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阿米爾歸來

在得知基奇已經清醒之後，蒂娜把他單獨叫到了四樓。

“關門，然後自己找地方坐。”蒂娜坐在高背軟椅上，一邊飲着杯裏的紅茶，一邊指向自己對面的沙發長椅。

基奇聽話地把門關好，邁步走到蒂娜指定的長椅前，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說點什麽，比如問候、招呼之類的，可怎麽說呢？基奇想不出來，于是他只是猶豫了一下，接着便默不作聲地坐了下來。

蒂娜無語地看着他，有心好好“教導”他一番，卻又覺得和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太過計較實在沒有意思，便只抽了抽嘴角，開門見山地問道：“說吧，你到底做了什麽？”

基奇抿了抿嘴唇，沒有回答。希爾已經把蒂娜的猜測告訴了他，讓他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希爾并沒有教他怎樣答複，反而勸告他不要試圖說謊。

“其實，沉默就可以了。”希爾建議。

基奇自己也想不出什麽好的解釋，于是，此時此刻，面對蒂娜的質問，基奇聽從了希爾的建議，咬着嘴唇，沉默以對。

“是不是覺得制圖筆太麻煩，于是就想把制圖筆丢開，自以為是地想用你那點可憐的控制力引導元素進入莎草紙？”蒂娜果然自己找出了“答案”。

——她看出來了？

基奇被蒂娜說得一驚，不由得繃緊身子，緊張起來。

基奇的表現實在太過明顯，蒂娜馬上得意地揚起下巴，繼續道：“你以為自己是天才？你以為只有你才能想到這一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告訴你吧，這種事，幾乎每個魔法師都幹過！”

蒂娜終于找到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發飙理由，滔滔不絕地對着基奇訓斥起來。

基奇被她說得有些發懵，仔細聽了好一會兒才算明白，由于希爾藏起了魔法卷軸，蒂娜其實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更不知道他做到了什麽程度，她只是以為他魔法感知力比較高，卻沒有與感知力相匹配的精神力去操控魔法元素，以至于在妄圖利用精神力制作魔法卷軸的時候，出現了一種叫做“元素紊亂”的常見事故。

好不容易，蒂娜總算是把脾氣發得心滿意足了，于是輕咳了兩聲，提醒明顯有些走神的基奇把注意力轉回到她的身上，接着便板起臉道：“好了，不管你明不明白，總之，我要對你的肆意妄為進行懲罰——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艾維拉教你魔法陣，也不許你再看魔法方面的書籍，包括《煉金師入門》！”

聽到這話，基奇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但沒等他生出更多的想法，蒂娜已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除此之外，你每天還要進行至少一次的冥想，每次冥想不得少于一個小時！”

“冥……想？”基奇詫異地問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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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可是魔法師的必修……呃……”說着說着，蒂娜便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讪讪地問道，“我好像……還沒教過你冥想？”

基奇沒有接言，但臉上的無辜表情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哈哈。”蒂娜幹笑兩聲，然後也不再廢話，直接為基奇講解起什麽是冥想，以及如何冥想。

其實基奇在看《魔力基礎》的時候曾經見過“冥想”這個詞，但在那本書上，冥想就像是一個再純粹不過的單詞，如同吃飯睡覺一樣，沒有一丁點延伸性的解釋，以至于基奇将其當成了精神集中的另一種說法，根本沒有多加注意。

不過，冥想确實也就是放松身體，調整呼吸，集中精神，進而與身體周遭的魔法元素進行感應和交流，提高魔法師對魔法元素的掌控力。

教會了基奇冥想之後，蒂娜又板起臉，一本正經地告誡他不許把冥想的具體步驟外傳，不僅不能轉述給希爾這樣的普通人，甚至連其他的魔法師和魔法學徒也不行。

“冥想的方法只能在導師和學徒之間口耳相傳，不得見于文字，不能轉告他人！”蒂娜強調道，“別問我為什麽，這是魔法協會創建之初就定下的規矩，雖然沒被寫入《魔法師守則》，可如果你不遵守，相信我，你的下場一定比違反了《魔法師守則》還要凄慘！”

基奇當然無法理解這樣的要求有什麽意義，但蒂娜也根本不在乎他理解與否，她只要他記住，然後遵守。

接着，蒂娜便把基奇趕下了樓。

這天之後，艾維拉果然不肯再讓基奇看和魔法有關的書籍，并把給基奇的制圖筆和那張幸存的空白莎草紙也全都收了回去。

對這樣的結果，基奇不可避免地感到郁悶，但他并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争取權益，更不敢将真相告訴蒂娜，因此也只能無奈接受。

好在，冥想這件事确實很能打發時間，基奇第一次正式冥想就持續了将近兩個小時，把艾維拉驚吓得以為他又出了意外，然後又惹來了蒂娜的一通訓斥，以及一場有關冥想的細節指導。

基奇這才知道，冥想的時間雖然不能太短，因為會不起效果，但也同樣不能太長，因為會導致失神——即靈魂陷入元素世界無法回歸——用更直白的說法來形容，就是變瘋，或者傻掉。

基奇雖然對這樣的說法不以為然，但上次的事多少還是給了他一個教訓，讓他不敢太過肆意妄為。而且，經過這件事之後，他和希爾的關系貼近了許多，兩人在一起相處的時候，也再不會只有枯燥的學習和單純的指導。

為了幫基奇打發時間，希爾教會了基奇下戰棋，給他講大陸史和神話傳奇、貴族圈裏的各種逸聞趣事，甚至還透露了一些巴洛特利家族的隐秘。基奇也投桃報李地和希爾分享了自己的一些秘密，比如，他可以将撕開的紙張重新複原，不用咒語地在指定位置召喚一個小小火球。

基奇很高興終于可以和人分享自己的秘密，雖然，這種分享尚且具有限度。

希爾其實也察覺到這了這一點，但他相信，只要自己持之以恒地靠近，基奇總會有敞開心扉的一天。

——不要急，慢慢來，他遲早會全心全意地信賴你，只信賴你。

每天清晨，希爾都要告誡一遍自己。

然而，沒過多久，希爾便意識到，他并沒有太多時間去等待基奇的信賴。

阿米爾回來了。

在他離開後的第四個周末，當希爾下樓吃早飯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阿米爾竟然出現在了餐桌上。

“早安，希爾小少爺。”阿米爾笑眯眯地向他招呼。

“好久不見，阿米爾閣下。”希爾趕忙躬身施禮，“您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正好看到艾維拉在準備早餐，我就不客氣地坐在這裏了。”阿米爾笑道，“我的小基奇呢？還沒有起床？”

聽到這句“我的小基奇”，希爾不由心裏一堵，但阿米爾一向喜歡在別人的稱呼前加修飾語，因此他并沒有多想，臉上也繼續保持着适度的微笑，向阿米爾解釋道，“他并沒有賴床的惡習，應該很快就會下樓了。”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基奇已睡眼惺忪地從樓上走了下來，看來突然冒出來的阿米爾，立刻也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怎麽一副見鬼的表情，基奇寶貝，難道你不希望我回來？”阿米爾故作不虞問道。

基奇趕忙搖頭，但接下來便又不知該說什麽，尴尬地站在樓梯上，手足無措。

“好了好了，我不過是說了句玩笑。”阿米爾趕忙換上笑臉，“快點下來吃飯吧，基奇寶貝，別讓艾維拉再擺出這副‘我在欺負你’的可怕表情了。”

阿米爾話音剛落，旁邊的艾維拉立刻将一個裝有面包片的盤子重重放在他的面前，同時撅起嘴巴，做出一副“你就是在欺負他”的憤怒模樣。

阿米爾大笑起來，基奇也不再那麽緊張，快步下樓，坐到了希爾身旁。

希爾很滿意基奇對他的親近，但緊接着便又想起，基奇曾在剛來的那天說過，阿米爾用一袋金幣“買”了他。

——阿米爾在那時就已經發現了基奇的天賦嗎？

——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希爾一邊暗暗猜測，一邊像往常那樣幫基奇倒滿牛奶，沒有注意到對面的阿米爾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和基奇。

吃過早飯，阿米爾和艾維拉上樓去見蒂娜，順便将她的早飯一起帶了上去。希爾和基奇則一如既往地去了基奇的房間，開始了上午的文字學習。

午飯的時候，阿米爾并沒有露面，只有艾維拉下來為兩個少年準備了簡單的餐點，然後便帶着幾塊三明治，急匆匆地返回了頂樓。

“蒂娜魔法師可能又在做重要的試驗了。”希爾猜測。

“像是那種不會熄滅的燈？”基奇随口問道。

“那東西其實不算什麽，據我所知，蒂娜魔法師最擅長的是溫度控制，她曾經做出過不需要火就能将東西烤熟的鐵箱，還有能夠自動結冰的櫃子。”希爾聳聳肩，“不過，遺憾的是這兩種東西的制作成本都很高，所以她最近一直致力于選材方面的研究，以便将魔器的成本壓低，讓普通人也能負擔得起。”

“……你好像很喜歡蒂娜魔法師。”基奇垂眸說道。

“不是喜歡，是敬仰。”希爾被他的這副模樣逗樂了，擡手掐了他的臉頰一把，解釋道，“我敬佩她的才華和理念，畢竟，不歧視普通人的魔法師就已經夠少了，像她這般願意為普通人消耗自己的時間和精力的魔法師，更是少之又少。”

——這樣的偉大，我是永遠都無法效仿的。

希爾暗暗唏噓。

聽了希爾的解釋，基奇沒再追問，只低下頭，沉默地繼續吃着并不豐盛的午餐。

每次希爾提起蒂娜，他那雙祖母綠般的漂亮眼睛就會異乎尋常地明亮，如真正的寶石般璀璨奪目，讓基奇越看越覺得喜歡。但一想到這樣的目光并不是給予他的，基奇便又覺得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快，就好像，理應屬于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去了一樣。

——你不是我的朋友嗎？為什麽不能只關注我，只贊美我呢？

基奇郁悶地想。

雖然基奇絕大部分時間裏都是沉默的，但希爾還是很快就注意到了這沉默中的異常，立刻疑惑地問道，“怎麽了，基奇，有心事？”

基奇咬了咬嘴唇，沒有應聲。

已經對他有了相當了解的希爾馬上就将這種沉默解釋成了默認，追問道，“有什麽心事是不能與我分享的？難道，和阿米爾閣下有關？”

基奇搖搖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基奇，我不是會讀心術的魔法師，更無法只靠猜測就了解你。”希爾正色道，“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難道是我說錯了什麽，或者做錯了什麽？”

“不……我……只是在想……”基奇遲疑着，開口說道，“我……大概……永遠……都無法成為希爾敬仰的……偉大魔法師。”

希爾不由怔了一下，随即便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基奇，你在說什麽啊？”

被希爾這樣一問，基奇頓時窘紅了臉，馬上閉緊了嘴巴，憤憤地扭過頭去。

希爾趕忙放下手裏的刀叉，伸手把基奇摟進懷裏，摸着他的黑發，笑着撫慰道，“別生氣，不要生氣，我只是沒想到基奇也會說出這種話——不過，我很高興，真的，因為我一點都不希望基奇變成蒂娜那樣偉大的魔法師。”

“你胡說，你明明說你很敬佩蒂娜的！”基奇蹙眉道。

“我敬佩她，僅此而已。”希爾将頭埋在基奇肩上，并順勢環住了他的腰身，拉近了他與自己的距離，“但這并不意味着我希望你變成她，基奇，你是我的朋友，她可不是。”

——我不要你成為偉大的魔法師，我只要你成為我的魔法師。

希爾這樣想着，将基奇抱得更緊。

基奇并不是很明白希爾到底在說什麽，但那句“你是我的朋友，她可不是”卻讓他緊蹙的眉頭不由自主地舒展開來，心情也難以解釋地變得愉悅。

——我喜歡這句話。

基奇勾起嘴角，擡起雙手，蓋住了希爾環在他腰間的手掌。

希爾回應地張開手，與他十指交纏，扣在一起。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更沒有注意到樓梯口處靜靜垂落着的紫色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