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阿米爾的法師塔

離開小鎮，阿米爾的馬車便轉向了西北方的山區，并在數天後抵達了目的地，一處高而險峻的青翠山嶺。

車夫并沒有駕着馬車跟随兩人一起進山，基奇只能拎着自己輕飄飄的行李箱，跟在阿米爾身後，一步一步地向那座連影子都還看不到的法師塔走去。

路上，阿米爾見基奇走得辛苦，倒是主動教了他一個簡單的禦風術——把風元素彙聚在腿上，加快行進速度，減輕肢體的辛勞。

在禦風術的幫助下，基奇很快就和阿米爾來到的他那座位于半山腰處的法師塔前。

法師塔一共五層，占地面積也比蒂娜的那座要大，四周都是茂密的綠林，石塔本身也爬滿了翠綠的藤蔓，這或許也是基奇沒能在山腳下找出它的原因。

“今天大概要先湊合一晚了。”阿米爾一邊打開法師塔的大門，一邊向基奇說道，“我這裏沒有仆從，也沒有艾維拉那樣的好學徒，一切都得自己動手。”

基奇默默聽着，沒有應聲。

如同阿米爾說的一樣，石塔裏很久沒有被打掃過了，到處都落滿了厚厚的灰塵。阿米爾擡起手指，念誦了一句簡單的咒語，輕柔的旋風立刻出現在他的指尖，然後飄向大廳一角，将眼睛所見之處的灰塵統統卷了進去。

大廳裏很快煥然一新，阿米爾再次晃動指尖，讓旋風卷着收集起來的灰塵飄向門外，消散在門外的土地上。

“去看看你的房間吧。”阿米爾領着基奇來到二樓，打開其中的一間房間，“今晚先住在這裏，等明天我找人送了新的日用品過來，你再決定是否更換房間。”

基奇疑惑地瞥了阿米爾一眼，轉頭看向這個新房間，馬上明白了阿米爾的意思。

這個房間明顯是有人住過，從家具的布局到使用的布藝都帶有明确的風格和品味，但又與阿米爾的一貫風格不太一樣，倒有點像是特意為某人布置的。

基奇沒有多言，不過心裏已然決定，明天就搬出這個房間。

阿米爾又放出了一個旋風，将這房間裏的灰塵也清理幹淨，然後打開櫃子，把床上的被褥枕頭全部換掉。

“今天就随便休息一下吧，天黑的時候記得下樓吃晚飯。”阿米爾說道，“三樓有圖書室，你若是覺得無聊，可以過去打發一下時間，不過最好稍等一下，讓我先去把那裏清理一下。”

“嗯。”基奇應了一聲，拎着自己的行禮走向床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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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爾也沒和他多說什麽，轉身出了房間，忙自己的事去了。

一直到晚飯前，阿米爾都沒有再來打擾基奇。基奇也沒去三樓的圖書室，只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用冥想打發時間，順便讓因長途旅行而倍感疲勞的身體得以休憩。

待天色将黑的時候，基奇起身下樓，和阿米爾一起共進晚餐。

晚餐并不豐盛，只是路上常吃的一些面包和熟食。

基奇一邊吃着，一邊悄悄打量着已經換了一身灰白色常服的阿米爾。

自從進入這座法師塔，阿米爾就似乎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不見了經常挂在嘴邊的笑容，也沒有了平日裏的和藹可親，整個人都清冷倦怠了起來。

“有事嗎？”注意到基奇的目光，阿米爾斜眸問道。

“……什麽地方可以洗澡？”基奇沒敢把真正的想法說出來，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

“你的隔壁。”阿米爾答道，“吃完飯，我帶你過去。”

“嗯。”基奇垂下頭，老實地繼續吃飯。

晚飯後，阿米爾領着基奇進了二樓的浴室。

這間浴室明顯沒有蒂娜法師塔裏的精致，地板和池子使用的都是普通的青石板，用來引水的開關也只是一個沒有絲毫裝飾的金屬管。

阿米爾給基奇放好熱水，起身問道，“介意和我一起洗嗎？”

基奇愣了一下，很快搖頭。

“那麽，一會兒見。”阿米爾轉身離開浴室，沿着樓梯下行，似乎是去收拾餐桌上的狼藉。

由于法師塔裏沒有女人，基奇也懶得回去取換洗用的衣服，直接脫掉學徒長袍和裏面的內衣內褲，邁步跨進了浴池。

水很熱，甚至有些燙人，但感覺很舒服，在床上躺了一下午都沒緩解的疲乏，瞬間就在熱水的潤燙下消失殆盡。

基奇正眯眼享受，阿米爾推門走了回來，上身裸露着，下身圍了一圈浴巾。

赤裸的阿米爾比穿魔法袍時更顯健壯，手臂和胸膛處的肌肉線條分明，肌膚也是小麥色的，和他一比，基奇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只褪了毛的小公雞。

——沒關系，我年紀還小。

基奇安慰自己。

但緊接着，基奇便注意到，阿米爾身上不只有肌肉，更有疤痕，幾乎遍布了他的整個身體，甚至連腰胯處都不例外。而且，那疤痕的種類似乎也很繁多，有些像是利器穿刺所致，有些像是刮傷，還有些則像是燙傷。

見基奇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身體，阿米爾坦然一笑，“在看這些傷疤？”

“嗯……”基奇遲疑了一下，用自己唯一能想到的理由猜測道，“你上過戰場？”

“沒有，而且這也不是在戰場上留下的疤痕。”阿米爾淡然道，“如果你熟讀《魔法師守則》，你就該知道，魔法師是不允許加入軍隊、參與戰争的。”

“那……是和野獸搏鬥？”基奇絞盡腦汁地又想出了一個緣由。阿米爾說過，他的這次大魔法師考核就是一次冒險，如果這些傷是在冒險的時候遭受的，似乎也十分正常。但那大大小小的疤痕看上去并不像是新傷，這讓基奇對自己的猜測不由得有些不太自信。

“別亂猜了，這都是我小時候留下的。”阿米爾坐進浴池，解開腰上的浴巾，搭在自己肩頭，雲淡風輕地笑道，“我有一個……很不愉快的童年。”

基奇立刻不再多問。他家農場附近有一個經常被父親責打的男孩，嘴角和眼眶處經常出現淤青，身上的傷痕雖然看不到，但他最怕被人碰觸，于是其他男孩就故意拍打他的身體，看他疼得呲牙咧嘴甚至嗷嗷大叫，然後哄堂大笑。

基奇也曾被這樣欺負過，只是他更兇悍，打起架專往要命的地方下手，再加上有異能協助，随時随地可以陰人，一來二去的，那些和洛奇在一起的男孩雖然越發地看他不順眼，卻再不敢對他輕舉妄動。

——阿米爾，也曾弱小地任人欺淩嗎？

基奇好奇地想着，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繼續在阿米爾的傷疤上流連。忽然間，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他可以幫阿米爾消除這些傷疤，他的力量不僅能控制空氣中的魔法元素，也能控制人類身體裏的，治愈傷口，消除疤痕，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只是，這種力量……

基奇咬了咬嘴唇，試探着問道：“阿米爾……閣下，我，可以信任你嗎？”

正在用浴巾擦拭身體的阿米爾撩起眼皮，疑惑地看了基奇一眼，很快勾起嘴角，反問道：“親愛的基奇寶貝，你覺得，除了信任我，你還有其他選擇嗎？”

基奇微微一怔，一時間有些無法理解阿米爾這話的含義。

“你是由我帶入魔法協會，也是由我引薦給蒂娜的。”阿米爾放下浴巾，斜倚在浴池的池壁上，笑眯眯地繼續說道，“你現在的一切都是我給予的，如果你不想失去它，那麽——除了信任我，你別無選擇。”

聽到這話，基奇的嘴角頓時垮了下來。

——他讨厭被威脅，非常讨厭！

基奇正開始後悔自己難得生出的善意，阿米爾已更加直白地追問道，“說吧，小基奇，是不是有什麽事想求我……唔……這表情不對，難道你不是想求我，而是……想幫我？”

——現在已經不想了！

基奇立刻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阿米爾卻不依不饒地将身子靠了過來，湊到他的耳邊，緩慢而準确地猜測道，“難道，你想幫我消除身上的傷痕？”

基奇身子一僵，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阿米爾，就見他正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眼中滿是戲谑。

基奇習慣性地咬了咬嘴唇，猶豫着該如何回答。

阿米爾卻将身子縮了回去，重新靠在池壁上，一邊往自己身上撩水，一邊清淡地警告道，“不要試圖編織你并不擅長的謊言，親愛的，用你的頭腦去思考，如果不是知曉你的天賦，我又怎能從衆多普通人中将你挑選出來，還冒着成為笑柄的風險将你帶走？”

“上一次，你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基奇蹙眉道。

“上一次是在蒂娜的法師塔。”阿米爾微笑道，“有句話叫做隔牆有耳，我雖然相信蒂娜，但卻無法相信一個寵愛女兒的大魔法師，誰知道他在自己女兒的法師塔裏布下了多少陷阱，就等着我這種別有目的的男人中招呢？”

說完，阿米爾便不急不躁地看着基奇，似乎在等他自己想通。

基奇卻越發地迷糊了，怔怔地看着阿米爾，好一會兒才試探着問道：“上一次，你說謊了？”

“倒也算不上謊言。”阿米爾聳了聳肩，“只不過，選中你，從來就不是一場賭博。”

“你……”基奇張了張嘴，卻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阿米爾的模樣不像是懷有惡意，但……也實在不像是什麽好意。

見基奇仍舊遲疑地看着他，阿米爾微微一笑，蠱惑般說道，“放心，這不是威脅，而是一場公平交易——你不是想取得魔法師的身份嗎？我可以幫你，只要，你也幫我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你，要我怎麽幫你？”基奇遲疑地問道。

“很簡單，把你的力量借給我。”阿米爾微笑道。

基奇馬上想到了故事裏的惡魔通過吃人來獲得力量的情節，頓時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将身子向後退了許多。

“你又想到哪裏去了？”阿米爾哭笑不得，“我說的借，只是借用你的力量幫我做些我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情。”

“到底……怎麽幫？”基奇猶疑地看向阿米爾。

“比如，解析禁咒。”阿米爾答道。

在浴室裏簡單地清洗過身體之後，阿米爾帶着基奇去了他的房間，拿出一張寫滿字符的羊皮紙，放到基奇面前。

“這是我參加大魔法師考核的最大收獲，禁咒級魔法‘雷霆風暴’。”阿米爾解釋道，“不過，這份咒語是我靠着記憶默記下來的，細節上有可能存有出入，需要你幫我進行校正。”

“怎麽校正？”基奇不解地問道。

“核對每一個魔法原音對應的元素變化，根據這些變化找出錯誤所在。除此之外，我還希望你能簡化這個咒語，剔除不必要的原音，盡可能地縮短咒語長度。”阿米爾答道，“不要告訴我你辦不到，親愛的，你的力量可不僅僅只是高于常人的元素感知力那麽簡單，不是嗎？”

“可是……”基奇欲言又止地看向阿米爾，一臉為難。由于這幾個月來一直忙着制作傳聲筒和魔法卷軸，118個魔法原音他只背下了三分之一，而且大多只停留在可以“背誦”的程度，能夠念出來與元素進行呼應的咒語，更是少的屈指可數。

“可是什麽，親愛的，有話直說，不要總讓我猜。”阿米爾很是無奈。

“我，對魔法原音還……不太了解。”基奇面色一紅。

阿米爾怔了一下，馬上挑眉問道：“你不會把時間都花在制作傳聲筒上了吧？”

“我和希爾約好了的……”基奇低聲答道。

阿米爾的臉上頓時生出了幾分陰霾，但很快，他就将這絲陰霾收斂了起來，并沒像基奇預料的那樣當場發飙，只是略帶不悅地指責道：“親愛的，除非你想像蒂娜一樣以煉金師為職業，否則，魔法原音才是你最應該優先學習的魔法常識。還有，我希望你以後能更相信我一些，尤其是魔法方面，請相信我的權威性，不要再擅自調整自己的課程安排。”

“我，盡力。”基奇垂眸答道，帶着再明顯不過的敷衍。要不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異能，他才不會在那些由魔法原音組成的繁複咒語上浪費時間。他真不覺得那些咒語對他有什麽意義，相反，倒給他帶來了額外的負擔，讓他在施法的過程不得不分出精力去背誦那一個比一個饒舌的魔法原音。

阿米爾也沒逼基奇承諾什麽，只深深吸了口氣，壓下自己心中的種種不快，然後便正色道，“那我們就一邊學習一邊解析好了，正好，我也想親眼見識一下你那神奇的力量。”

基奇怔了一下，立刻道：“如果你只是想見識我的力量，我可以先幫你消除傷痕，這比解析咒語什麽的快多了。”

“不必了。”阿米爾淡淡一笑，“這身傷痕是很重要的記憶，我，不想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