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不形于色

衛今朝神色平靜, 一言未發,身上隐隐散發出帝王之威。

趙榮滿懷期待地問慕游:“我夢中所見,有沒有什麽幫助?”

“幫助?”慕游緩緩回過神, 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的生死, 在你口中就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凡人而已,況且只是夢啊!何必操心夢中人的生死!”趙榮眸中劃過不滿。

不擅長撒謊的臉上滿滿當當地寫着——‘女人就是感情用事, 正事不急,偏偏揪住雞毛蒜皮不放。’

慕游把胳膊往胸前一環:“那我又何必操心你的生死。”

趙榮:“……你?!”

他又氣又急。

衛今朝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異常溫和:“別怕。”

趙榮怔忡看向他。

只見這個眉目如畫的男人,用寧靜祥和的語氣說道:“沙子已經在你身體裏面,怕還有什麽用呢?”

話音未落, 趙榮忽然發出變了調的慘叫聲。

皮膚下的血肉瞬間枯萎,餘音仍在地下空間中回旋, 人已變成了一張包在骨頭上的幹皮。

梅雪衣吓了一跳, 愕然看向衛今朝。

土靈明明已被她幹掉了, 趙榮怎麽死的?

他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緩緩踱過去, 把趙榮那具皮包骨的屍體從沙堆裏拎出來,随手扔下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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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頭,薄唇剛一動,便聽到舟尾傳來了慕龍龍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哇哇哇嗚哇嗚哇我還不想死啊!”

連姜心宜束腰帶都堵不住他的嘴。

“我、我、我也做過好逼真好逼真的夢哇!”倒黴娃子嚎啕大哭,“我夢見我被鬼抓進十八層地獄,嗚嗚嗚好黑好黑好可怕好可怕!就像真的一樣,根本不像夢,我都想起來了, 突然之間都想起來了嗚哇哇哇!下一個是不是要輪到我了嗚哇!”

極度的驚悚刺激,激發了慕龍龍的陳年記憶。

慕游眉心一跳,掠上前,蹲在他的身邊輕聲安撫:“別怕,其實這沙……”

一聽‘別怕’這兩個字,慕龍龍差點兒翻着白眼又厥過去。他剛才可是瞧得真真的,衛今朝對着趙榮說了‘別怕’之後,趙榮就死成了一具皮包骨。

“呃!”半暈不暈的可憐龍娃都快開始抽搐了,張嘴怪叫,“別提這個沙!”

慕游無奈地聳聳肩膀:“……那你能不能告訴娘親,你是什麽時候做的夢?”

慕龍龍眼淚汪汪:“五歲!”

娃兒扁着嘴。哪怕媳婦在身旁,他都繃不起半點男子氣概——有老娘在,他覺得自己和姜心宜就變得成兩個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寶寶。

還是受盡了委屈的小寶寶。

“就是做了那個夢之後,你開始怕黑怕鬼?”慕游警惕地問。

能怕到抽搐暈厥,已然不是尋常的‘害怕’。

慕龍龍點點頭,又哭了:“娘,我是不是馬上就要死了?為什麽我也突然想起來我做過好清晰的夢啊!我本來根本不記得的嗚嗚……娘啊,我剛剛找到媳婦我還不想死啊……”

身邊的妖龍非常身有同感地悄悄猛點頭。

慕游忽地甩過頭,白眼淩厲:“點你個死人頭!你是剛找到媳婦嗎!”

妖龍心虛地垂下頭,翻起眼睛來偷瞟她。

慕游扯唇一笑,冷酷地一字一頓:“你沒媳婦了。”

妖龍:“嗚……”

慕龍龍愕然望着自家娘:“???”

不是,龍道友有媳婦沒媳婦,為什麽娘會知道?

慕游身心疲憊,扶住額頭,伸手想把慕龍龍從沙堆裏拽出來。

這傻娃子猛然往後縮,把自己斜成了一根歪歪插在沙裏的竹竿,兩只眼睛瞪出眼眶:“娘!娘!住手啊娘!我是你親兒子啊娘!你碰我我就要死了啊娘!你為什麽要殺我,你是不是嫌棄我拖油瓶害你不能再嫁人?娘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耽誤你再尋第二春!我、我保證不跟弟弟妹妹争家産!”

衛今朝把趙榮皮包骨地從沙堆裏面拎出來的那一幕,實在是給了他太大的陰影。薄薄一層皮挂着骨架,像什麽……脫骨鴨掌?!

慕游暴跳如雷:“我春你個死人頭!慕龍龍你這個糟心娃子,你怎麽就能是我親兒子呢!”

慕龍龍驚恐:“難道真不是?”

妖龍:“……”

梅雪衣坐在舟舷上,不知不覺微微勾起唇角、彎起眼睛。因為沈修竹的事,她心情本有一點沉重,但看着這一家子打打鬧鬧,也不禁被他們感染——真好啊,一切還能重新來過,可親的、可愛的、可敬的人們,都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

她微笑着,眼角卻不知不覺滑落一滴淚。不是心酸也不是苦澀,而是為這一刻感動。

那一邊,慕游拿自己的傻兒子沒什麽辦法,幹脆一屁股坐在他的面前,溫聲道:“來,再把你那個夢仔細說一說。”

身為娘親,她早就覺得兒子怕黑怕鬼的心病肯定有什麽誘因,但無論她怎麽查,都查不到兒子被人動過手腳的跡象。這麽多年過去,本以為不可能再找到答案,沒想到今日因為趙榮的‘夢’,竟然刺激慕龍龍找回了幼年的記憶。

慕龍龍扁起嘴:“說完,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是啊。”慕游挑眉嘆氣,“所以你好好回憶着,不要錯過細節,能說多慢說多慢?”

慕龍龍:“嗚哇……”

抽抽搭搭的慕龍龍開始講述五歲那個夜晚,從床的軟硬度、被褥溫度、靈燈的明亮度開始,一點點回憶入夢之前的情形。

衛今朝不知何時坐在了梅雪衣的身邊,寬袖一揚,一條胳膊攬住了她的肩。

梅雪衣驀然僵滞。

從前她兢兢業業地扮演妖後時,每次他擁她入懷,她總會柔若無骨地貼過去,軟綿綿偎依他,把自己當成一塊牛皮糖,貼着他粘着他。

但這一刻,她的心髒詭異地停跳了一拍,旋即身體微繃,手不自覺地握在身前,輕輕掐起了自己的指甲。

身體好像比平日敏感了百倍,他的溫度,他的五指和手掌握在她肩上的觸感,還有他身上那股淡雅的幽香,都在強勢地侵襲她的神經。

“嗯?”他的身體靠近了些,側頭過來看她。

她的心尖突地一顫,不自覺地屏住呼吸,被他鼻息拂過的側臉泛起陣陣酥麻。

怎……怎麽回事?

就在不久之前,她分明還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貼着他的耳朵調戲他的‘好’,可是現在,她卻因為一個不摻雜任何欲-望的撫觸而心驚不已。

是因為沙瀑中那個吻?不對……是因為徹底解開了前世之謎。

所有的空白全部被填補,她的前世與今生徹底連接在一起,‘梅雪衣’和‘血衣天魔’不再是割裂的,她就是她,她也是她。再無任何疑慮,也不會再有別的可能性。

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沒有疏離沒有隔閡,她就是她自己。

現在,她徹徹底底地接納了自己。

這一切,不再是衛今朝與他心愛的小嬌妻之間的事情,她不再是旁觀者,更不是什麽鬼替身。

她就是他真正的妻子。而他,也是她曾經用生命來摯愛過的男人。

郎情妾意,琴瑟合鳴。

可是……

她現在對他根本就不是老夫老妻的感情啊!

她現在被他隔着衣裳握一握肩膀,心髒都要開始不聽使喚地跳,更別說他還能那般強勢熟稔地帶給她歡愉。想到往日那一幕一幕,梅雪衣更是渾身都麻了,幾乎喘不上氣。

她被他一碰便心驚肉跳,他對她卻是了若指掌。

這種感覺……就像剛入門的還沒築基的弟子,被合道老怪拿捏在掌心裏面收拾。

這不是欺負人嗎?

衛今朝發現妻子渾身都不對勁。

他冷下臉,攥住她的手腕,打開她的手掌,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觸碰她掌心那塊泛紅的冰灼傷。它看起來其實已經快要痊愈了。

梅雪衣重重一顫。

“疼?”看着渾身僵硬的她,他皺起了眉,“王後最是要強,反應這般大,想來是疼得受不住了。”

梅雪衣:“……”

此刻若是告訴他,自己是受不住他的親近,會不會顯得太過矯情?

梅雪衣愁苦地嘆了一口氣,把自己狠狠摔進他的懷裏。

來吧來吧,多蹭蹭就習慣了!

她仰躺在他的腿上,擡眼望着漆黑一片的山腹。

在黑暗的地方,他的膚色顯得更加冷白。不健康的顏色,像個絕色豔鬼。

也許正是因為做鬼做久了,以致他的身上總環着一股散不去的陰氣,危險又迷人。

梅雪衣盯着他的側臉,思緒也不知飄到了哪裏。

他在乾坤袋裏翻找了一陣,取出一瓶清涼的冰膏,用指腹沾了,極小心地替她塗抹傷處。

“是我大意,忽略了王後的傷。”

“嗯。”梅雪衣回過神,幽幽凝視他,“再不處理,它就要自己好了。”

衛今朝失笑,動作不停,一下一下,冰冰涼涼地從手心撓進了她的心尖。

她的心尖便那麽顫一下、再顫一下。

那一邊,慕龍龍皺巴着一張臉,仍在回憶小時候的事情。

苦心拖延大半天,傻子龍終于說到了正經部分——

“我那時候真的還沒睡着!就那麽盯着帳頂,眼睜睜看着一只指甲長長、白慘慘的手,撕開……也不知道撕開什麽,反正就那麽爬了出來。然後,從那個地方掉出來一只青白青白的袖子,那個冷風嗚一下就刮下來,我尖叫尖叫尖叫,可是誰也聽不見!我那後脖子,後脖子,就像有一萬個鬼對着我後脖子呼呼吹氣!”

慕龍龍在沙堆裏面簌簌發抖。

姜心宜小束帶非常體貼地繞在他的脖子上,幫他擋住身後的涼風。

“它就這麽爬爬爬爬,一直往外爬,兩只手出來,一蓬頭發掉出來,擋着臉,再然後,半個身體也探出來了,抓着我……”

白淨的臉蛋兩旁爬滿了雞皮疙瘩,聲音抖抖索索。

“抓着我的肩膀就把我拎上去,那蓬頭發遮在我的臉上,我根本看不清它的樣子,它就這麽把我抓進了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它把我捂在袍子裏面,開始飛,它的身體和那件袍子都是冰的,一股子僵屍味……”

梅雪衣忍不住打斷了一下,真誠求教:“請問什麽是僵屍味?”

慕游:“……”

妖龍:“……”

衛今朝:“咳,王後的關注點着實清奇。”

慕龍龍抽着鼻子回憶了一下:“香料、香燭、硫石、陳年老布的味?反正冰冰冷冷就是一股子混合味。”

“聽起來倒是不算特別難聞。”梅雪衣若有所思。

“王後姐姐啊!這是難聞不難聞的問題嗎?”慕龍龍哀嚎。

“等等。”梅雪衣豎起手及時糾正,“輩分不對。”

被這傻子叫姐姐,那慕游和妖龍豈不是成了她長輩?

“那怎麽叫?”傻小子歪着腦袋。

衛今朝淡笑:“就叫衛王、王後。他日,我與王後,便是這三界的王與後。”

慕家三口:“!”

震驚。

這個病蔫蔫的男人,是要稱霸天下的意思?

梅雪衣倒是見怪不怪了,這個男人一天不放大話狠話,她都要擔心他是不是被別人給奪舍了。

衛今朝視線微垂,笑容溫潤淡定:“繼續。”

慕龍龍深吸一口氣:“我說到哪裏了我?”

“僵屍味。”梅雪衣提詞。

“哦,僵屍味。我那會兒是真的完全吓木了,什麽也不知道,就這麽一直在黑暗裏面,被它抓着飛啊飛,然後到了一個地方,它終于把我放了出來。我根本不敢看啊,我連哭都不敢哭。”

可憐的娃眨巴着眼睛:“後來它飄到我面前,就像要剝我的皮。我就,反正就一動也不敢動,那幾根老長老長的黑指甲在我頭皮上比劃來比劃去,這裏掐掐那裏摁摁,時不時撓幾下,把我頭發撥來撥去!它還笑!對,它還笑!”

慕游嘴上不說,眼睛裏已經溢滿了心疼。

妖龍的眼睛瞪得巨大,額用青筋暴凸,一副要剝了誰的皮的樣子。

梅雪衣忍不住咳了咳:“你确定它不是在給你抓虱子?”

衆人:“……”

從前怎麽都沒發現這個王後蔫壞。

別說,她這麽一講,還真叫人想起了猴子蹲在人的肩膀上刨虱子的場面。

慕龍龍努力營造的恐怖氣氛徹底煙消雲散,他垂下眼角,生無可戀:“那,那我也沒虱子給它吃啊!反正,反正把我頭皮擺弄了半天,薅掉我許多頭發,又擡起我下巴來看,一邊看一邊怪笑,笑得吓人。最後,它撥開它臉上遮的頭發,再撥開我的眼皮,逼着我看它。”

依着慕龍龍一慣的尿性,回憶到這裏肯定心病又要犯,八成得厥過去。不過方才被梅雪衣一打趣,他居然蔫蔫地提不起勁頭來暈了,整張臉上都殘留着對猴子捉虱的回憶。

“我吓得快死了,就用力把眼珠子往上翻,反正就是不敢看它,然後,然後它就開口說話了。”

龍娃子捏着嗓,模仿那鬼怪的聲音,幽幽說:“真不敢看我?”

“我不敢說話,它就一直問一直問,逼得我受不了了,我就硬着頭皮小小聲說了個‘不’。結果它不依不饒,指甲在我眼睛那裏劃來劃去,好幾次都要碰到我眼珠了。它還念叨什麽,膽小的男人要眼睛有什麽用,再這麽膽小它就要挖了我的眼睛……然後又一直問我敢不敢看他?”

姜心宜束腰帶‘刷’一下圍到了他的額頭上,擺出為他保護眼睛的姿态。

“我、我被逼急了!誰還不是個男子漢了,誰還沒有三分火氣了?我也有勇氣好不好!”慕龍龍呲牙咧嘴,“我就沖着它大吼——‘不敢!死也不敢!’”

衆人:“……”不愧是慕龍龍。

“後來呢?嘻嘻嘻!”姜心宜急道。

“心宜你還笑……你笑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你嫌棄我膽子小嗎?”慕龍龍委屈得要死。

衆人:“……”這傻子還沒發現小女鬼根本控制不住她自己嗎?

妖龍輕輕咳了一聲,為小女鬼打圓場道:“姜小友這是性子開朗樂觀,你該學學人家,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保持積極的心态。”

除父子之外的別人:“……”所以這只大龍也沒有發現那是鬼修的口癖。

慕游一臉恍惚:“我後悔了,我是真的後悔了,當初就不該被男色沖昏了大腦。如果時間能倒流,我絕不會再以貌取人,我一定要挑一個擁有大智慧的——美!男!子!”

除一家三口之外的別人:“……”

梅雪衣忍不住輕輕擡手拽了拽衛今朝的衣袖。

“陛下……”她欲言又止。

他垂下頭,一雙黑眸望下來時,忽然就贈了她漫天繁星。

“嗯?”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梅雪衣面露糾結。

“只管問。知無不言。”男人聲線低啞深沉,君王一諾千金。

“前世,你不也是鬼修麽?你也嘻嘻嘻?”梅雪衣語聲幽幽。

衛今朝深吸一口氣:“……”

半晌,他認真解釋:“每個鬼修排解心頭郁火的方式是不一樣的。”

“那陛下是?”

衛今朝眸光微閃,淡定地轉開了眼睛:“孤,不形于色。”

啧,都稱孤道寡了,肯定有鬼!梅雪衣抿起唇,睜大眼睛,求知若渴地望着他的側顏,搖他的袖子。

“陛下……陛下……”

衛今朝郎心如鐵,根本不理她。

“那我能不能再問陛下一個另外的問題?”

他十分淡定地擡手捂住了她的嘴:“聽故事。乖。”

溫柔多情得像一個變态殺人兇手。

好像她再多說一個字,他就會捏住她的鼻子,把她這麽活活捂死在懷裏。

梅雪衣只好轉動眼珠,望向那一家子活寶。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姜心宜束腰帶軟軟地環在慕龍龍的肩膀上,語氣無奈:“後來怎麽樣了?嘻…死了?”

機智的小女鬼生生把‘嘻’給硬拗成了‘死’。

慕龍龍搖搖頭:“我壯着膽子吼了它之後,它定是怕了我,沒再逼我看它。”

梅雪衣眼角抽搐,要不是嘴被衛今朝捂着,她一定得插上一句話。

慕游完全不給自家兒子留面子:“就你吼出那句‘不敢看,死也不敢看’?它就怕了你?”

慕龍龍眼淚汪汪:“娘!”

老娘揮了揮手:“繼續繼續,當我沒說。”

慕龍龍:“連你都笑話我!你們個個都笑話我!”

是個男人,現在就得閉緊嘴巴,再不告訴他們半個字!

氣!氣死了!

很有骨氣和傲氣的慕龍龍喘了兩口氣之後,忽然意識到自己已被黃沙埋了半截,立刻就洩了氣:“後來它不逼我看它,但是把我帶到了更加恐怖的地方。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你們明白吧?好絕望的!它還在我後面笑,一直一直笑,笑着說什麽讓我知道死了之後是什麽滋味。”

梅雪衣輕輕嘆了一口氣,心想,這般看來,傻娃子怕黑怕鬼倒是情有可原。

畢竟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啊。說不定就是那時候給吓傻了。

慕龍龍顫抖着唇:“在一片黑暗裏待了很久很久很久,我覺得我都已經死了,就像一個幽魂,沒着沒落地懸浮着,永遠沒有盡頭。那種孤獨的感覺好難受哇!”

“但是!”他大聲咆哮,“我沒有想到還有更可怕的哇!那種鬼,好可怕好可怕的鬼,不是心宜這種,而是那種!那種你們知道嗎!閉着眼睛都能看得見的那種!我不睜眼睛,它們就自己跑到我眼皮上!什麽樣的鬼都有!”

“我就快要吓死的時候,把我抓來的那個東西問我,是要閉着眼睛看盡天下惡鬼呢,還是要睜開眼睛看一看它?”

慕游嘆息着,探出手,輕輕撫着兒子的額發:“娘和爹都在,不要害怕。”

激動的慕龍龍沒有聽出這句話哪裏不對,他往下撇着唇角,緊閉着雙眼,一鼓作氣全說了出來:“我沒辦法,就睜開了眼睛,然後就、就看見它了!”

傻娃子唇色慘白,哆嗦得厲害:“它,它沒有臉!一蓬頭發底下,就是一片光溜溜的……沒有五官,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什麽都沒有,像個圓溜溜的白石頭!它就這麽‘看’着我,我也看着它,沒看兩眼我就暈過去了!後來我醒過來,一直不記得這個夢,就是特別怕黑和怕鬼。”

幽冥鬼域、披頭散發、青白陳舊的袍子、黑長的指甲白慘慘的手,臉上沒有五官……

梅雪衣愣愣地回味了片刻,忽然‘嘩’一下坐直了身體,震驚偏頭,與衛今朝對視。

她驚濤駭浪:“守界人!”

他古井無波:“守界人。”

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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