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節

這裏停不了幾日,方才那女子是守宮之人,一生都不能離開青丘山,因此,若去丹穴山,這路只能你和即墨東離自己走。”

我微微颌首,本便沒有指望旁的人。

他的眼神略微有些閃爍,仿佛隐瞞了什麽,不知如何開口。

我本不是會追根究底的人,對于這樣的事,更多的只是略去不提。然而這次,總覺得有什麽不妥,猶豫片刻,正要開口詢問,他擡手按了按我的額頭,似乎在探觸溫度。

他的眉頭蹙了蹙,說:“你身子很弱。”

我看着他,反正按他所說,我是要将魂魄奉上的,留着一個健康的身體還有用處嗎?

“抱歉,不能救你。”

不能救我?他不是已經救了我和即墨的命,又讓人悉心照料麽?

他狠狠擰了下眉頭,才終于說:“你傷到了骨頭,已經癱了。抱歉,我不能救你。”

傷到了骨頭,已經癱了。

什麽叫做已經癱了?

傷到了哪裏的骨頭,便癱了?

“我去看看即墨休息好了麽,叫他來陪你。”

我拉住負屃的袖子,心裏是怕的,不是怕癱,而是怕他知道。我這樣的人,哪裏還有什麽可怕的呢?只是不願再牽連旁人罷了。

“他遲早要知道的。”

我的手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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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自己去丹穴山?”負屃總是能知道我心裏所想,“你這樣……怎麽可能!”

我垂下眸,看着素淨的錦被。這地方,幹淨雅致的恍如仙境,

他忽然一陣咳嗽,我凝眉看去,唇角,竟有一抹血色。

“我先去了。”他低低吩咐了一聲,嗓音低啞。

他總有些事,是要瞞着的。我沒有攔他。畢竟,我也需要時間,來處理自己的心情。畢竟,是癱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望着高高挂起的簾帷,素色的暗紋,很精細,很別致。

可是暗紋太細密了,壓得心頭,堵得慌。

錦被太沉了,沉在心口上,竟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在那裏歇了兩天,身上的傷有了負屃的靈藥早已沒了痛楚,只是這副身子,能動的只有一雙手臂和一個頭顱,最基本事情,都沒有辦法照料。

哪怕是最隐秘的事,都需要旁人幫忙。一套床褥,一天,不知要換多少次。看着進進出出的人們抱着沾染了污垢的被褥,我自己,都覺得厭惡。

從那天開始,我活一天,便要這樣勉強旁人一天。這樣的事,我只能不叫即墨去做,去知道。恨不得,當即便離開這世上。

好在,兩日裏,負屃先行離開,而即墨仍在養傷,似乎負屃吩咐他不得擅動。

我還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即墨,負屃沒有送他離開,便是要我總有一天,告知即墨我的一切。

縱然他曾經待我那般親近,可一旦知道我成了這副模樣,再親近的人,再深厚的耐心,也會被一點點磨光。我怕那一天的到來,寧願趁他還記得我的時候,便轉身離開,不等那一天的到來。

漢武帝當年李夫人,便是極其聰慧的女子。若使皇帝瞥見她病重枯槁形容,不知能否記挂着死去的她,記挂她的親眷家人。

我沒有家人勞煩他記挂,但只要別讓他像是我厭惡我自己一般的來厭惡我便好。

“姑娘,擦擦身子吧。”

我擡頭,躲避。

“蘭萱,下去。”我醒來見到的那女子踱步過來,淡淡吩咐,“姑娘,水溫剛好,姑娘去沐浴嗎?”

沐浴。

我現在,連穩穩地坐住都很困難。

“姑娘不必擔心,東西都已備好,姑娘到時有事便喚我們,主子都交代好了。”

我點了點頭,唯有贊同。

木桶裏的香湯熱氣蒸騰,只是看看都覺周身一暖。我許久沒有泡過一次澡了,與他四處行走,山裏的泉水冷澀,又有他在,無論他躲在多遠的距離,我總覺得別扭些,每每無法放松下來。未曾想,這青丘山上,卻有如此之地。

兩三婢子将我安置好,便退出去,使我不由得一陣輕松。

溫熱的水裏,我安靜地看着自己的雙腿,明明,傷口未愈,卻再也不會疼痛。用手狠狠擰了一下,沒有感覺,便如同擰上了一團棉花,不會有半個回應。

眼裏忽然一片酸脹,我慌忙低下頭去,将那不适埋進熱水裏,化開。

“即墨公子,姑娘正在沐浴。”門外,忽然傳來聲響。

即墨來了?這麽快,他便來了?

“廖魇,我只問你,你可還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更多的是疲累。醫治殘臂,是這樣消耗體力的事情麽?

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可還好”這句話,分明是我想要問出口的。

“廖魇,你還好嗎?說一個字都好,讓我知道你的情況。”

明明很想說一個“好”,然而,話到嗓子裏,滾了幾滾,依舊說不出口。

我很好,只是癱了,沒知覺了。

“你在沐浴?傷口能夠沾水了?那是不是已經沒事了。你若好了,等你整理完,我們就走好嗎?”遠遠的,門上的雕花格上,映出一個身影,只是一個影子,搖晃的,仿佛卻是孤單的模樣。

我将頭深深埋在水裏,不想再聽。他這樣,我會舍不得離開。

“廖魇,做我的皇後,好不好?”

這話,分明聽過很多次,可這次,我的心口,卻偏偏疼的這麽厲害,就好像,整個心髒,都被人捏在掌心,拉扯着。

“不好。”

不知不覺,這兩字便突然出口,叫人來不及反應。

門,忽然便開了。

我伸出手去夠架上的衣物,身子一歪,栽進水裏。

“廖魇!”

我還沒有明白怎麽一回事時,人就已經在錦被裏,裹得嚴嚴實實。

眼睛很疼,酸疼。我只想躲起來,便捉住錦被,死死罩住頭顱。我害怕去看他的目光,害怕讓他知道我的近況。

“廖魇,抱歉,我……”他頓了半晌,才說,“是做我的皇後不好,還是近來你過得不好?”

都不好。過去我做不起你的皇後,今後更加是這樣。過去我過得晦暗,今後更加是這樣。

“你來看看,我的手好了,就和當初一模一樣。你不是總惦念着嗎?這手臂不是你救回來的嗎?”他輕輕拉着錦被,“來,你看看,你不用擔心了。”

我緊緊握住被角,不敢放手。

“徐先生簡直是神人!廖魇,你來看看。”

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呢自說自話,說着他的近況,說着他失而複得的右臂,他說給我聽,叫我安心。我躲在錦被下,一聲也沒有回答。

許久,想是他說累了,沒了聲響。

我拉錦被也累了,手卻沒有松。

被上,忽然一重,他的聲音,貼的很近,掩不去的疲累:“廖魇,讓我看看你。看不到你的樣子,我會怕。”

他說,他會怕。與伏契斡旋三個晝夜,刀尖上度日時,他也不曾怕過,此刻,他卻說,他怕。

我的手,驀地松了。

日光,晃進眼底。

他正撐在錦被上,右臂完好。

“廖魇……”他的手,拂過我的臉頰,一抹濕涼,連帶着發絲掃過的微癢。他皺眉,說:“發生了什麽,你怎麽哭了?”

哭了?我擡手,摸了摸,那濕潤的觸覺,的确是從我眼底開始漫延的。

“怎麽了?我都好了,你不高興嗎?還是哪裏不舒服?”

淚水,一瞬間洶湧的厲害。

明明想說,我一切都好,可是什麽都說不出,只有眼淚。

他不停的為我拭淚,怎麽都擦不幹。

“別哭,我在。我陪你去找徐先生,徐先生不在,我們就回京師,找禦醫好不好?只要你別哭,只要你說一聲,刀山火海我陪你就是。”

我幾乎便要說出口,嘴唇一顫,又吞了回去。

“來,我們走。”他垂首将雙臂墊在我背後,将我攬起,我抱緊錦被,退縮,彷徨。

“穿好衣服,我們就走。北邊還冷着。”他說着,便起身為我拿衣物。沒了他的支撐,我險些躺倒,連忙騰出一只手臂撐在身後,才勉強坐穩。

他将衣領的褶皺撫平遞來,我沒有辦法接,他沒有多問,便放在我的腿上。

“我在外面等你,好了叫我。”他想了想,“或者砸個杯子什麽的。”

他知道,我不愛說話,來揶揄我,只可惜,如今我沒有這樣說笑的心情。

門合上後,我發愣了許久才攤開一件衣物,有什麽東西滑落,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抓,東西握在了手裏,身子卻連帶着錦被滾在了地上,狼狽不堪。

手心裏的,是一個千絲結,垂在裙上,走起路來會很美。可惜,我用不到了。

“你砸了什麽,這麽大聲……”他的聲音不緊不慢自屏風後傳來,忽然變得急促,“廖魇!”

我擡頭,正對上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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