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哥哥對我笑一下好不好？”

時至今日，韓楊再一次吃炸雞，是和顧暖一起。

顧遠琛帶着他們走進一家裝修明亮幹淨的餐廳，這裏和韓楊想象中的炸雞店不同。穿着白襯衣的服務員親切地幫韓楊把那件髒兮兮的外套挂了起來，并給他倒了一杯檸檬水。

舒适的環境和柔軟的坐墊，讓韓楊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起來。

身旁的顧暖高興地指着菜單上的一張圖片“父親，我想吃這個！”

“這是辣的，你不是怕辣嗎？”顧遠琛給他們兩人都點了“兒童套餐”，又給自己點了一份意面。

顧暖鼓着嘴“我現在是小學生，不是兒童了，你怎麽還給我點兒童套餐。”

“你才一年級。”顧遠琛糾正他。

顧暖指了指韓楊“哥哥呢，他都五年級了。”

顧遠琛說“如果你不想做兒童，明年兒童節的禮物就沒有了。”

“父親，我好像又變成了兒童了！”

對于這樣的談笑，韓楊沒有什麽經驗。他看着眼前關系融洽的父子二人，緊張地把手攥在了一起。顧暖見了，機靈地往他手裏塞了一顆草莓糖。

韓楊“……”

顧暖趁機往韓楊身邊坐近了點，溫熱的手輕輕地撫到韓楊手上的凍瘡“哥哥，還疼嗎？”

韓楊心中酥麻，凍瘡發脹發癢，他把手藏到了背後“不疼。”

他希望顧暖不要靠他那麽近，這會讓他變得有點奇怪。

忽的，空氣中出現了一絲甜膩的草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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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楊看到顧遠琛難得沉下臉來，嚴肅道“顧暖，不是說了飯前不能吃糖嗎？拿出來，沒收了。”

“今天吃的是炸雞，不是飯呀。”顧暖一被家長喊全名就慫了，悄悄地從褲袋裏掏出五粒糖來，一股腦地都放到了韓楊手裏，他小聲說，“這是我給哥哥帶的。”

韓楊收下了這些糖果，雖然它們比顧暖甜多了，但韓楊覺得顧暖身上淺淺的草莓信息素聞着最舒心。

“謝謝。”他把糖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和松鼠藏食一樣。

很快，兩份兒童套餐和意面就上桌了。

韓楊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才逐漸放松下來。他餓壞了，抓起就吃，唯有在吃東西這一方面他不算遲鈍。有一種生怕吃慢了就會被搶走的感覺，不安的情緒在這種細節上被無限放大。

顧暖見過韓楊吃面的樣子，所以稍稍習慣了些。

他體貼地把自己的薯條推過去“哥哥慢點吃，我的也給你。”

顧遠琛知道顧暖不愛吃薯條，故意說“你怎麽不把自己的炸雞也給他。”

哪知道這回，顧暖忍痛割愛，苦着臉把自己那份炸雞也推過去。顧遠琛憋笑，內心樂開了花，恨不得用手機錄下來。

可韓楊哪會不知分寸地把顧暖那份也吃了，他搖頭，意識到自己的窘迫，紅着耳後說“不用的。”再看顧遠琛，他只點了一份意面。

韓楊很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沒咬過的那一盤炸雞腿推到了桌子中央。

“叔叔，您不吃嗎？”韓楊微聲問。

顧遠琛笑道“你吃吧，我不愛吃這些。”他想了想，多問了一句，“你身上的毛衣是張嫂織的？”

韓楊意識到張嫂就是張婆婆後，老實回答“嗯。”他沒什麽多餘的衣服，一共也就那一兩件冬衣。

“我以前也經常收到她織的毛衣。”

“張婆婆人很好……”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交流，顧暖啃着炸雞腿，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問號。這個問號來源于他怎麽沒有張婆婆織的毛衣呢？

好在顧暖不是個小氣的人，看到韓楊願意開口說話，他比誰都高興，連可樂都一口氣喝完了。

要不是顧遠琛攔着，他還想喝第二杯，喝得自己的小肚皮都圓滾滾的。

離開餐廳的時候，顧遠琛特意讓服務員打包了一份蛋糕給韓楊。

在別人給予食物這一方面，韓楊很少會拒絕，他禮貌地對顧遠琛說“謝謝您。”

今天大概是他說謝謝說的最多的一天。

還沒走出商場，顧暖就說自己要去個洗手間。他是oga，顧遠琛無法陪同他過去，就和韓楊在洗手間外邊等顧暖。

韓楊的手裏拎着那份蛋糕，他好幾次低頭看它。

“是草莓蛋糕，小暖非要給你點這個，說你愛吃。”說着，顧遠琛拎給韓楊另一個袋子，“剛趁着你去洗手間，小暖在對面門店給你挑的外套，應該挺暖和的。”

韓楊沒有接，匆忙後退了半步“叔叔，您和顧暖……已經送我很多東西了。”

他哪能這麽沒臉沒皮地繼續拿。

“這個衣服也是小暖送你的，不是我。”

“……”

“他爸爸要給他獎勵，我也要給，這樣他才會更努力學習。”顧遠琛讓韓楊不要有負擔，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沒想到十一歲的孩子會如此單薄，顧遠琛怔然片刻後，說，“c市的冬天一向很長，小暖怕你冷。”

韓楊搖頭“他拿了第一，就該選自己想要的禮物。”

才一說完，顧暖就從後邊興沖沖地跑了過來，連手都沒擦幹就抓住了韓楊的手，差點沒吓死韓楊。

顧暖嚷嚷着說“這就是我想選的！爸爸經常教我，要有付出，才有回報。這樣的勞動成果才是自己，送人才香。而且交了朋友，就是要收禮物的嘛！”他心裏的小算盤打得響亮，這一天又是給韓楊送了新書包，又是給韓楊送了新衣服。

美名其曰“快過年啦，這也是我給哥哥的新年禮物！”

顧暖說話時，總是很熱情，吵吵鬧鬧地讓韓楊覺得心煩，又不讨厭。

聽着這些話，面對着從未有過的關心和好意，韓楊慢慢地紅了耳朵。他一面覺得顧暖奇怪，一面心裏又發癢得厲害。

明明自己的态度總是冷冰冰的，顧暖卻還是不斷地黏上來。不僅送自己糖果，和自己說話，還在他最冷最餓的時候幫助了他，給他送了新的外套和書包，以及那塊帶着草莓信息素的圍巾。

抱着這份“新年禮物”，韓楊心中忽然有了一個破天荒的想法，他也想送顧暖一個新年禮物。

可是，他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除了一書包破爛，韓楊什麽都沒有。

他抱緊了手裏的書包，身上穿着的新衣服暖到令人暈眩。這是頭一回，韓楊發自內心地渴望自己可以離開這個牢籠，去到可以正常生活的世界。

他和往常一樣低下了頭“對不起，我沒有什麽可以送給你的。”

他是羞愧萬分。

“你給了我很多東西，如果需要我做什麽……”韓楊停頓了一下，他說，“我都會幫你去做的。你、你有想要的嗎？”

就像平時在學校裏一樣，同學給他吃了一半的面包，他就會幫對方完成剩下的作業。一種不等價的交換，一種生存的法則。

而顧暖不一樣，在他的生活中沒有什麽生存法則與交換。

他說“那哥哥對我笑一下好不好？”

“……”

“我想看哥哥笑，我還沒看過哥哥笑起來的樣子。”顧暖的眼睛裏又落入了星星，閃得韓楊一顆心發顫。

韓楊想，怎麽會有人想看他的笑容。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顧暖真的很奇怪。

我不會笑——韓楊本想這樣推脫，可眼前的顧暖滿懷期待地看着他，他一時不忍。

只好說“我練習一下，下次笑給你看，好嗎？”

是冬日清涼的薄荷，從韓楊身上久違地散發出來。這一刻，他忘了壓住自己身上的信息素。他和一個小孩一樣，打心底的開心，連他自己也沒發現這種心情。

顧遠琛把韓楊送到小區門口後，就帶着顧暖回家了。

一路上，顧暖單手托着下巴，一副有心事的模樣看窗外。

“小暖，怎麽了？”

“我前天都聽到你和爸爸的談話了。”

“你裝睡？”

顧暖擰緊眉頭，學大人的樣子生氣“我才沒有裝睡！我剛好醒了呀。”他說，“我聽到你們說想資助韓楊哥哥上學……還有就是，就是……”

顧暖傷心起來“我聽到爸爸說，哥哥和他小時候很像。那、那爸爸他小時候，也這樣嗎？”也挨打嗎，也挨餓嗎，也在冬天穿不暖嗎？

“……”

這是一份被塵封的往事，顧遠琛沒有把那些過往告訴年幼的顧暖，他只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那些欺負你爸爸的壞人，都已經不在了。小暖，有很多事情，是你爸爸不想回憶的過去，所以我們也不要再提了，好嗎？”

顧暖立刻點頭，他可舍不得傷季幕的心。

“可是父親，你們真的會資助哥哥嗎？”

顧遠琛原本是想這樣做的……

可就在今天，他目睹了韓楊繼父的暴行，以及在昨天，他和季幕拿到了一份關于韓楊的調查報告。

韓楊的身世過于難言，誰都不想要他。

絆住韓楊的不是家境貧寒，他的媽媽李俪雖然工作辛苦，但薪資絕對可以負擔起韓楊正常升學的費用。

種種情況證明，韓楊缺少的不是錢，他也沒因此失學。他需要的，或許是可以逃離這個家的一個合法程序，一個能正常長大的機會。

否則，按這種情況發展下去，韓楊的心理遲早會出問題。

想到這裏，顧遠琛嘆了口氣，這事兒似乎有些棘手了。看着身旁焦急等答案的兒子，顧遠琛不忍讓他落空，趁着一個紅燈的間隙，摸了摸他的腦袋“放心，我和你爸爸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顧家因為不缺錢，這些年一直有在做慈善，資助山區家境貧寒的孩子上學。不過，世界上身世坎坷的人很多，顧家不可能每一個都去幫助。

而他們願意主動去幫助韓楊，是因為兩個原因。一是，這是顧暖第一次提出想要幫助他人的想法；二是，季幕的童年與韓楊過于相似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