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倆人倒是挺厲害,五月天帶着墨鏡,跟個柱子似得杵在樓道口,張曉華坐在地上又哭又嚎,不知道跟兩人的妻兒父母祖宗八代發生過多少次關系,愣是臉上啥表情都沒有。但你要說真是不拘言笑吧,也不是,起碼夏凡透着人縫,瞧着二樓孟奶奶下來時,兩人倒是極老實的側了側身,其中一個高點的,還說了句,“有點吵,打擾您了。”
張曉華向來是以三短一長的頻率哭,這次那個尾音還沒拉出來,就卡在了那兒,瞧着這兩人就跟見了仇人似得,眼睛都能冒出火來,只是怕早已領教過這兩人的本事,沒敢向前沖,轉而又嚎起來了。
等着安強撥開人群好容易擠進去了,張曉華才覺得主心骨來了,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屁股後面的灰也不拍,拉着安強的胳膊,指着這倆人就說,“你可回來了,這兩人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我一早過來送東西,就站在門口問我是不是安強的老婆張曉華,我答了是他們就把我往外推,說是不準進。你瞧瞧,你瞧瞧,”張曉華指着地上的東西,“全扔地上了。”
安強本以為回來看到的是,張曉華母女倆已經住進來了,哪裏想着被攔在了樓下,自家的東西還都扔在了地上,當即就火了,黑着臉道,“哪兒來的,趕快滾,小心老子削你。”
那兩人跟沒聽見似得,擡頭望了望天。
安強放了狠話沒人接,頓覺面子上過不去,何況這畢竟是家屬院,算是他的主場,這麽多人看着呢,這倆人也不敢多放肆。他常年幹體力活,長得也算是人高馬大,在這個院子裏,除了武進,還真沒人能打得過他,所以自信還是有一些。腦子迅速下了結論,他一眼掃着三輪車上放了個粗實的短棍子,伸手摸過來就往前沖。
只是業餘選手和職業選手從來都不是一個段位的,人家就是吃這碗飯的,在身高等同的情況下,還是倆人,怎麽會打不過他。只見矮點的那個只是上前一貼身,也不知道手怎麽動的,安強的拿着棍子的右手腕就被握緊了,随後安強臉色就突然大變,被握住的手掙紮起來,堅持了不過十秒鐘,就聽咣當一聲響,棍子落了地。
然後這黑衣大漢才拽着他手向後推了一把,安強直接後退坐地,兩人瞬間拉開距離,大漢低頭撿起了棍子,臉又沖向了安強,露出譏諷的神色。安強這會子卻是害怕了,不自覺的顫了顫,抖着聲音問,“你要幹什麽?”
大漢兩手持棍,只聽咔嚓一聲,嬰兒手臂粗的棍子掰成了兩半,然後人家手一松,将棍子扔在了安強腳下,又回去站崗去了。
在1990年,這副表演分明就是《上海灘》中許文強的做派,簡直帥呆了。不知道誰家的熊孩子,張口就一句,“強哥,你好厲害!”
同樣被人叫做強哥的安強的臉色就更黑了。他不敢招惹那兩人,反而回頭瞪着張曉華發難,“鬧騰的這麽大,安瑤和谷峰呢,也沒下來?”
張曉華此時滿心怒火,咬牙切齒地說,“沒看見,誰知道躲哪兒去了。”她倒是比安強聰明一點,“你找他們有什麽用,夏凡呢?”
安強這才愣了,不敢置信地問,“你說這是夏凡找來的?”不過這時候丢了臉的他哪裏需要什麽肯定的答案,沒等張曉華點頭,他就沖了出去,沖着回來的方向喊,“夏凡,你找的人?”
圍觀的人聽了,不由搖搖頭。那可是社會上的人,夏凡一個孩子,從哪裏會認識他們,這安強怕是要瀉火。甚至有幾個人都上前一步,想将他攔下來,夏凡頭上的青紫還沒消下去呢。
誰知道,夏凡壓根就沒想逃避這個問題,幹淨利索的回答道,“是我找的。命令也是我下的,我說,若是我大舅媽和表姐過來幫忙收拾,準備中午和晚上的白宴,就不用管。如果她們想趁我不在搬進來,就直接扔出去,不用給她們留臉面,反正,”夏凡停了停,然後才道,“她們也沒有。”
一句話猶如水入油鍋,頓時讓不少人愣住了。就連質問夏凡的安強,也磕巴了一下,指着夏凡說,“你……你個兔崽子,我揍死你,你怎麽說話呢。”說着,他就想撲上來,看樣子是想撕爛了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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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強人高馬大,夏凡瘦的都快成紙片人了,旁邊的人哪裏敢讓他靠近?連忙攔住了他,住在一個樓上的周大爺還沖着夏凡訓斥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這可是你舅舅!”一旁的孟奶奶也跟着勸,她拉着夏凡,小聲說,“凡凡啊,你以後得跟着他過啊,你不能這麽得罪他啊!”
夏凡知道他們都是為自己好,也知道如果他腹黑一些,應該在私下裏剛柔并濟,将安強一家拿下,反正他如今已經掌握了主動,這樣倒是可以留有一線,自己的名聲也好聽的多,顯得自己不那麽毒,畢竟,這年頭的人還是重視親戚。
可這樣的話,安強一家呢。他們黑了心肝喪了良心連自己無依無靠的外甥都要算計,他為什麽要為些許名聲而替他們遮掩?他若是這樣做了,就對不起自己當年受過苦遭過的罪,他重來一遍的人生,不能夠這樣過!所以,夏凡就是要鬧大,他一個男人,連強、奸、生孩子這樣的事兒都經歷過了,還怕什麽?因為不可能再差,所以他無所畏懼,也從不害怕。
他輕輕對孟奶奶說了聲謝謝,就趁着安強被攔着,走到了樓道口,站在了兩個黑衣男身後,保證了自己安全,才開口說,“大舅,你幹嘛生這麽大氣?不就是我找人攔着我大舅媽和表姐,沒讓他們搬進我家嗎?可這本就是我媽媽留下的房子,昨天您去房産科不是又核實過一遍嗎?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是我媽安茜的名兒。昨天王科長怎麽說的,您不是才過了一天就忘了吧?您和我大舅媽是不是喝多了沒送出去的茅臺酒,糊塗了。”
夏凡擡高了聲音接着說,“我外公的房子早在二十年前你結婚的時候,就讓給你們夫妻倆了,那時候外公可是帶着我大姨和我媽出來租的房子!你別忘了你當初怎麽說的,您說女孩都是潑出去的水,房子跟她們有個屁關系,我不圖她們的東西,她們也別想占我的光。怎麽,如今覺得房子小了,就打我的主意,大舅,你二十年前吐出去的口水,現在要用舌頭添回來嗎?”
夏凡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運動服,少年長相清秀,膚色白皙,脊梁更是挺得筆直,站在那裏,就似一幅畫。只是這幅畫畫的不是風花雪月,而是狂風暴雨,他的話語尖刻而不留絲毫情面,全部潑向了安強一家。
這話實在是太難聽了,尤其是由一個晚輩嘴裏說出來,仿佛十幾個巴掌打在了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安強還沒發怒,張曉華先受不了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腿撒開蹬地,雙手拍着大腿,就哭罵了起來,“安茜啊,你走得早,你看看你生了個什麽東西,他不學好啊,帶着黑社會的人欺負你哥啊,他指着他舅舅的鼻子罵啊,安茜啊,你睜開眼看看啊,你……”
他還沒罵完,就聽夏凡冷冷一笑,沖着她不屑道,“大舅媽,你有空喊我媽,可別忘了我外公也在地下呢。當初在醫院裏,你可是嫌棄外公‘死人’搬回家裏晦氣,害怕影響表姐高考呢。你就不怕我外公也上來找你理論理論?”
此時因為夏凡的鬧騰,圍着的人越來越多了,這事兒倒是第一次透出來,頓時人群裏就開始叽叽喳喳議論起來。有的說,“不能吧,怎麽能這麽說話!”有老人說,“當年安老頭是在外面租了不短時間房子,直到安茜的房子下來。”有的呸道,“別人不能,張曉華有什麽不能的,安老爺子活着的時候,她一年也不肯來一趟。”
胖嬸下班剛回來,也在人群裏站着,瞧着夏凡的樣有些擔心,這樣鬧大了可對他一點都不好,可聽着別人說當時的事兒,她更不想讓張曉華得了好,當即就說,“這話就是她說的,我帶着夏凡去問老爺子的身後事,他們夫妻倆一起說的。”
胖嬸是個實誠人,有這樣一個證人,這事兒就可信了。頓時,就聽見有人罵了句,“該!活該被罵!”“安強,那是你爹,你就讓你媳婦這麽說?你是不是男人!”
安強早被松開了,被王瑞騙了的事本就被他視作奇恥大辱,何況夏凡的話連揭舊事帶損人,沒有比這更難聽了。他倒是想沖上去将夏凡那兔崽子捉過來狠勁抽一頓呢,可一瞧見堵在夏凡身前的那倆黑衣男,他的腿肚子就打抖,他右手腕現在還疼呢。
安強立刻往人群裏撒看,卻發現看熱鬧的那麽多,他的那群鐵杆們卻一個都沒在,想叫幫手都不能。他又瞧了瞧已經嚎的嗓子快啞了的老婆,躲到了樹後面的女兒,安強知道,只有他出馬了。好在他是夏凡的舅舅,就這一個身份,夏凡就逃不出他的掌控。他直起了身子,梗直了脖子,仿若自己十分有理,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訓斥道,“夏凡,你這是不想跟着我過了?!”
他以為夏凡聽了這個會收斂,卻不想想,夏凡如果不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怎會當着人群發難。只見夏凡很認真地搖搖頭,“是,大舅,我不跟你過。”
張曉華尖着嗓子插嘴,“你要跟着安瑤,我就知道,除了谷峰那小混混,你從哪裏找來這些人。”
夏凡的眉頭皺了皺,幹脆的回答,“我也不跟大姨過。我跟外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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