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夏凡連坐都沒坐下,直接去了王小虎家。
一路上夏凡越想越氣,這事兒鬧的挺大,但實際上,知道詳情的人并不多,按理說王小虎是初犯,又是個剛剛十六歲的孩子,都半個月了,不應該還關在裏面,怎麽說,也該先保釋出來啊。
可現在,王小虎還關在看守所裏呢。那是什麽地方,混混、小偷、殺人犯,所有犯罪的人都會在裏面走一趟,這樣一個孩子,在裏面待了十五天,會挨揍是肯定的,但其他的呢?夏凡真不敢想象。
要不是這事兒必須通過顧芳才能辦,夏凡壓根都不想見這個女人。他原本對顧芳的印象就一般,他與王小虎是同學,經常在家長會看到她。這女人因為有個有本事的老公,一個上進的兒子,多多少少有點自傲,縱然平時接人待物看着還成,可細細一品,就能感覺出那種疏遠的感覺,這也是王小虎沒他人緣好的原因,小孩子都敏感的很,去了一次王家後,就都再也不肯去了。
夏凡原本以為這樣骨子裏帶着冷傲的女人,怎麽也應該是個強硬派,哪裏知道,上輩子一個離婚,這女人差點把自己弄死,而這輩子,竟是連兒子都保護不好。
他知道這是遷怒,可是那股子憤怒他壓不住。在王小虎身上,他看到了上輩子的自己,隐藏在道貌岸然表面下,渣的不能再渣的親爹,明明是最最應該抛卻的,卻因血緣強行聯系在一起,如蝕骨之蛆,只能被他一步步吞噬。
帶着這股子情緒,一到門口,夏凡就砰砰砰的砸起了門。他的力氣極大,并不結實的木門在他的拳頭下發出簌簌的響動,如此敲了幾十下後,對面門終于吱呀一聲拉了開,有個老太太瞧瞧露出頭來,“是夏凡嗎?”
夏凡這才停了手,扭過頭來,一瞧倒是認識,張奶奶,單位工資科張副主任的媽,他将情緒壓了壓,“張奶奶,你知道顧阿姨去哪兒了嗎”
張奶奶一瞧吓了一跳,夏凡的眼睛紅彤彤,不知道是哭了還是氣狠了,剛才她在屋裏就聽着外面的敲門聲狠了點,以為是林家人又來鬧了,好在從門徑看了一眼,認出來是夏凡。“凡凡,你這是怎麽了?這是生氣了?”
夏凡偷偷将敲紅了的手藏進了袖管裏,“沒,張奶奶,我剛回來,聽說王小虎出了事兒,就着急過來了,您知道顧阿姨這會子去哪兒了嗎?”
一聽這個,張奶奶嘆了口氣,她住在對面,這事兒誰也沒她看得清楚,林家人怎麽來鬧的,怎麽砸的屋子,又怎麽打的顧芳,王瑞又是什麽态度,都明白的很,她活了這麽多年,知道這個家怕是要散了。“這時候肯定是去了市一院了,那個姓林的,前幾天鬧騰着轉到那兒去了,顧芳想讓他們放過小虎,就一直跟着伺候人去了。得到夜裏才回來呢。”
夏凡看了看手表,現在還不過下午二點,他這邊給外公、媽媽入土的事也就在這幾天,王小虎在看守所裏也不能多等,想了想,他就直接坐了公交,趕到了市一院。
這年頭,各個單位都有自己的子弟醫院,只有治不了的病,才跑到市醫院呢,這裏得多少錢啊!所以,夏凡跑到住院部一打聽,就立刻問出來了,一個歲數不小的護士低着頭不知道在寫什麽,冷冷道,“在317病房,中間那個床。”等着說完了,還哼了聲,“看完人趕快走,全病房就你們家人多,當這是旅館啊,都守在這兒,讓不讓別人家屬呆了。”
夏凡聽了也不在意,直接按着門牌號找了過去。還沒到門口,他就聽見317病房裏傳來啪的一聲,緊接着,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來,“你弄得這是什麽東西,這麽燙,怎麽,你兒子殺人啦關在看守所裏這輩子都出不來了,你要替他報仇啊,顧芳你怎麽這麽壞,怪不得能生出個殺人的兒子。”
這聲音有些年老,還帶着口音,聽着并不熟悉,但那句顧芳,夏凡還是聽懂了。他沒直接推門進去,而是墊墊腳,透過木門上的玻璃窗向裏看,317病房裏的确人不少,林慧慧躺在中間的病房中,一個老女人坐在她的鋪邊上,剛剛說話的人顯然是她。一個男人站在一旁,顧芳則站在林慧慧對面,夏凡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仍舊能瞧見地上撒滿地的白色液體,應該是奶粉吧。
顧芳聽了這話,似是有點着急,“小虎不是殺人犯,這事兒是你們錯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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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林慧慧突然尖聲叫了起來,扯着那老女人喊,“媽,我不要聽,她污蔑我,她欺負我,她兒子把我孩子弄沒了,都成型了啊,媽!”
那老女人顯然也生氣了,一下子跳下了床,就沖着顧芳來,狠狠地往她臉上挖去,好在顧芳沒蠢到極致,往後退了退,躲開了臉上,那爪子落在了她身上。
只聽那老女人罵,“你說啥,誰錯了,你兒子一個殺人犯,你還敢說我們錯?你還想不想他出來了,我告訴你,沒我們同意,他保釋壓根沒門,你就等着一輩子別見他了。”
夏凡聽了這話才明白過來,到底為什麽王小虎沒出來,而顧芳顯然被這句話觸動了,她一下子拽住了老太太,求她道,“你們同意吧,他一個孩子,你們怎麽忍心啊。我離婚,我淨身出戶,我什麽都不要,行不行,行不行?”
“呸!”老女人罵道,“那我外孫女呢,我外孫女呢,你賠我外孫女,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她呲着牙罵,“殺——人償命,這是自古以來的道兒,你兒子殺了我外孫女,他就得賠命,離婚?你同不同意這婚都離定了,王瑞昨兒叫我媽了,他說了,你和那個孽種他一個都不要。”
說完,老女人一把甩開顧芳,顧芳顯然被這種說法吓住了,竟是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一把就坐在了原本灑在地上的牛奶上,滿身的污跡顯然取悅了林慧慧,她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這會子倒是不尖叫了,反而得意洋洋,沖着顧芳道,“我告訴你,王瑞早就不想要你了,說你性子高傲不會做人,同學同事都被你得罪完了,在床上也跟個死魚似的,怎麽戳都不動,他從來就沒舒服過。”
顧芳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難聽話這些天她沒少聽,可卻沒一句比今天這個更打擊人。因為昨天王瑞終于喊了媽?所以,他們才這樣猖狂起來。她也是個高中生,知道離婚這事兒就算有一方不同意,也能離,就是麻煩點,可如果沒有這個籌碼,小虎怎麽辦?他兒子難道真的要去坐牢嗎?沒希望了,真沒希望了嗎?顧芳從沒這麽絕望。
可這時,一個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顧芳有些渾噩的看向了來人,就瞧見了夏凡那張滿是憤怒的臉,這個男孩子冷冷地沖着她道,“站起來,坐在這兒像什麽樣子?你面前是插入你的家庭,拆散了你的婚姻,奪走了你的男人的小三,不知道什麽樣家庭教出來的專門勾搭已婚男人的狐貍精,她害的你兒子現在還在看守所待着,你幹嘛要在這種東西面前,這麽軟弱?你對得起王小虎嗎?”
這段時間來,王小虎進去了,王瑞不見人影了,她處處委曲求全,就為了兒子,顧芳覺得自己軟和了,讓步了,就能将王小虎救出來,可壓根一點用沒有。
王瑞應該是生了小虎威脅他的氣,不但不管這事兒,還帶走了家裏的存折,她也知道求他們是最不靠譜的,可又能怎麽辦呢?
夏凡的話讓她漸漸清明起來,如果前些天,林慧慧沒得到王瑞的保證,還吊着她,騙着她的話,今天也已經說明白了,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和解的可能,林慧慧是不會放過王小虎的。想到這裏,顧芳心裏那股恨,讓她恨不得去抓死林慧慧,可夏凡那只手,同樣拉住了她。
夏凡的聲音清冷,“沒必要跟他們費這個勁兒,這麽髒的女人,不怕髒了手嗎。”
這話顯然太難聽了,老女人立刻就跳了起來,一直在旁邊當擺設的男人也走了過來,就想擄袖子打架,顧芳知道這男人的兇狠,連忙就想護住夏凡,卻沒想到,夏凡壓根不怕,譏諷地看着他,“你說我把剛剛的話,到走廊裏說一遍怎麽樣?”
那男人一聽這話,顯然猶豫了,拳頭略微頓了頓,就被老女人一把抓下來,沖着夏凡罵,“gu——”滾字的音還沒發出來,她就瞧見了夏凡冷冷的眼神,跟看死人似的,她心裏一哆嗦,就換了話,“走,趕快走,再不要來了。”
夏凡扶着一身髒的顧芳一直走到了醫院外面,顧芳的手一直在發抖,緊緊地抓着她,她低着頭,一直不肯擡,夏凡知道,顧芳一定是哭了,只是自欺欺人不想讓他看見而已。他嘆了口氣,原本那些對顧芳的怒氣散了不少,縱然沒用,但她一定很愛小虎,否則,那樣一個高傲的女人,怎麽可能是受這個罪?
夏凡帶着顧芳走了好久,等着她情緒恢複了,才認真地對着她說,“這事兒你別擔心了,這幾天你在家等着就是了,我會找律師把小虎弄出來,這些事都交給我辦就是了。”
顧芳迷茫的看向夏凡,“你……你一個孩子……”
“我比你有本事,”夏凡道,“小虎對我挺好,我會盡力的,你放心吧。”
等着兩人回了家屬院,夏凡就與顧芳分了開,先去了關押小虎的看守所,只是卻不準他見人,夏凡無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随便找了個公用電話,給谷峰打電話,将事情大體說了一下,讓谷峰直接從省城請個律師來,并多帶些錢。
帶錢來這事兒還好說,找律師卻是需要點時間,即便虹雪幫了忙,可依舊需要幾天,夏凡連往看守所跑了幾次,試圖送點東西,可惜的是,在小城,他的人脈為零,那邊壓根不通融。他一邊用電話跟省城的人溝通案情,一邊,入土的日子卻到了。
安強他們家依舊沒有人,大姨和谷峰卻趕了回來,律師也帶回來了,安置在賓館中。
對于安葬的這事兒,講究頗多。夏凡一大早起來,胖叔他們也早到了,看着夏凡和谷峰洗漱完畢後,穿上孝服,到了算好的時間,就讓夏凡和谷峰給安老爺子和安茜的骨灰盒磕了頭,然後恭恭敬敬地請了他們下來,抱到了一旁。随後,夏凡又将從外公留給他的銅錢裏,挑出的兩枚,各自放在了原本骨灰盒放置的地方,胖叔幫着将原本祭祀的香爐收拾好,這才算完成一項。
等着時辰差不多了,谷峰抱着外公,夏凡就抱着安茜的骨灰下了樓,樓底下早已準備好,請來幫忙的小夥子已經打開了引魂幡,更有人拿着引魂雞等在原地,只待夏凡出來,他們先在家屬院裏繞上一圈,然後就會坐着車直奔墓地。
夏凡這事兒辦的周到,規矩也是一項都不少,安老爺子人緣也不差,路上倒是遇見不少人過來送送,事情辦的倒是順利。只是讓人沒想到的是,繞了一圈,走到家屬院大門口,要上車的時候,卻瞧見前面聚了幾個人,只聽一聲哭號響起,在冬日天還未亮的早晨中,顯得格外的嘹亮與悲戚,不少人吓了一跳,隊伍随即混亂起來。
夏凡與谷峰交換了個眼神,一塊停下了腳步,一直打點這事兒的胖叔連忙往前跑了幾步,然後就聽見那邊争吵了幾聲,沒多久,胖叔就氣喘呼呼的跑了回來,他臉色極為難看,看了夏凡幾眼,卻欲言又止。
其實夏凡已經猜出來那裏是誰,剛剛那聲音實在熟悉的很,既然王翠花說張曉華在算計什麽,自然會找機會挑事兒,可夏凡沒想到的是,他們會選擇在出殡的時候,而不是等一切都結束再來。
胖嬸還沒想到是誰,一直追着問,“前面怎麽回事?”
胖叔沒辦法,只好一跺腳罵道,“安強那兔崽子帶着他老婆攔在前面,他說,他說,”胖叔咬牙切齒,“他說他連親爹入土都不知道,說都沒給老爺子捧個骨灰盒,凡凡不讓他盡孝,跪那兒攔着路不肯起來呢。”
谷峰一聽就炸了,這是什麽時候,這可是安老爺子他親爹入土啊,早早的就算了吉時,安強這是幹什麽,為了要錢連親爹都不顧了嗎!
按着規矩,手中的骨灰盒不到地方是不能放下的,谷峰左右瞧了瞧,恨恨地捧着骨灰就想上去跟他說理,沒想到,他還沒動,身後一直默不吭聲的安瑤竟然突然沖了出去,凄厲的聲音劃破了黎明,“安強,我跟你拼了!我讓你連爹入土都不安生,安強,咱倆一起死了去吧,省的凡凡他們還受你的罪,安強,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那是咱爹啊!你怎麽能這麽幹!”
夏凡瞧着不好,連忙囑托胖嬸他們快步去護着安瑤,他和谷峰也抱着骨灰盒往那邊跑,到的時候,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哭了一輩子的大姨,此時撲在了安強的身上,惡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不放,安瑤是機床工啊,力氣一點不比男人小,安強開始就落了下風,被他掐的直接臉紅脖子粗,旁邊張曉華也吓了一跳,這會子反應過來,立刻就往安瑤身上撲,一雙爪子已經拽住了安瑤的胳膊,正狠狠往下扯,腳還揣在安瑤身上。
此時的安瑤已經顧不上疼了,她那些恨在這一剎那全部蹦了出來,當年她嫁人,爹說給她陪嫁個三大件,安強卻偷偷拿走了,說什麽,“賠錢貨,給這麽多,谷萬盛也不感激你。再說,你有錢咋不給我添呢,我那手表早壞了。”說好的陪嫁就不見了,她婆婆和小姑子為這事兒欺負了她多少年。谷萬盛死的時候,婆婆和小姑子都想将她趕回家,霸占了房子,她明明是有兄弟的啊,可安強不肯攬事,不肯出頭,要不是外公帶着安茜過去了,她連家都沒有了。
他是大哥啊,人家的大哥起碼不拖後腿啊,可他憑什麽這麽欺負他們啊,外人都不這麽糟蹋自己人的。如今,竟是連入土都不讓爹安生……想到這裏,安瑤如何能抑制住?可安強畢竟是個男人,張曉華的加入,分擔了安瑤部分注意力,他立刻輕松起來,扯住了安瑤的胳膊,一個翻轉,将她整個人按在了地下,這時候人們才看見,安強露出來的脖子上,血淋淋的一片,被掐得血肉模糊了。
安強顯然是疼狠了,掄起碗大的拳頭,就向着安瑤砸去,這要是砸中了,安瑤非得受大罪不可。“媽!”谷峰一把将骨灰盒塞到了夏凡懷裏,直接沖了上去,撲在了安強身上,兩人就着那股子沖勁滾做了一團。
谷峰年輕力強,又混過幾年,他哪裏也不抓,只是狠狠地用拳頭砸安強的肚子,安強開始的時候,還能反抗,可随着時間的加長,卻是完全挨打了。旁邊有人覺得慘了點,沖着旁邊愣了的男人們喊道,“快去幫忙拉開啊,這是要出人命了。”
卻聽夏凡冷冷的道,“誰也別管,這是安家事,誰都別管。胖嬸,拉住張曉華。表哥,使勁兒揍,他既然敢在這兒攔着,就讓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
他陰狠狠地說,“打殘了我養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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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