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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凡和谷峰出門的時候,張曉華才想到他額頭上的傷不好看,找了頂帽子給他扣頭上了,嘴上吩咐他,“別摘了,小心受風。”夏凡點點頭,沖着她感激的笑了笑,倒是讓張曉華覺得這孩子跟原先一樣那麽白楞,對今天那事兒更拿不準了。

可她哪裏知道,夏凡出門就将帽子給谷峰了,他本就生的白,那塊烏青在額頭上不知多顯眼。白事宴定在招待所,原本抄小路就可以,夏凡拉着谷峰大搖大擺的從家屬院中間穿了過去,不少人看了指指點點,夏凡就當沒瞧見,有人說得聲音大了,他還咧着嘴沖人家笑一笑,就跟個傻子似得。

谷峰在一旁瞧着,總覺得這弟弟真人不露相啊。今天這事兒,要是安小夏聽見屋子裏有聲音,肯定得吓得跑了去找她爸媽,要是他自己,肯定是直接開門沖進去了,但誰也不會像夏凡這麽蔫壞,他想着夏凡一早讓他穿着大舅的棉襖下套,想說這不是故意的,都張不開嘴。

兩人一路到了招待所,夏凡慢悠悠的看了菜單子,又問了問當天的安排,還看了看牆上的值班人員表,打聽了下都有哪些人負責,然後才慢慢回去。當然,安強偷翻存款單還打了夏凡的閑話就一路散播開,谷峰知道,起碼半個月內,安強在這院裏是人見人呸的了。

安強可不知道這個,安小夏本就是個慣得沒啥心眼的孩子,而且來這裏吊唁的人,瞧着接待的是她,也不會跟她說這事兒,所以安強一家三口,都沒想到,他們的名聲更差了一籌。等着傍晚,張曉華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兩瓶茅臺兩條中華拿了出來,看着天黑了,就讓安強用個紅布包提着,去了王瑞家。

王瑞跟安強是初中、高中同學,他們班裏在這個單位的足足有七八個,都是頂替進來的。因着那時候少有大學生,高中學歷就算是文化人了,這麽十幾年混下來,除了安強,都不差。王瑞就是其中佼佼者,要知道,如今單位的房子還是集體分配,房産科可是赤手可熱的好位置。

他家自然少不了送禮的。所以安強一敲門,王瑞他老婆顧芳只開門打量了一眼,就什麽都明白了,她微微笑了笑叫了聲安大哥,就将安強讓了進去,沖着看電視的兒子王小虎道,“去去去,進屋做作業去。”然後又高嗓門喊了聲,“王瑞,安大哥來了。”然後才回頭看安強,“坐坐坐,別客氣。”然後就忙活着去泡茶。

王小虎今年十五,跟夏凡是同學,因為上的子弟學校,兩人從小一個班,但是算不得朋友。因為倆個人成績都好,可偏偏夏凡長得好家世又可憐,子弟學校的老師也是單位上的人,何況這時候也沒那麽勢利,難免有些偏着夏凡,王小虎就覺得不痛快。兩人從六歲上學到現在,也沒多說過幾句話。

這幾天夏凡沒來上學,同學們都說夏凡外公去世了,他下午去辦公室抱卷子的時候聽見班主任說,“人剛去世安強就在家裏翻東西,以後夏凡那孩子日子還不知道怎麽樣呢,可憐啊。”另一個老師嘆道,“安強就是個窩裏橫的主。”

所以,安強一來,他就擡眼打量了一眼,總覺得這事兒奇怪,他爺爺去世的時候,家裏快忙死了,他爸爸白天操持,夜裏傷心得流眼淚,怎麽夏凡他舅舅就有空到他家來?所以進了自己悟,他就悄悄開了條縫,聽外面動靜。

安強坐到了沙發上,左右瞧了瞧,王瑞家就是比別的地方寬敞,不過三個人,住了三室一廳的房子,家裏鋪着地毯,客廳正中央還放了個二十一寸夏立彩電,這可是進口貨,四千塊一臺,還有錢沒處買,安強平時都是見面打招呼,這是第一次上門,頓時就有點慫。

顧芳從櫥子裏拿了個玻璃杯子倒上了茶,王瑞才緩緩從書房出來。瞧見安強站了起來,就在他棉襖上打量了一眼,然後笑呵呵道,“你坐你坐,你客氣什麽?”

安強是個愛面子的人,這樣的人都特別敏感,他瞧見了王瑞的打量,想着自己出門也沒換件衣服,在瞧瞧人家家裏沙發上雪白的沙發巾,就覺得有點後悔。還好王瑞并沒有說什麽,坐到了一旁的單個沙發上,點了根煙就問,“我這兩天忙,也是剛聽說伯父的事兒,準備明天過去呢,你節哀啊,到了這歲數,都會遇上的,去年我爸走,我也好久沒緩過神來?”

“哎,是,沒想着這麽快,連最後一面也沒瞧上。”安強答了一句,他這人在家裏人面前脾氣大,出了門就慫了,所以單位人欺負他,他也不敢多說話。這時候更沒話說。他尋思,王瑞怎麽也要問問他來幹啥。

誰知道人家王瑞就端上了,自己拿了個紫砂杯,吸着茶水看起了東方時空,壓根不張口。兩人将一集東方時空看完,緊接着就到了電視劇時間,安強擡眼看一眼王瑞,再看一眼從沒瞧過的彩色大電視,上面的人可真漂亮,躊躇了半天,屋裏的王小虎都快沒耐心了,才将放在腳旁的包推了出來,“我給你拿了兩瓶酒兩條煙,也不知道你平時喜歡哪個牌子?”

王瑞好像很驚訝,問道,“你這是幹什麽,我還沒給你随份子呢,你咋給我東西呢。這不成,趕快收回去。”安強好容易開了口,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王瑞這麽冷淡,但還是接着說下去,“你也知道,我爹一去世,夏凡肯定就得跟着我了。我那邊住的也困難,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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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個什麽。安茜不是留下那套房子,你搬進去住就是了,誰還能說什麽?”王瑞直接道。

可這樣還是暫住,他可是聽說了,今年開始,房産都可以自家買回,不過兩三千塊錢,那房子就是自己的了,有證的。若是現在不落在頭上,等夏凡大了,照樣能趕他們出門。就摩挲着手道,“那不是寫着安茜的名嗎?我住着不是名不正言不順嗎?”他把東西再往前推推,露出裏面的牌子來,“你看,咱們老同學,我想改成我的名字。”

這事兒的确不算難。整個家屬院的房子都沒下房産證,就是有個記錄,哪套房子分給誰家了,若是你換了單位,或者搬進了新蓋的集資房,還得将舊的還回來,當然,這樣的分人,一直住着去世了的不算。在安強看來,王瑞就是動動筆的事兒,夏凡一個屁孩,改了名能怎麽樣?

可王瑞卻沒吭氣,而是吸了吸鼻子,安強就尴尬的向後縮了縮身體,他也知道自己身上有味。然後王瑞就沖他為難道,“這事兒你可是難為死我,你也知道咱單位今年能夠買下住房了,這兩天都整理材料上報房産局。你別看我是科長,可這事兒都張蕊他們幾個弄呢,和原先可不一樣,要改實在驚動太大。”

安強聽了就傻了眼,他沒想到這麽難啊。

王瑞瞧了瞧他,就把桌子上的東西往外推了推,“咱們老同學不講究這個,我給你指個道,你明天抽個空,一上班你拿着這東西去房産科,找找張蕊,跟她說說情,套套近乎,把我名字提一提,趁着還沒報上去,先讓她改了口,我這邊就放。要不,我也不好直接張口,你說咋樣。”

安強聽得暈暈乎乎,但也算有了法子,他還想再勸勸留下東西,王睿就站了起來,把東西往他懷裏塞,然後推着他往門外走,還向顧芳使了個眼色,顧芳連忙從裏屋掏出了二十塊錢,王瑞接過來塞進了安強手裏,還道,“這是我做小輩的一份心,你拿着,趕快回去吧,家裏一堆事兒呢,咱們有空再聚。”

等着門關了,安強才發現,自己把東西抱出來了,還拿了人家二十塊錢。他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讓人辦事結果自己拿了別人的錢,但想了想又覺得有面子,王瑞可真夠講義氣的,想到這裏就心情好了,抱着東西就下了樓。

安強夫妻倆住在同一個大院裏,所以天黑了就回家了,夏凡和大姨、谷峰都留在房子裏守着外公,三人吃完飯,夏凡就自告奮勇的拿了垃圾下去扔,沒想到一轉身,就聽見有人叫他。

他回頭一瞧,就瞧見一個男孩站在樹底下,穿着身白運動衣,雙手揣兜的看着他。夏凡晃神想了想,才記起來,這孩子好像叫王小虎,是王瑞他兒子。當年王瑞和林慧慧的事兒鬧出來,這孩子就跟着他媽回了外公家,再也沒回來,這算起來,都九年沒見過了。不過,原先他倆也不說話,所以一時間就站在那裏,愣了下來。

王小虎也是以倒垃圾的名義偷跑下來的,安強走後,他媽就說安強不是個東西,連親妹妹的遺産也要霸占,他雖然讨厭夏凡,可在自己屋子裏想了想,總覺得夏凡也可憐,而且,他覺得他爸爸辦這事兒,挺對不起夏凡的,心裏過意不去,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了。

既然喊出來了,王小虎也沒打算憋着。瞧着夏凡不動,他就迎了上來,兩人面對面,王小虎高了夏凡一個頭皮,他覺得自己這是在辦好事,可又不想讓夏凡覺得自己是想跟他做朋友,就昂了頭,用極為冷淡的口氣說,“你舅舅要換你房子的戶主名呢。”說完他就想走,可又想着夏凡在學校裏就挺傻的,別聽不懂,多交代了一句,“明天他就去房産科,你可攔着點。”

然後就昂首挺胸的走了過去。

夏凡站在原地一臉見鬼了的表情,這是重生的福利嗎?當年王小虎可沒管這事兒,他都到了一年後,房産證下來,才知道,自家房子成了大舅的了。可這消息不錯,當年安強肯定也沒去房産科,看樣子,林慧慧告狀的能力不小啊。

想着想着,夏凡就覺得溫暖起來,瞧着王小虎僵直的白色背影,想着這孩子雖然別扭好勝心強點,但不錯,等這事兒完了,也要幫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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