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朋友是不會忍耐的!”
另一邊,韓楊開始在洗手間偷偷地練習微笑。他的笑容僵硬又難看,他卻特別努力地去練習。
畢竟這是顧暖唯一問他讨要的“禮物”,他不希望顧暖失望。
韓楊從沒交過朋友,他不知道顧暖這樣的算不算自己的朋友。可也許連韓楊自己都不清楚,他心裏已經把顧暖當成自己的第一個朋友了。
早晨五點半。
李俪不耐煩地拍了兩下洗手間的門,裏頭的韓楊連忙打開了門。
“怎麽這麽久,你在裏面幹什麽?”
“我肚子不舒服。”韓楊沒有說謊,最近總是吃飯館的剩菜剩飯,他吃壞肚子了。為了不影響飯館的生意,王盛這幾天都沒帶他。
李俪今天休息,她看了一眼韓楊蒼白的臉色,沒有多說什麽,側身進了洗手間。
韓楊回到了自己那個堆滿雜物的小房間中,此刻的他已經沒了睡意,就從新書包裏拿出一本習題本開始做題。
過了一會兒,王盛起了。他抹了一把臉走到狹小的客廳中,擡眼看到韓楊挂在衣架上的新外套。他摸着下巴想起了什麽,徑直走到了韓楊的房門口“你和那個男的怎麽認識的?”
韓楊想都不想就回答說“不認識。”
“不認識人家送你這麽貴的衣服和書包?”王盛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臭小子,你知道那人開的什麽車嗎?”
韓楊不出聲。
“把你賣了都換不起一個車輪子!”王盛這次也不和他惱,聳肩笑了笑,不知打的什麽算盤,“不過交朋友嘛,不是什麽壞事。”他今天心情不錯,哼着歌,連牙都沒刷就出門了。
韓楊垂了垂眼,習題本的一角被他揉得稀爛。
約莫十分鐘後,李俪從洗手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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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翻箱倒櫃,把家裏弄得亂糟糟的。等好不容易從櫃子的最裏邊找到了韓楊的病歷本時,她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她穿上外套,背上單肩包“你把外套穿起來。”
“要出去嗎?”
“去醫院。”李俪的語氣平淡,就連看着韓楊的眼神也抓不出感情來,她催促一聲,“快點。”
韓楊不敢遲疑。
除夕過後的街道冷清,一陣風吹來,冷的韓楊縮了縮脖子,早知道就把顧暖給他的圍巾戴出來了。
他回身,看到李俪從樓道裏拖出一輛單車,載着韓楊去了附近的小醫院。韓楊在後座凍得僵硬,他抓着李俪的外套,仰起頭,從背面看到李俪墨綠色的圍巾把她的脖子捂地嚴嚴實實的。
早晨的光線霎時透過這條圍巾周遭的細縫落下來,刺痛了韓楊的眼睛,他着急地閉眼。
他聽到李俪說“別拽我那麽緊。”
韓楊松了手。
驀地,韓楊想起了前幾天,顧暖抓着他的手,怎麽也不願意放開。他想着,抿了抿嘴角,脖子吹風也不覺得冷了。
……
小醫院挂號後沒等多久就輪到了,李俪沒動,坐在外面玩手機。韓楊看了看手裏的號子,自己走進了相對應的診室。
他就是吃壞了肚子,沒什麽大礙。醫生給他配了點藥,叮囑了幾句就結束了。
李俪看到他出來,收起了手機“飯館你以後不要去了,我和王盛說過了。”
韓楊點頭。
李俪看了看時間,快到中午了。她推着單車走在前面,韓楊提着一袋子藥跟在後面,肚子“咕嚕嚕”地直響。
李俪在一家小飯館面前駐足,進去點了兩碗青椒肉片面。
熱騰騰的湯面總能在冬日裏給人一絲暖意和幻覺,韓楊看到那些油膩膩的肉片,一下子想到了以前放在食盒裏的青椒炒肉片。
其實李俪不是不愛吃,她是故意留給正在長身體的韓楊的。現在他們的生活好了很多,李俪也不再刻意剩肉給他了。可韓楊卻開始總是吃不飽,他不敢把王盛的這些刁難告訴經常加班的李俪。
韓楊想,再忍一忍就好了。他什麽都不擅長,但他很會忍耐。
韓楊嚼着肉片,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因為遇到了顧暖,心被融化過一兩次的緣故。所以在今天,他看到李俪點的那碗湯面時,腦袋發脹,張口“媽……”
可惜還沒等他喊清楚這一聲“媽媽”,他的腳踝就被李俪猛地踹了一下。
韓楊疼地閉了嘴,他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了幾個人朝這邊走來。看樣子,應該是李俪的同事。
李俪換上了親和的笑容,與對待韓楊的态度判若兩人。
“這麽巧啊,我帶着我繼子出來吃飯呢——哎呀,怎麽會和我像呢,我才這個年紀哪有這麽大的小孩,真的是我現在老公帶過來的兒子。”
她把繼子兩個字強調得很清楚,清楚到這句話已經在韓楊耳中生繭。
李俪作為一個受害者,一直把他當做恥辱。李俪一點都不喜歡他,也不想要他。
怕事情暴露,李俪連忙從口袋裏拿出一張五十塊塞到了韓楊的手裏,假意溫柔“我還有事,你去玩吧。”
湯面才吃了幾口,熱氣騰騰地模糊了視線。
韓楊眼底的光暗下來,和蠟燭熄滅時一樣,悄然無聲。
——誰也不喜歡我,要是能離開這裏就好了。
這個念頭在韓楊的腦袋裏一閃而過,反反複複,破碎了又重建。
寒假不知不覺地接近了尾聲,張婆婆因為年紀大了,被女兒接去了別的小區居住。韓楊會習慣性地走到三樓,蹲在門口做一會兒習題。
他有認真地練習微笑,但不知道顧暖什麽時候才會回國。也許要開學才回來了,也許回來了也不會再來這個小區玩了?
他是不是已經把自己忘了?
韓楊兀自擔心起來,心裏有了日複一日地期待。
只是最近王盛和他父母鬧了矛盾,不去飯館了,時常在家裏歇着。韓楊不想和他碰面,就會去菜場邊的破舊小書屋待一會兒。
今天也是,他身上穿着顧暖送他的外套,脖子上裹着顧暖送他的圍巾,背上背的,是顧暖送他的書包。
午後的太陽溫暖,他站在一堆習題冊前,認真地翻閱着。其實他總是這樣,每隔一陣子就要來這個書店抄一些習題回去。由于最近來的過于頻繁了,使得老板娘很不高興“噢喲,每次都不買的,就知道翻!”
韓楊沒有錢買新的習題本,李俪給他的五十塊錢還在他的口袋裏,韓楊沒敢用。
老板娘看他無動于衷,啧聲“小心別把書翻壞了!”
韓楊裝作聽不到,厚着臉皮抄題。他想盡量抄得快一點,然後快點離開。所以當顧暖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着實吓到了專心致志的韓楊。
“哥哥!”
韓楊的圓珠筆差點折斷了,他詫異地看向顧暖,張嘴一結巴“你、你怎麽在這裏?”
“我跟着張叔叔和徐阿姨來買菜,爸爸和父親一回國都好忙,我一個人在家裏,特別特別想去找你玩,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礙于韓楊家有個王盛,季幕和顧遠琛實在是不放心顧暖一個人過去。
以前還有個張婆婆住那可以照應,現在她也搬走了。
顧暖親熱地湊上去,看到了韓楊正在抄寫的題目,激動地說“哇,哥哥你在寫題嗎?”
韓楊神色凝重地把習題本收起來“沒有。”
“嗯?”
“書很貴,所以挑一些抄下來,回去可以慢慢看。”韓楊還記得顧暖要的“笑容”,他稍稍努力了一下,沒笑出來。
或許是因為昨天李俪踹他的那一腳,又把從谷底爬上來一點的他,給硬生生地踹回去了。
韓楊躊躇了一會兒,主動問顧暖“……你快回去了嗎?”
“嗯,張叔叔在那邊等我,徐阿姨可能快買好菜了。”顧暖指了指不遠處那輛價格不菲的私家車,以及就站在幾步之遙的張叔,他正牢牢地跟着顧暖。
韓楊不知道徐阿姨是誰,也不想問。
他的腳踝隐隐作痛,被踹過的地方生出了一個巨大的淤青。這讓他在顧暖面前,莫名狼狽。
“哥哥,你怎麽了?”顧暖關心地問。
韓楊皺眉,繃緊了神經。眼前的顧暖乖巧、善良、總是關心着他,可他卻連一個微笑都無法回報。明明練習了那麽久,他還是笑不起來。
思緒掙紮間,他擡起頭,看到了書店邊上的蛋糕店,想到了兜裏的五十塊。
像是一種彌補的方式,他顧不得李俪之後的責問,孤注一擲般努力張開了嘴,問顧暖“你要吃蛋糕嗎?”
顧暖剛才還和張叔鬧着想買蛋糕“要!”
韓楊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幸虧顧暖沒有拒絕他。
他走到蛋糕店面前,在玻璃櫃臺前凝視些許時間。随後咬牙挑了一個最貴的蛋糕,五十三塊錢。
這是一個八寸的水果蛋糕,用着劣質的奶油裱花,正中央放着一些罐頭類水果,粗糙的工藝讓它只值這個價格。
“要這個。”韓楊拿出那張五十塊,又從書包裏摸索了半天,摸出兩個硬幣來。他為難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硬幣,連忙改口說,“換這個吧。”
他指了指另一個蛋糕,只要四十五。
店老板已經把蛋糕拿了出來,頭也不擡地說“給你便宜一塊好了。”
韓楊如願得到了櫃臺裏最貴的蛋糕。
老板從一旁的塑料盒裏拿出一個長方形的巧克力片,問他“要不要寫字?”
韓楊不懂,老板指了指手裏的巧克力“給你寫個生日快樂?”
韓楊從沒買過生日蛋糕,不知道還能當場寫字。反而是身邊等待着的顧暖,墊起腳說“阿姨,寫一個‘天天開心’好啦。”
愣是誰見到這麽可愛的小朋友都不會臭着臉,老板這才露出一個笑來,把蛋糕包妥當了遞到韓楊手上。韓楊怕顧暖拿不動,轉身提着蛋糕往張叔那邊走。
顧暖跟在他後面,蹦蹦跳跳地走,結果不小心踩到了水坑,一褲子泥點。
韓楊沒辦法,停下來等他。
“哥哥,牽我的手。”
韓楊慢吞吞地伸出了手。
顧暖開心地跑過去拉住,發現韓楊手上的凍瘡好了很多“哥哥,你要回家了嗎?”
“嗯。”
“回家幹嘛呀?”
“寫題。”
“五年級的題嗎?”
“嗯。”
“我會做三年級的題。”
“你上次說過。”
“哦——”
顧暖拉長着尾音,握着韓楊的手不讓他走“那要不要去我家玩?”
韓楊搖了搖頭。
“我今天一個人。”顧暖扁嘴,作勢要哭,委屈地撒嬌起來,“爸爸和父親都去工作了,哥哥去我家做題好不好?”
他不依不饒的,和個粘人精一樣,最後竟然直接抱住了韓楊,用腦袋蹭着韓楊的衣服,不講道理起來“哥哥哥哥,去小暖家玩嘛。”
司機張叔看不下去了“少爺,你這……”
顧暖一擡頭,眼淚汪汪的。如果韓楊再次拒絕他,他絕對會哭的!
畢竟他都從回國忍耐到今天了,他還是個小朋友,還不會忍耐,他快要到極限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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