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們也走

亞龍帝國的上流社會都有使用名簽的習慣，其中又以魔法師為最。但魔法師在贈送名簽時遠比貴族還要謹慎，更不會像商人那樣随意散布。能夠得到某位魔法師的名簽，不僅意味着你得到了他的友誼，更代表了他向你許下的一個承諾：在你需要的時候，我可以幫助你。

而且，比起名簽本身，上面镌寫的名字更讓希爾激動。

——克裏斯蒂娜·迦南！

蒂娜，果然是魔法協會會長，魔法世界的無冕之王，大魔法師迦南的女兒！

沒等希爾致謝，蒂娜又遞上了一張來自高級魔法師阿米爾的名簽。

“阿米爾讓我來決定這張名簽的贈送與否，我想了想，決定給你。”蒂娜解釋道，“希望你不會讓他失望，也不要讓我失望。”

“當然，蒂娜魔法師。”希爾馬上躬身施禮，“我謹代表巴洛特利家族，感謝您與阿米爾閣下的厚愛垂青。”

“客氣話不需要說這麽多，明年多送些金幣和煉金材料過來就可以了。”蒂娜一本正經地說道，但臉上一閃而過的緋紅還是揭穿了她對這種內幕交易的不習慣。

或許是心懷愧疚，覺得自己占了很大便宜，蒂娜不僅給了希爾兩張名簽，還送了他一件藏有高級防禦魔法陣的胸針，算作她給巴洛特利家族的謝禮。

希爾立刻露出了受寵若驚的神情，但在內心深處，他卻更想用這一切換取在魔法協會裏逗留，與基奇繼續相處的機會。

當然，希爾也只能想想而已，他無法忘記自己的姓氏，也無法忘記自己的處境。

希爾不是那種無憂無慮只等着繼承爵位的天真少年，他清楚地看到叔叔對爵位的種種圖謀，也知道亞龍皇帝對巴洛特利家族的磨刀霍霍。

希爾不會天真地相信，如果沒有巴洛特利這個姓氏，沒有貴族的身份與財富，他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沒有魔法天賦，也成不了騎士武者，他無法靠着自身的力量出人頭地，他能依靠的，只有出身賦予他的地位和權力，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他想得到基奇，但首先，他要得到權力。

希爾清醒地告訴自己。

希爾離開的當天，基奇和艾維拉一起将他送到了魔法協會的大門口。

Advertisement

由于蒂娜事先打過招呼，希爾在出門時并未被看門的魔法師為難，随身攜帶的行李箱也被直接送上了挂有巴洛特利家族徽記的四輪馬車，沒有刻意地打開檢查。

基奇目送希爾登上馬車，又眼看着車門關上，輪子滾動，心裏忽然生出了悶悶的感覺。

——明年，希爾真的會回來嗎？

基奇有些擔憂地想，但又覺得希爾從沒騙過他，這一次應該也不會說謊。

——如果他敢騙他，那他就和他絕交！

——再也不給他做魔器，也不會送他魔法卷軸！

想起自己偷偷藏在希爾行李箱裏的幾張魔法卷軸，基奇咬了咬嘴唇，轉回身，跟着艾維拉離開協會大門。

回到法師塔，還沒等基奇調整心情去适應沒有希爾陪伴的日子，蒂娜便又告訴了他一個更為“孤寂”的消息。

“新年的時候，我要帶着艾維拉回……父親那裏。”蒂娜有些為難地說道，“我沒法帶你一起過去，而且，阿米爾也傳消息給我，說他會在新年之前結束考核，讓你留在這裏等他回來。”

基奇疑惑地看着蒂娜，有些不解她到底在為難什麽。他不是她的親人，也不像艾維拉那樣是她真正的學徒，他可以理解她不願帶他一起回家的心情。更何況阿米爾還要回來，顯然他們已對他有所安排，不會把他一個人丢在這裏餓死。

“但是——”蒂娜無奈地摸了摸鼻子，繼續說道，“我後天就要離開了，而阿米爾最快也要三天後才能回來，所以……你恐怕得一個人在這裏住上幾天了。”

“那，我這幾天吃什麽？”基奇歪頭問道。他并不介意一個人住，但他不會做飯，更不知道這座法師塔裏的食物來源。

“呃？”蒂娜被他問得一愣，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道，“可以讓艾維拉幫你準備一些吧，幾天而已，面包臘腸什麽的，應該不至于壞掉……對了，院那邊有免費供應吃食的地方，一會兒讓艾維拉帶你去走一圈，認認路。”

“嗯。”基奇點點頭，表示這樣就可以了。

“……你倒是好糊弄。”蒂娜抽了抽嘴角，顯然沒想到基奇竟然毫無反應地接受了這樣明顯不公的安排。

基奇沒有接言，反正他也不理解蒂娜的想法，彼此彼此罷了。

——女人，好像都奇怪得很。

想起自己動不動就傷心哭泣的姐姐莉奇，基奇不由冒出這樣的念頭。

兩天後，蒂娜帶着艾維拉離開了法師塔。

臨行前，艾維拉給基奇留下了足夠三天食用的白面包和水果熏肉，并帶他去了一次學院的公共餐廳。

蒂娜也啰嗦了幾句，叮囑他不要随便給別人開門，更不要讓陌生人進入法師塔。

“阿米爾有進入法師塔的鑰匙，不需要你去給他開門。”蒂娜強調道。

雖然看上去很不放心，但蒂娜還是帶着艾維拉離開了法師塔，将基奇一個人留了下來。

基奇倒是真的不甚在意，他還從未體驗過一個人的生活，難得遇到這樣的機會，他只覺得既新鮮又興奮，甚至還有些期待，一時間連希爾離開的傷感都被沖淡了。

第一天确實過得很是新鮮。除了四樓和艾維拉的起居室然被鎖上了，三樓以下的其他房間，基奇都可以随意使用，包括艾維拉的實驗室。

趁着沒有人在，基奇用阿米爾給他的材料試做了一件《煉金師入門》裏的初級魔器——一個可以對水系魔法進行些許增幅的小小指環。由于基奇還沒習慣用普通魔法師慣用的煉金器材制作魔器，因此整個過程幾乎都用意念操控，當指環做完的時候，基奇也累得快要癱倒在地了。

——冥想果然是很有用處的。

基奇一邊欣賞自己剛剛制作的小魔器，一邊暗暗感慨。

自從開始冥想，基奇便發現自己對元素的控制力在日漸增強，以前制作一個魔法卷軸都會昏倒，如今就算連做十個也只是會感到疲勞。

毫無疑問，送給希爾的傳聲筒，也是基奇用意念對材料進行拆解、架構、融合之後得到的成果，只是并非像今天做這個指環時一樣一氣呵成，而是每天完成一點，持續了大半個月才徹底完成。

但在做出傳聲筒之後，基奇便沒敢再繼續制作其他魔器，裝作已将興趣轉移到魔法陣上的模樣，每天只在讀書和繪制魔法陣上下功夫。

就算這樣，蒂娜也沒有放過他，時不時地就把他叫進自己的實驗室裏幫忙，順便向他灌輸魔器的種種好處和偉大意義。

對于蒂娜的這種行為，基奇只能沉默，沉默，再沉默。

——其實，我也挺喜歡做魔器的。

基奇無奈地想，看着一個小東西從無到有地被構建出來，那種感覺，真的是十分美妙。

但是，基奇更加擔心，如果被人發現他制作魔器的方法全憑意念而非工具，他會不會像故事裏被人類捉到的魔鬼一樣，被綁在柱子上活活燒死。

正因為這種擔心，在制作傳聲筒的時候，基奇甚至沒敢讓希爾在一旁旁觀，以怕被打擾為名，将希爾也趕出了實驗室。

不過，基奇雖然還不敢當着別人的面制作魔器，但他卻找到了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地制作魔法卷軸的辦法——利用那根麻煩的獸毛筆，裝作拿着獸毛筆蘸着墨水在繪圖的模樣，實際上，卻是用意念控制獸毛筆上的墨水，使其“自行”從筆尖轉至莎草紙，流淌成他所需要的軌跡模樣，并将所需的魔法元素注入進去，最終形成再完美不過的魔法卷軸。

在問過蒂娜之後，基奇才知道，墨水的真正作用不是吸引而是固定——将所需的魔法元素固定在相應的元素符號之中，确保魔法陣能夠在卷軸使用的時候正确生效。那一天，他之所以在莎草紙上直接“繪”出了一個火球，正是由于沒有用來禁锢魔法元素的特制墨汁，導致魔法陣在完成後便迅速生效，功敗垂成。

用意念制作卷軸其實是很辛苦的，消耗的精神力也幾乎是正常制作流程的兩倍，但基奇實在不願意在那根不聽話的筆上浪費時間，再加上他也有意尋找冥想之外的途徑來提高自己的精神力。畢竟，冥想雖然有效卻不能無限制地進行，一旦時間久了，就算不會真的陷入“失神”狀态，也會把蒂娜和艾維拉吓得大呼小叫，麻煩不已。

事實證明，這種以經常使用的方式來淬煉精神力的法子也是有效果的，并不比長時間的冥想差，而且更隐秘，難以被人察覺。

就這樣，基奇在法師塔裏自由自在地過了三天。

三天後，新鮮感已經完全消逝，孤獨感尚未來襲，倒是廚房裏越來越少的食物給了基奇很大壓力。

至于壓力産生的原因，則是因為基奇實在不想去學院那邊的公共餐廳，一方面是因為不想在那裏碰見洛奇，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實在沒有自信順利抵達學院，再順利返回法師塔。

基奇的方向感實在差得讓他自己都無可奈何，在家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走丢過，明明回去的路就在不遠的地方，但就因為隔了一個樹林，他便怎麽都無法找到。

于是，雖然希爾曾經帶他去過一次學院，艾維拉幾天前也又帶他去了一次，但基奇卻還是沒能記住過去的路線。

這或許和他習慣了用另一種視角去“看”世界有關。每當他感覺迷失方向的時候，他便會不自覺地将自己沉浸于另一個世界當中，然後，原本就很混亂的視角頓時變得更加混亂而且難以解析，原本可以看見的路也被他視而不見了。

正是因為這點自知之明，基奇壓根就沒打算去學院那邊吃飯，所以也沒向艾維拉索要地圖什麽可以指路的東西。

但三天已經過去了，廚房裏只剩下兩塊面包和一點熏肉，水果已經吃光了，而據說會在年前回來的阿米爾卻依舊不見蹤影。

——省着點吃，再多挨幾天吧！

基奇想。

好在，阿米爾并沒有讓他過上忍饑挨餓的日子。

就在第四天早上，當基奇正坐在一樓大廳裏看着盤子裏的面包，猶豫着該吃多少的時候，身後的大門忽然打開，阿米爾終于回來了。

“蒂娜已經和艾維拉走了？”看到基奇自己坐在大廳裏，阿米爾連門也沒關便開口問道。

“嗯。”基奇應了一聲。

“那你也收拾收拾，跟我走吧。”阿米爾淡然說道。

“呃？”基奇不由愣了一下，“去哪裏？”

“我的法師塔。”阿米爾答道，“帶幾件換洗的衣服就可以了，其他都不需要，那邊有。”

基奇遲疑了一下，但還是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面包塞進嘴裏，然後轉身向樓梯處走去，并很快便拿着一個輕飄飄的手提包走了下來。

基奇來到魔法協會的時候完全是兩手空空，四個月下來，除了實驗室裏的煉金材料和房間裏的書籍，其他的日常用品也還是沒有增添多少。外衣只有協會發下來的兩件學徒長袍，內衣都是希爾送的。艾維拉曾想幫他做兩件新的，但她實在沒有手工藝方面的天賦，做出來的東西純屬浪費布料，根本無法上身。最後還是希爾花錢托人去亞夏城裏買了一些，這才讓基奇徹底擺脫了沒有衣服可換的窘境。

阿米爾沒問基奇都帶了什麽，轉回身，領着他出了法師塔，又将法師塔的大門從外面鎖好，然後便帶着基奇向魔法協會的大門處走去。

一輛不起眼的四輪馬車已經等在了那裏，阿米爾領着基奇上了馬車，關好車門，敲了敲車窗，馬車便很快動了起來。

“我們，到底去哪？”基奇忍不住問，“還……回來嗎？”

“也許。”阿米爾漠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