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請接受我的友誼

那天之後，基奇便沒再見到阿米爾，連蒂娜也極少在他面前出現。

“蒂娜魔法師很忙的。”希爾替艾維拉解釋道，“她既是一位魔法師，更是一位煉金師，而且一直致力于魔器的普及和平民化研究，這是一項極為偉大的……呃，總之，她真的很忙。”

看到基奇的一臉茫然，希爾只好把自己滿腹的贊美之言統統強咽了回去。

就在這時，艾維拉端着一盤洗淨切好的水果走了過來，笑眯眯地放在兩人中間的桌子上。

希爾馬上笑着道謝，基奇也努力擠出了一絲尚且不夠自然的微笑。

幾天來，基奇從衣食到住行都被艾維拉照顧得無微不至——在家的時候，母親和姐姐也沒有這樣細致地照料過他。面對這樣難得的友善，基奇雖不知該怎麽回應，卻也無法再冷臉相對。

希爾也是極好相處的，風趣又富有耐心，教他識字的時候，不像修奇那樣死板枯燥，總是能引出他的興趣，而且從不吝啬贊美。

此外，希爾雖然是從最基礎的字母發音開始教起，可當他發現基奇的記憶力極好、理解能力也很強的時候，他便不再局限于字詞的教授，而是找來一些淺顯的書籍，讓基奇一邊學習一邊閱讀。

三天後，希爾幹脆從艾維拉那裏借來了一本名叫《魔力基礎》的書，每天上午正常授課，下午就和艾維拉一起陪基奇閱讀這本魔法師的入門教材。基奇遇到不認識的單詞就向希爾詢問，希爾也無法理解的時候就轉頭去問艾維拉，再将艾維拉的講解複述給基奇。

這樣持續了幾天，基奇便注意到，希爾對魔法好像很不擅長。艾維拉偶爾還會釋放個小火球去點蠟燭，而希爾卻從沒在他的面前施展過任何魔法。對于那本《魔力基礎》上記載的魔法常識，希爾好像也并不比他熟悉多少，很多時候都要問過艾維拉才會給他進行解答。

基奇很疑惑，但他只是想了想，并沒有追問。

他不喜歡質疑，更不喜歡被質疑。

于是，他想，希爾應該也不會喜歡。

但這樣看着書本，學習了一周多的理論知識後，基奇終于按捺不住自己對魔法的渴望，想要嘗試真正的魔法。

只是，按照《魔力基礎》上的描述，施展魔法的前提條件乃是念誦咒語，可《魔力基礎》這本書上卻連一條最簡單的火球術的咒語都沒有載錄，對到底什麽是咒語也解釋得非常含糊。

而且，關于構成魔法的本源——魔法元素，《魔力基礎》也簡單地将其歸納為風、火、水、土四種類型，統稱為自然元素。基奇雖然不是很理解元素這個概念，但“實踐”經驗豐富又很善于舉一反三的他卻馬上就聯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些光點——那些光點極有可能就是書上所說的魔法元素，而那些光點，無論大小還是模樣，都絕不可能用風火水土這四種簡單的概念進行涵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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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奇曾嘗試着模仿，但在這座法師塔裏，包括他在內也不過只有四人。其中，蒂娜是幾乎見不到的，希爾是完全不施展魔法的，只有艾維拉偶爾會放一兩個火球去點燃蠟燭或者壁爐，并且，僅此而已。

基奇很輕松地就控制着那些光點将艾維拉的火球術模拟了出來，只是，看着指尖上跳動着的，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連溫度都很難感覺得到的紅色火苗，基奇頓覺好沒意思。

逼不得已，基奇只好開口向希爾求助，希望能從希爾那裏得到一些指點。

但聽到他提出的這個要求，希爾卻攤手苦笑，“很抱歉，這件事，我真的是愛莫能助。”

“為什麽？只是随便施展一個魔法，演示一下也不可以嗎？”基奇不甘地追問。

“不是不可以，而是不可能。”希爾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基奇，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來，我根本就不是一個魔法師嗎？”

基奇不由愣了一下，遲疑地問道：“魔法學徒……和魔法師……不一樣嗎？”

“不，基奇，我不是那個意思。”希爾笑了笑，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後神色鄭重地解釋道，“我不是魔法師，也不是魔法學徒，雖然我穿着學徒的長袍，但我來到這裏卻并不是為了學習魔法。事實上，我并沒有魔法天賦，也根本無法成為魔法師。”

基奇頓時懵了，瞪大眼睛，驚疑地看向希爾。

“很奇怪，是不是？”希爾溫和地笑着，無論是平靜的語氣還是淡定的神情，都不像是十五歲的青春少年。

面對這樣的希爾，基奇反倒有些莫名地拘謹起來，咬了咬嘴唇，終是忍不住問道：“可以問……為什麽嗎？”

“我來這裏，是為了尋找一個魔法師。”希爾笑着拉起基奇的左手。這段時間，他越來越喜歡把玩基奇幾近完美的雙手，而基奇也漸漸習慣了他的親昵，再不像初見時那樣疏遠，抗拒。

“哎？”基奇不由一愣。

“真的哦！”希爾很是認真地說道，“我确實是來尋找一個魔法師的，一個願意和我——以及我的家族——做朋友的魔法師。只是，我也還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基奇卻越發地糊塗，希爾的話明顯有些似是而非，聽得他似懂非懂，雲裏霧裏。

但看着希爾碧綠的眼眸，基奇神差鬼使地脫口問道：“這個人，會是我嗎？”

希爾笑了，擡手掐了掐基奇比手指更加滑嫩的臉頰，微笑道，“很抱歉，不是哦。”

——是啊，他們才剛剛相識，怎麽可能被認同為朋友。

——而且他只是個學徒，根本還算不上是魔法師。

基奇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再明顯不過的失望。

“我并不是說我們不是朋友哦！”看到基奇的這副表情，希爾趕忙解釋，“只是，我要找的魔法師，不僅要和我做朋友，更要認同我的家族——呃，你可能無法理解我的意思，而且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解釋，總之，總之……”

希爾難得地有些詞窮。他尚且看不出基奇的潛力，或者說，價值，更不敢冒然地把賭注壓在這樣一個連初階魔法都沒有學會的學徒身上，但莫名地，他又不自覺地認為這個鄉下來的平民男孩遠比蒂娜這個既有才華又有背景的中級魔法師更值得他去親近。究其原因，也許是因為神秘的高級魔法師阿米爾對這個男孩的特殊關注，也許是……

思索間，希爾靈光一閃，馬上說道，“我希望，你能只做我的朋友。”

“哎？”基奇再次愣住。

“我的家族，有些複雜，那種不太好的複雜。”希爾斟酌着自己的用詞，謹慎地繼續說道，“所以，我不希望你被卷進來，我希望，你只做我的朋友，那種純粹的朋友——可以嗎？”

“我們……是朋友嗎？”基奇有些遲疑地反問。

“基奇，你這樣說可是會讓我傷心的哦！”希爾抓住基奇的雙手，故作憤懑地質問道，“難道我們不是朋友？難道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嗎？”

基奇被他逼問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到口的應允也因此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希爾也意識到自己的表演有些過火，趕緊換上一副笑顏，湊到基奇面前，說道，“我在開玩笑啦！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

基奇卻越發地猶疑起來，眼睛雖然眨也不眨地看着希爾，嘴巴卻閉得緊緊，一句話也不肯再說。

——不會又是戲弄吧？當我點頭說是之後，馬上就會否定、嘲弄。

基奇習慣性地猜想。

希爾注意到他的忐忑，不由反省起自己，略一思索，很快就收起笑容，放開基奇的雙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鄭重地向着基奇伸出右手，“我，希爾·巴洛特利，希望與基奇成為朋友，請問——你是否願意接受我的友誼之手？”

基奇怔怔地看着希爾再次遞來的右手，這時的他已在希爾的講解下明白了握手這種禮儀所代表的種種意義。

猶豫了一下，基奇終是将自己的右手也伸了過去。

“我願意。”基奇握住希爾的手，一字一句地認真答道。

經過這場頗有幾分神聖意味的兒戲問答，基奇和希爾終于“正式”地成為了朋友。但這時的基奇仍然無法理解，為什麽希爾這樣一個沒有魔法天賦更不可能成為魔法師的人會被允許踏入魔法協會，甚至還穿上了魔法學徒的長袍。

“或許，你可以将其稱之為金錢和權力的魔力。”希爾半開玩笑地解釋道，“我不能告訴你更具體的細節，我只能說，我的家族支付了足夠的學費，使得我能夠以‘借讀’的名義，在這裏居住六個月的時間。”

“就像……教堂學校的捐贈？”基奇恍然。

“差不多。”希爾點點頭，馬上便又自嘲道，“不過，教堂的學校，只要你付夠了錢就會教給你知識，而我，只能在這裏居住，連旁聽的資格都得不到。”

“為什麽？”基奇不解地問道。

“魔法協會的保密條例是很嚴格的。”希爾嘆了口氣，“比如你最近在讀的這本《魔力基礎》，按規矩就是不能讓我這個非魔法師碰觸的。艾維拉之所以每天下午都帶着這本書過來，又帶着這本書離開，就是因為這本書必須由她這個準魔法師親自掌管，不能‘落’在我這個非魔法師的尋常人手裏。只不過，這本書裏實在是沒有什麽重要內容，與真正的魔法也相距甚遠，她這才沒有徹底禁止我參與閱讀——借你的光，我總算摸到了帶‘魔’字的東西。”

“就是說，只有當我能夠獨立閱讀的時候，才能看到真正的魔法書了？”基奇問道。

“我想是的。”希爾聳聳肩，“不過，以你目前的進度，應該很快就能得償所願。”

“如果你也想看的話，到時候，我可以借給你。”基奇小心翼翼地說道。

“謝謝。”希爾笑着抓起基奇的手指，放在唇下輕輕一吻，“不過，我是一個完全不具有魔法天賦的人，就算看了也無法學習，你不必為了我去觸犯魔法協會的規矩，不值得的。”

“如果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難道書會自己跑去揭發嗎？”基奇一本正經地反問。

“說不好哦，畢竟是魔法協會的書啊！”希爾噗哧一笑，“好了，不必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我來這裏本就不是為了學習魔法，比起那些真正的魔法書，像《魔力基礎》這種概述性質的理論書籍反而更适合我——如果可以，我們不妨加快點進度，然後把《元素概述》以及《魔法傳承》這兩本書也借過來看看。”

“好啊！”基奇點頭應允，但緊接着又問道，“對了，我可不可以請艾維拉為我演示一個魔法？我真的很想看一看真正的魔法。”

“這個……最好不要。”希爾猶豫了一下，很快搖頭，“艾維拉，其實已經無法使用魔法了。”

“啊？”基奇不由吃了一驚。

“你也知道，魔法是需要咒語才能施放的。”希爾解釋道，“而艾維拉的嗓子受了傷，連發聲都極為困難，更別說念咒了。”

“可我明明見她使用過火球術啊！”基奇疑惑地問道。

“火球術是最低級的魔法，只要能夠感知魔法元素，就可以通過不斷的實踐将其轉化為無咒魔法。”希爾說道。

“就是說，施放魔法其實是可以不用咒語的？”基奇眼睛一亮。

“理論上是可以。”希爾把玩着基奇的手指，有些漫不經心地答道，“但據我所知，除了火球術這種再基礎不過的魔法，其他稍微高級一點的魔法都很難被轉化為無咒魔法，而且只有少數大魔法師級別的資深魔法師才能真正掌控，尋常的魔法師就算知道怎麽做也無法将其付諸實踐。”

聽到這些話，基奇忽地感到些許不安。

——就是說，不念咒語就施放魔法是很不正常的？

——那麽，他就是不正常的了？

基奇憂郁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