓了的時候遞來在山野裏算得上可口的飯菜,在我困了的時候燃起火堆溫暖了夜的寒涼。我漸漸也發覺,日子越久,他臉上的笑容越少,悲傷、擔憂、甚至是空無,我都在他的臉上找到過,唯有那抹笑,再也不見了。他連曾經不正經的輕佻的玩笑模樣都沒有擺出來一次。
或許,太過熟悉,就注定是疏遠的開始?
從我不願說話,到今天彼此無話可說,幾年的時間,不長不短,恰好能夠讓人慢慢接受。
一路上,都太過安穩。我甚至都在期待風浪的到來,平靜的日子,讓我沉澱成水底的泥。
好在,攪動着一潭死水的事,究竟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2
12、其實,分道揚镳才是好的 ...
又半月後,就在我因一路太平而懷疑在青丘山能否找到九尾狐時,一陣哭聲使我們扯住了馬頭。
自從上了亶爰山,翻過基山以來,我們還從未見過一戶人家,便是隐士或是野人都不曾有過。這哭聲分明是個孩子,然而,這青丘山上我們走過的一路并未見過有人家。
莫不是山腳下有村鎮的孩子闖了進來?
我看着即墨,他分明在猶豫是否要過去一探究竟。畢竟,在這種人人都避而不談的深山之中,聽到孩子的哭聲,或許并非是能夠救人一命的好事。但倘若就這樣放着不管,這期期艾艾的哭聲,滿含着委屈迷茫,似乎又使人不得不駐足。
迎上我的目光,他一蹙眉,還是打馬過去。
那果然是個畏畏縮縮哭泣的孩子,背對着我們,縮成了一團,惹人心疼。
我向他揚了揚眉——果真只是個孩子罷了。
他癟了癟嘴,沒有說什麽,只是從馬上下來,慢慢走了過去。
“小姑娘?怎麽了?”許久沒有說過話,他的嗓子聽來有些喑啞。
那孩子只是哭,沒有動。
尋常孩子若是覺得委屈害怕,見到有人安慰,也是這樣無動于衷的嗎?我用力回想,卻想不出個大概。
“小姑娘,你不用怕,我們不是壞人。你家在哪裏,我們送你回去?”他耐着性子說。
有一陣風吹過,雲影浮動,恰遮住刺目陽光。便是那麽一瞬,我忽然覺得,那小小的身形有幾分熟悉。
心裏,忽然有幾分怕意。
只是個小丫頭。我告訴自己。
“小姑娘。”他隐隐有些不快,擡手去拍那孩子的肩。
他的指尖觸碰到那小小肩膀前的一瞬,那孩子,猛然轉過了頭,一雙眼,陰狠狠地看着我。
我明白了,為什麽會怕,為什麽會熟悉。
這是我在卧龍口救的孩子。
負屃說,她走了,我還以為是在說我沒能把她救下來。原來,是指她到了這地方?她一個孩子,怎麽過來的?
“姐姐……”她扯起唇角,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可是那雙眸子裏,有狠辣,有怨怪,又冷酷,偏偏,沒有半分笑意。
我寒毛直豎,愣愣的看着她。
即墨一揮臂想要捉住她,她卻先行一步閃到馬前。
我的長發自離開軍營後便再也沒有挽起,此刻,便垂在她眼前。
她揚起手,狠狠扯了一把我的長發,疼痛,轉瞬傳遞到頭皮。她很小,力氣卻極大,我身子一歪,傷了的腿不吃重,疼的沒力氣夾住馬身,我便因此沉沉摔了下來,肩膀砸在地上,緩沖着全身的重量。
我落在馬蹄邊,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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