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失蹤的家人

“你又要把我帶到哪裏去？”聽到這個詞，基奇頓時緊張起來，抓住旁邊的車門，擺出一副若是答案不滿意就直接跳下去的姿态。

阿米爾眯起雙眼，“我的法師塔，我似乎已經告訴過你了。”

“你的法師塔……不在這裏？”基奇疑惑地追問。

“如果在，我又怎麽會住在蒂娜的法師塔裏？”阿米爾微微一笑，“好了，不要露出一副好像我會把你賣掉的樣子，難道你已經不相信我了？四個月前你可是很信賴我的。”

“四個月前，你把我送給了蒂娜。”基奇冷冷答道。

“你還對這件事耿耿于懷？”阿米爾失笑，“也好，我們今天就把事情說開——告訴我，你對她到底有什麽不滿？”

“她，是個女人。”基奇咬着嘴唇，努力掩飾自己的不安。

阿米爾不由撫額，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倒真是個無法解決的難題。”

基奇不再說話，抿着嘴巴，目不轉睛地看着阿米爾。

其實他并不讨厭蒂娜，這個女人雖然有着傲慢、固執、目中無人、自以為是等等毛病，但人卻不是一個壞人，甚至很容易相處，對他雖不體貼卻足夠照顧，也不像他以前見過的女人和女孩那樣動不動就哭哭啼啼、歇斯底裏。

但基奇更不會忘記，當他發現阿米爾并不是因為想收他做學徒才将他帶到魔法協會時的錯愕和失落——他以為阿米爾看出了他的天賦，結果阿米爾卻将他像物品一樣送給了旁人，而那個旁人還一臉嫌惡。

——我只是你用來讨好女人的禮物嗎？

基奇無法不生出這樣的聯想。

“基奇寶貝，不管你相信與否，我确實是出于好意才将你介紹給了蒂娜。”阿米爾解釋道，“雖然看起來我的魔力等級更高一些，但就導師這個位置來說，蒂娜遠比我要适合。”

“她根本不會做導師！”基奇忍不住抱怨。他住進那座法師塔已經四個月了，在此期間，蒂娜既沒教過他，也沒教過艾維拉。一直到他做出了傳聲筒，蒂娜才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對他産生了興趣，即使這時，她也只是逼着他去看煉金術方面的書籍，并沒有親手指點過什麽。

——當然，她教過他冥想，但也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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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奇憤憤地想。

“我從來就沒指望過她能指導你。”阿米爾收起笑容，正色說道，“我的目的，就是讓她成為你的導師。”

基奇被阿米爾說得糊塗了，不由怔怔地看着他，一時間倒是忘了他們最開始的話題。

“你在蒂娜的法師塔裏住了這麽久，又和希爾這只小狐貍那麽親密，難道就沒聽說過什麽？”阿米爾挑眉問道。

基奇茫然地搖了搖頭。

“蒂娜的全名是克裏斯蒂娜·迦南。”阿米爾繼續說道，見基奇仍然沒有反應，只好更直白地挑明道，“她的父親迦南閣下就是魔法協會的會長，所有魔法師的領袖！”

基奇這才隐隐約約地明白了一點，但還是有些似懂非懂，于是問道：“做她的學徒，有什麽好處嗎？”

“如果你不是她的學徒，又怎麽可能像現在這樣整日躲在法師塔裏随心所欲，連學院的大門都可以不進？”阿米爾笑着反問。

基奇想起那個曾經跑到法師塔裏威脅他的女魔法師，頓時沉默起來。

“我很抱歉沒能和你解釋清楚。”見基奇露出了理解的跡象，阿米爾再接再厲地說道，“但那個時候的我急着去參加大魔法師的考核，時間上也确實是太過緊張，你應該也還記得，我是反悔了的。”

——但你還是把我留了下來。

基奇撅起嘴巴。

他的表情太過明顯，阿米爾想看不出來都難，當即微微一笑，“那個時候，我就算帶你走也沒有辦法安排你。先不說大魔法師的考核本就不允許帶助手，就算允許，我也不敢把你帶過去跟我一起冒險。”

“冒險？”基奇微微一愣。

“是啊，所謂考核，其實就是一次冒險。”阿米爾聳了聳肩，“帶有相當的危險性，否則也不會那麽難以通過了。”

“你……沒有通過？”基奇下意識地問道。

阿米爾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怎麽知道？”

“你還穿着紫袍。”基奇答道。

阿米爾笑了笑，沒有作答。

“真的……沒有通過？”基奇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用這麽緊張，我對自己的實力很清楚，本來就沒指望能夠一次通過。”阿米爾微笑道，“能夠經歷全程并且活着回來就達到目的了。”

基奇抿了抿嘴，沒再說話。

“好了，別想太多，頂多一個月，我們就會回去了。”阿米爾主動将話題拉回了起點，“畢竟你還是蒂娜的學徒，怎麽可能不跟在她的身邊？那豈不是會給旁人留下話柄，讓他們有機會取消你以後的考核資格嘛！”

“可，你也說過，只是讓她替你照顧我一段時間。”基奇蹙眉提醒。

“說是這樣說，但在協會的記錄裏，你依然是她的學徒。”阿米爾意味深長地翹起嘴角。

基奇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總覺得還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到底是什麽，他一時間卻又想不出來。

——算了，管他呢，反正我又不怕他什麽！

基奇自信地想。

就在這時，阿米爾卻又話音一轉，“不過，你可不要因為她是女人就瞧不起她哦，基奇寶貝。在魔法師這個行當裏，女性的比例是相當大的，實力也不比男性差——甚至可以這樣說，如果在普通人的世界裏，男人和女人發生戰争，男人勝利的可能性不會低于百分之九十；但在魔法師的世界裏，男人勝利的希望卻是幾近于無。”

——怎麽可能？

基奇頓時疑惑地看向阿米爾。

“這就是天神造物的奇妙和公平了。”阿米爾聳聳肩，“它沒有給予女人強健的體魄，卻給了她們無與倫比的精神力，而精神力對魔法師的重要性，相信你已經有所感悟了。”

“但，協會裏的三個大魔法師，都是男人。”基奇忍不住争辯。

“那是因為男人統治着世界，我的寶貝。”阿米爾呵呵一笑，“所以，他們制定了一套極其危險的更适合男人而非女人的晉級考核方式。因為女人大多都是小心謹慎的，她們寧願一輩子都挂着高級魔法師的頭銜，也不願意冒着丢掉性命的風險去換取虛無缥缈的名聲——就這個角度來說，其實女人遠比男人理智、聰明。”

基奇閉上嘴巴，但心裏卻還是不以為然。

阿米爾也沒繼續和他講道理，笑了笑，閉目養神。

阿米爾說要帶基奇去自己的法師塔，但馬車走了幾天之後，基奇便覺得窗外的景色開始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一直到馬車進入了一處鎮子，看着周遭再熟悉不過的街道屋舍，基奇才恍然驚覺，“這是我家附近的小鎮！”

“就是帶你回家啊。”阿米爾笑道，“離開這麽久，你也該想家了吧？”

——好像，完全沒有呢！

基奇咬了咬嘴唇。他不會忘記，父母想用一袋金幣把他交換出去的事；也不會忘記，祖母把他像牲畜一樣鎖在屋子裏的事；更不會忘記，莉奇只因為不想有兩個弟弟同時離家就阻攔他成為魔法師的事；還有修奇，那句“你和洛奇是不一樣的”，到底是什麽意思？是說他沒有洛奇那樣的天賦，還是……

基奇低下頭，攥緊了拳頭。

“難道你不想回家看看？”阿米爾看出基奇的神色不對，不由疑惑地問了出來。

基奇沒有作聲，但臉上的神情已經再明顯不過。

“看來我又好心辦錯事了。”阿米爾嘆了口氣，“不過，既然已經到這兒了，還是回去看一眼吧，畢竟你是偷跑出來的，總要讓他們知道你現在平安無恙。”

“我不想見他們。”基奇低頭答道。

“好吧。”阿米爾無奈地聳了聳肩，“你留在旅店裏，我自己過去，這樣總可以了吧？”

基奇沒吭聲，但也沒再提出疑議。

阿米爾只當他默許了，于是便在鎮上找了間旅店，領着基奇住了進去。

第二天一早，阿米爾獨自去了鄉下尋找基奇的家人，基奇則忐忑地留在旅店裏，等待阿米爾的歸來。

——如果祖母和哥哥還是反對他學習魔法，會不會強行将他接回家去？

基奇不安地猜想。其實他倒不是很在乎祖母的反對，反正那個老女人從來就看不上他，無論他做什麽、怎麽做，都不可能博取她的一點青睐。但修奇的想法他卻不能不去在乎，從他有記憶的那天起，修奇便行使着約束父母、管教弟妹的執家大權，是這個家裏真正的一家之主。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違逆父母、祖母，卻無法違逆修奇。在很小的時候，他曾經嘗試過反抗修奇的“統治”，甚至發狠地想用自己的力量好好教訓修奇一頓。但從未讓他失望過的力量卻在那時失去了效力，不僅惹來了修奇的暴怒，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頓，之後更是拎着他的衣領警告他：“再讓我發現你對家人動手，我就殺了你，以絕後患！”

那時的基奇并沒意識到這話的真意，只當是修奇發現了自己的偷襲，對他挑戰他長兄地位的行為很是憤恨。但如今再去回想，基奇便不由得思索更多——

也許，修奇也有和他一樣的力量，并且，比他更強。

想到這一點，基奇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這，也正是他不願回家，不願面對家人的真正原因。

他害怕修奇，害怕修奇逼他回家。

他無力反抗修奇，所以，他只能想盡辦法逃避。

或許是感覺到了基奇的擔心，臨近中午的時候，阿米爾便行色匆匆地返回了旅店，徑直來到基奇的房間，關上房門，神情凝重地開口道：“我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基奇寶貝。”

“呃？”基奇不由一驚，難道修奇真的要逼他回家？

阿米爾沉吟了一下，終是開口道，“你的家人，失蹤了。”

聽到這話，基奇一時間竟不知該是喜是悲，臉上的表情也不由得跟着古怪起來。

“我不是在開玩笑，親愛的。”阿米爾蹙起眉頭，将自己這一上午的所見所聞講述了一遍。

阿米爾乘馬車抵達了基奇家的農場後，不僅沒有見到他的父母家人，反而被周圍人告知這座農場已在四個月前易主。

“賴斯家的小兒子當了魔法師，把他們接到城裏享福了！”鄰居衆口一詞地說道。

平民們不知道魔法協會的規矩，以為被魔法協會的人看中帶走等于當上了魔法師，但阿米爾卻不會被這種話糊弄。

先不說亞夏城本就不是平民可以随意進入的地方，就算可以，一個剛當上魔法學徒的小孩子，又哪會有安置家人的能力？更何況，四個月前，基奇和洛奇還在前往魔法協會的路上，怎麽可能會與家人取得聯絡？而且基奇明顯不知道此事，另一個洛奇年紀更小，又在管束更嚴的學院裏學習，更不可能做得出來。

但這樣一來，賴斯一家的失蹤便更加蹊跷古怪了。

阿米爾又派車夫四處打探了一圈，得知賴斯一家确實是在四個月前搬走，農場也通過正常的手續渠道賣給了鄰人。只不過，出面商談農場售賣事宜的不是賴斯家的男家長，而是他的長子修奇。修奇宣稱父母已先行一步去城裏安家落戶，留下他在這邊處理善後。搬家的時候，鄰居也只看到了賴斯家的老祖母和修奇、莉奇兄妹，同樣沒有見到賴斯夫婦。

“我所能打聽到的只有這麽多。”阿米爾半安撫半試探地說道，“也許，他們真的去了城裏，只不過，未必是亞夏城。”

基奇沒有吭聲，心裏卻下意識地覺得，家人的失蹤，很可能和他的離家出走有關。

——也許，不是失蹤，而是抛棄。

——他們終于決定抛棄他了。

——或許，還有洛奇。

想到這兒，基奇擡起頭，向阿米爾漠然說道，“你不是要帶我去你的法師塔嗎？別再耽誤時間了，現在就出發吧！”

阿米爾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基奇對自己的家人竟會如此冷漠。

但很快，阿米爾便翹起嘴角，微笑道：“好吧，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