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遙隔廣城萬裏的地方,有一整片山脈。因為山脈蜿蜒,有九個主峰和無數大大小小的山頭,恰如星空倒影大地,取齊星羅棋布之意,周圍的人都将這裏稱之為九星山。

九星山山腳,老派的堂屋裏頭,進門先是影壁,影壁之後一水的青石板地磚,地磚之上,兩口大缸盛水,養魚種蓮,左右對稱,立在前院兩側。

再往後去,才是敞開了門的大廳。

解飛星站在大廳裏,背脊挺得直直的,雙手規規矩矩垂放在兩側。他的面容十分嚴肅,微微的冷汗自他額上滲出。

在他身前,一群少說也有七十歲,最大超過一百歲的老人腦袋挨着腦袋,肩膀碰着肩膀,頭頂兩根稀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這小而緊密的圈子裏,一位最老的牙齒都掉光了的老太太正大馬金刀,端坐其中,她面前有一張小桌子,小桌子上面放着解飛星的手機,手機屏幕上,岳輕印章的照片清晰可見。

就這麽反反複複看了整整一天,老太太一拍大腿,用力咿呀!

旁邊的老太爺也跟着一拍大腿,說:“沒錯了,這就是我九宮飛星派在百年前遺失的五雷炎火真形印!”

豁然,圍成一圈的老頭向兩邊散開,與中間的老太太一起,目光灼灼,盯緊解飛星!

一滴冷汗從解飛星額頭滑下。

他當時是想把這個買下的,但……他沒有買下,也沒有留着岳輕的電話啊!

解飛星在衆人的注視之下,戰戰兢兢地拿回手機,給羅老撥了個電話,他說:“羅老,是我,小解,我想問問,岳小哥的地址……對對,什麽?他現在不在京城?!”

這話一出,周圍人的目光瞬間如刀鋒般犀利。

解飛星刀鋒臨身,遍體生寒,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那他——他現在在哪裏?哦……去廣城了是嗎?去外公家奔喪?外公家姓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謝謝羅老!”

通話結束。

有一個人說:“廣城啊,不就是孫沛的地盤?我記得就是這兩天,孫沛找人過來,請我們去給他點陰宅——”

灼灼烈烈的目光又落在解飛星身上。

解飛星腳步一頓,背脊一挺:“保證完成任務,把五雷印請回門派!”

是夜,夜風飒飒,樹木森森,雪亮的月光清晰地照出身在此地的李大師。

自入夜之後,李大師就來到白日所在地,一手拿着羅盤尋找具體寶穴所在,另一只手握着一枚黑色圓球。

常人肉眼看不見的氣以圓球為中心,自四面徐徐飄來彙聚。

李大師唇角露出一絲冷笑。

他手中握着的圓球叫陰陽元磁球,有陰球和陽球之分。是從一處龍脈彙集之地的石盤中取石心挖掘打磨而出,陽球對煞氣敏感,一遇煞氣便如浸陰水,越發寒涼;陰球對生氣敏感,一遇生氣便如遇暖流,陣陣發熱。

尤其陰陽兩球同根而生,彼此自有勾連,陰煞陽氣随時轉換,乃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寶貝!

踱步之間,羅盤指針指向一處,李大師感覺到手中元陰磁球沉沉如鉛,心知已經到了時候。

他唇角的冷笑變成獰笑,大喝一聲,将手中的元磁陰球向勘定好的寶穴擲去!

陰球直直掠過半空,飛到龍氣凝結之處時,如同碰見無形壁障,驟然停滞,直垂落地,硬生生将地面砸出半米深淺,卻不是終結,只見鑲嵌在土地中的圓球兀自在坑中咕嚕嚕旋轉,每旋轉一周,吸入的生氣就轉為煞氣,陰陰飄出,依稀有一連串鐵索拖地的聲音響起,逐漸向遠方行去。

幾束橘紅色的光,在暗夜的深處亮着。

它們像歸家的燈,吸引着一切驅光者踽踽前行。

忽然有一盞微小的光加入這個守護的行列,它混在它們中間,溫柔而迷離地閃爍着。

那是一個如同工藝品一樣的東西發出的光芒。

這個工藝品被擺放在李大師窗戶之後的桌子上。

它的外觀呈透明三角形,中間封着一個與李大師手中圓球一模一樣的黑色圓球,這是元磁陽球。

現在,這個三角形擺件被水平放置,最尖銳修長的那只長角,正對着岳輕的房間。煞氣源源不絕地從陰球傳遞到陽球,又從陽球外頭的水晶體射向岳輕。

如果現在有人在這個房間裏仔細觀察,就能夠輕而易舉地發現,水晶體尖角所指的窗戶前方,鋁合金在不知不覺中,已被鑽出一個圓形小洞,透過小洞,屋外的一切俨然在目。

正是脫穎囊錐,鑿壁而出!

此時,李大師房間正對面的岳輕房間裏。

晚上十點半,韓業與岳輕沙發對坐,面面相觑。

岳輕說:“你身上暫時沒有問題了,可以回去睡覺了。”

韓業陪着笑臉:“大外甥不用管我,我就在你腳下打個地鋪,為你守個夜。”

岳輕無可奈何:“你今天晚上跟我在一起可能會更危險。”

韓業堅定不移:“那我就更要守在這裏了!誰想動大外甥,就是跟我韓某人過不去,必須踏着我韓某人的屍體前進!”

話音方落,一陣陰寒如同利劍刺穿胸膛,韓業頃刻慘叫一聲,眼前一片漆黑,耳中一陣鐵索大作之聲,睜眼看去,只見深深淺淺的黑暗之中,牛頭與馬面提着鎖鏈,兇神惡煞地向他走來。

“啊!”韓業心慌意亂,“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已經死了?我是怎麽死的?大外甥呢?大外甥快來救我——”

房間之內,在韓業突然身陷黑暗,見到牛頭馬面,不自覺在沙發上掙紮的同時,岳輕也神情微微凝重地自座椅上站起來。

他現在感覺到的陰寒比之前在張峥家的時候濃烈得多,視線裏也能夠看見自窗戶飛射進來的無形氣劍。

這是煞氣成形!

附近怎麽會有這麽濃烈的煞氣?

而且煞氣要聚集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之前應該早有感覺。

一只無形氣劍朝着岳輕飛來。

岳輕手腳敏捷,側身避過,伸出手指遙遙感受了一下,指腹距離氣劍還有三五公分的寬度的時候,就感覺指尖一痛,已經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緩緩滲出。

岳輕這時再看向周圍,随着無形氣劍的進入,層層陰煞開始在房間中凝聚,他此時已經不止感覺到陰寒,還感覺到如同身陷泥漿一樣沉重。

得找個機會破了眼前這個局,眼前這個局——岳輕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羅盤和手珠。

手珠懶洋洋地挂在他的手上,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反應;至于羅盤,從剛才就開始傳遞來濃濃的厭惡情緒,還自動自覺地從岳輕手上挪到了房間中最不冷的那個地方。

這兩東西,什麽玩意!

岳輕為之氣結,正要想其他方法的時候,割破的手指上,一滴血指尖滑落。滑落的那一剎那,岳輕突然感覺房間裏好幾處驀然傳來陣陣熱意與光亮。

那是房間裏的羅盤,自己手上的珠子,還有——

他愕然轉頭,看見了放在床頭上的背包裏的一處正在發光發熱。

那是放置印章的地方!

岳輕眼睛一亮,自動忽略之前兩個記吃不記打,出工不出力的家夥,向前猛地一撲,來到背包處,将印章從背包的夾層中拿出來。

他用的正是受傷的那只手,指頭上的血跡沾到印章上,本來被手珠吸去了大半靈氣的印章猛地一震,身周再次靈氣缭繞電閃雷鳴,甚至于有了淡淡的龍形虛影在印章之上時隐時現。

手握印章的這一刻,岳輕心中猛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沖動,冥冥之中自然有所感覺,将印章向前一抛。

印章飛到半空,忽生虛影,岳輕一晃眼看去,只見碩大的幾個“五雷炎火真形章”幾個大字化作四四方方的金章,在半空一閃而過。

緊接着,印章還是那個小小的印章,但又如同泰山壓頂,自空中緩緩下壓。在它下壓的過程之中,彌漫在空中的陰煞之氣如同冰雪消融,紛紛化為無形……

此時,在韓業的神思之中,他已經被牛頭馬面縛住雙手,押往陰曹地府。他愁眉苦臉,拖拉着腳步,心中所想的全是待會究竟會下什麽樣的地獄,不知道大外甥能不能下地獄來救救自己……就算不能下地獄,多給他燒點錢,讓他能夠賄賂地府中的小官小吏,早點解脫也好啊……

正是這時,他忽然看見岳輕出現在自己的前方。

他大吃一驚,忍不住叫道:“難道大外甥你也下來了?!”就聽岳輕笑道,“兩位牛頭馬面,你們要拿人,文書何在?簽押何在?”

簽押?韓業一陣迷糊,卻能夠感覺到壓着自己的牛頭馬面頗為慌亂,這時他再聽見岳輕一聲斷喝:“沒有文書,沒有簽押,你們居然敢随意拘役生魂,好大的膽子!你們看這是什麽——”

前方金光閃爍,四四方方的一個官印形狀,剎那間破碎整個黑暗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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