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夏凡雖然不怎麽想裏大舅,但畢竟外公的事兒為大,入土這事兒要是沒有兒子在,就算他花了多大的心思,也總會顯得凄涼些,夏凡想了想,第二天還是去了安強家一趟,可惜的是,早已大門緊閉了。
旁邊那女人,八成聽見他來了,穿着件花棉襖,捏着把瓜子就開了門,瞧着夏凡敲了一會兒門,這才開口,“別敲了,昨天傍晚就卷着包袱走了,我聽着還給安夏打電話,說是讓她在學校裏帶着,這周家裏沒人。”她八卦道,“我就知道,這娘們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安強更不是玩意,連親爹的入土都不出錢,哎呦,也不知道安老爺子在地下傷心成什麽樣子。”
夏凡認識這女人,名叫王翠花,丈夫是修理廠的工人劉大憨,因着人笨了點,家裏底子薄,到了三十五就沒娶上媳婦,劉大憨的娘着急的不得了,就托人從老家給他說了個媳婦,就是王翠花。當年的王翠花也是村裏一枝花,只是就想嫁到城裏去,家裏一直留到了二十七,實在留不住了,恰巧劉大憨他舅媽放出風聲,兩家一拍即合,就成了親家。
這王翠花将戶口落在了城裏,搖身一變就成了城裏人,也不是沒想過好日子。他家是單職工家庭,還養着個老娘,又身體有病,經濟緊張,王翠花就學着人家去打工,能幹的很。他家跟安強一家是鄰居,安強當時就瞧着王翠花又漂亮又能幹,每天眼珠子盯着她來回看,就把張曉華惹火了。
這時候的王翠花還算個勤勉上進的小媳婦,可她沒料到進門就有了孩子,竟是幹活把孩子弄掉了,直到現在沒生不出來。王翠花自此受了打擊,覺得沒孩子幹那麽多給誰,就懶散了下來。張曉華又樂得抓住她不能生說嘴,兩人就成了冤家對頭,恨不得對方丢大臉。
上次夏凡折騰安強和張曉華,王翠花心裏解恨,高興得還陪着劉大憨喝了兩杯二鍋頭,這次瞧見夏凡又回來了,她眼珠子一轉就知道是事兒,昨天挑撥了張曉華,今天就又對上了夏凡。
夏凡也知道她跟張曉華不對付,不願意攙和她們這些事,壓根就沒多聽,打了個招呼就準備離開,王翠花一瞧這不成,連忙拖拉着拖鞋追了兩步,一把拽住夏凡,沖着他賣弄道,“我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傻啊。安強和張曉華為啥這時候走了,不就聽說你要給老爺子入土嗎?他這是不想出錢,我告訴你,你可不能當這個冤大頭,你一個孩子多不容易啊,哪裏有兒子在,外孫子掏錢的。”
若是除去王翠花的目的,這話聽得倒是個理,可她眼中閃的光芒,夏凡就算不重活也能看出來,王翠花這是想摻和進來?這倒也不是不行,有人幫忙,他樂得很呢。想到這兒,他就郁悶的說,“他不出我也沒辦法,雖然我們說了不再往來,但總歸他是長輩,更何況,我也拿他沒辦法。”
王翠花就等着這句呢,一個指頭就戳中了夏凡的額頭,點着他腦袋訓,“哎呀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容易退縮呢。你不成,這院子裏有人成啊,我告訴你啊,這事兒你不能姑息,張曉華前兩天還罵你空着房子也不給他們住呢,你要太軟了,房子啊,還能被他弄回來。”
“不會吧。”夏凡緊張問。
“怎麽不會。”王翠花急了,沖着夏凡道,“哎呀,你這孩子就是太單純,我告訴你,對付張曉華這樣的人,丢人只是讓她消停一會兒,你想讓她徹底打消主意,得對症下藥。”瞧着夏凡還不太懂,王翠花直接拉着他到了一邊的邊角處,“你得看清楚,張曉華她怕什麽啊。安強在老爺子剛去世就搶你媽的房子,不也只是被罵兩句就沒事了嗎?這年頭,只要不殺人放火,又丢不了飯碗,她才不怕呢。”
說到這兒,夏凡還真佩服這女人了,多少女人看着厲害其實腦袋裏就是個漿糊,被人一點就着,罵完了了事,卻從不想想怎麽辦才能達到最大目的。而這個女人,顯然是精心研究過張曉華的。“那怎麽辦?”
王翠花這才說,“安夏啊。除了安夏,還有什麽讓張曉華和安強都着急的人嗎?那丫頭如今讀高三了,正是最要緊的時候,你只要捏住她的事兒,保證你藥到病除。”
“可安夏姐姐在讀書啊,也沒什麽能拿住的。”夏凡順着她心思接着問。果不其然,王翠花這時候就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一副你求我的樣子。夏凡卻沒有順着求她,而是問,“你不就跟我大舅媽看不過眼嗎?何必呢。”
沒想到說到這個,王翠花臉上竟然變得猙獰起來,竟是惡狠狠地說,“張曉華弄沒了我的孩子,張曉華害的我再也不能生了。”
直到夏凡都走到自家樓底下,他都忘不了王翠花那冷冰冰的聲音和怨恨的表情,王翠花的事兒其實不是秘密,當年她不知道張曉華因為安強喜歡看她而心聲妒恨,只當張曉華是個信得過的鄰居,那陣她婆婆病得厲害,家裏急需用錢,她忙着一個勁惡心,張曉華瞧見了,卻只說是夜裏沒休息好。沒幾天,就給她介紹了個在後廚洗碗的活,她為了掙錢就應了。那可是數九寒天,她洗了半個月,孩子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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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再聽張曉華的諷刺,她才明白怎麽回事。殺人不過頭點地,安強管不住自己眼,關她什麽事,張曉華就能狠心弄掉她的孩子。她也不服過,跟着丈夫婆婆哭訴,可活雖然是張曉華介紹的,人家只說自己一片好心啊,你懷孕都不知道,別人又怎麽知道的呢!兩家鬧騰了一陣,只能接着做鄰居,于是兩個女人即不對付起來。
夏凡那時候才幾歲,在外公眼中,這事兒又實在不光彩,自然瞞着他了。所以,他卻一直不知道其中原因。這下子,倒是恰好碰到一起了,夏凡想了想王翠花說得主意,心裏只能想,若是張曉華識相,不露面,他們就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張曉華貪婪,連帶上輩子的恩怨,他卻要真算一算了。
因為只是入土,儀式其實挺簡單,胖叔、胖嬸又完全包攬了,夏凡在忙活了一天後,終于閑了下來。他這才有空将帶回來的行禮好好整理的一番,昨天一回來夏凡就跟着胖叔去了墓地,大胖幫他收拾的屋子,他回來的時候,大胖正燒水呢,就讓他帶了回來。剩下的,則是給周老師一家和王小虎帶的。
七月底的時候,王小虎給夏凡打了個電話,說是考上一中了,夏凡還專門恭喜了他一番,從省城圖書館買了好些參考資料給他寄了回去。兩人後來又打過幾次電話,王小虎對于他家的事兒絕口不提,夏凡也知道家醜不能外揚,便沒多問。後來王小虎上學了,住了校,打電話不容易,兩人就再也通話了。
這天不是周末,夏凡就先提了東西去了周老師家,幾個月不見,芳芳卻有些生疏了,躲在她媽媽身後透出紮着羊角辮的小腦袋,大眼睛骨碌骨碌轉着看她,周老師說了幾次,就是不肯叫人,還是夏凡從兜裏拿出個漂亮的洋娃娃,這丫頭眼睛冒了光,才小聲的叫了句,“凡凡哥哥。”确定了是熟人,就撒歡了。
倒是周老師瞧着他提溜了一堆東西回來,臉上有點不高興,沖着他道,“你這孩子,真不像話,上次就偷偷摸摸把東西藏在葡萄裏,我洗葡萄差點全倒水裏。怎麽今天又拿東西來了,你掙錢不容易,亂花什麽。”說着,周老師就将他拉進了屋裏,當然,還警告他,等會把東西提走,又要拿錢還給他。
周老師是個實誠人,又心疼夏凡,夏凡怎會不感動,跟她拉車了半天,最後将自己開公司掙大錢了的事說了,周老師那邊才狐疑的信了。這下子終于轉了話題,夏凡立刻拿出了說書的架勢,将發生的事兒給他們一家人說了一遍,聽完後周老師只是拉着夏凡的手不放,說“你這孩子受苦了,那揚子怎麽這麽壞”!王秋川卻是兩眼冒光,興奮得來回走了幾步,沒說話。
因着情緒不對,夏凡只好又引着他們說點別的,又讓芳芳背了首丢三落四的宋詞,這才緩和了氣氛。只是周老師一想到夏凡受的苦,又想着他沒能上學,終是有些耿耿于懷,對着夏凡說,“你這也掙錢了,也不缺這個了,回來上課吧。你底子好,差這半年不算事兒,我私下找人給你補補,肯定能追的回來。”他想了想,“你要是覺得咱們學校不好,我在二十七中有個同學,使點勁能調過去,那裏也是區重點,比這邊強點。”
誰不想上學呢?夏凡又不是天生不愛學習的人,只是,他想着自稱慈父第一次見他抱着他痛哭的夏景年,想着強了他還讓孩子殺死他的顧禾,這些仇不報,他如何能做得到心平氣和,即便再有錢的生活,再悠閑的時光,他的心如何能安穩?
好在,日子快了,他都重生半年了,那件事也開始了,等着他積累了資金,将夏家和顧家打落到塵埃裏,他便能再坐回課堂。想到這兒,夏凡沖着周老師笑了笑,“我這邊還不算方便,不過我答應您,等着一切都處理好了,我肯定回來讀書。”接着,夏凡就取笑她道,“您也是,又不是沒教出好學生,王小虎不是還在一中呢。他準能考上不錯的大學。”
夏凡故意提起周老師的得意門生,就是為了讓她高興高興,否則這一下午氣氛也太低沉了。可沒想到,這句話一說,除了不知事的芳芳,周老師和王秋川臉上都一下子難看起來,夏凡突然就覺得不太好,有些意外地說,“怎麽了?王小虎成績不好?”
“你還不知道?”王秋川看周老師根本說不出話來,就替她回答。
這話問的夏凡更是摸不到頭腦,他搖頭道,“我昨天一回來就去了墓地,今早上從大舅家回來就來了這兒,就見了胖嬸,胖嬸沒跟我說啥啊!”
王秋川一聽就知道胖嬸故意不說的,可夏凡既然問了,這事兒又不是秘密,他拍了拍夏凡的肩膀,沖着努努嘴,帶着他進了書房。到了裏面,王秋川才放開,說道,“王小虎進派出所了。”
夏凡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麽可能?他好好的在一中待着,平時也不是打架鬥毆的人,怎麽可能進派出所?”他一下子想到了林慧慧那事兒,可不該啊,這點事怎麽會弄到進派出所?
“這事兒大家都沒想到,半個月前發生的,人進去了我們才知道怎麽回事。這事兒對你周老師打擊挺大,她為此心情一直不好,覺得沒幫上忙。”王秋川嘆了口氣,“按說你一個孩子,這事兒跟你說污了耳朵,可你也頂立門戶了,聽聽也好。”
王小虎的确如夏凡所想,不是個笨蛋。
他知道這事兒後壓根沒聲張,就跟平時一樣,該吃吃該喝喝,報志願的時候,還跟他爸得意了兩句,就算謝師宴,父子倆都是樂呵呵的,看不出任何問題。可沒人想到的是,王小虎專門跟了林慧慧半個月,用家裏的相機拍下了她跟自己爹約會的照片。
然後,王小虎将一沓子照片匿名寄給了王瑞,并用報紙上剪下來的方塊字拼了一封信,說是知道林慧慧懷了他的孩子,讓王瑞給他寄五千塊錢,否則就将這事兒捅出去。
王瑞吓了一跳,因為妥善處理了安強搶奪安茜房子一事,他如今在單位裏聲望漸長,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年還能再往上走一走,可這事兒要是捅出來,他可就沒機會了。再說,林慧慧懷孕這事兒沒跟他說啊,連個人本就是寂寞茍合,怎麽會鬧出孩子來?
吓壞了的王瑞當天晚上就以有飯局為由,約了林慧慧出來。王小虎就跟在他身後,見他平時端端正正的親爹,偷偷鑽了家屬院旁邊的蘋果林,跟林慧慧吵了起來,雖然心裏一點也不好受,可瞧着王瑞逼着林慧慧打胎,他還是覺得,這個爹還能要。
問題就出在,王小虎剪剩下的報紙上。他将東西偷偷藏在了櫃子裏,準備哪天扔了去,卻沒想到被他媽大掃除的時候發現了,覺得好奇還拿給了他爹看,王瑞又不是個笨人,一瞧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人有時候就是怪,看一個人好的時候,他壞的流油,你也覺得他這是智慧狡黠,而看一個人不好的時候,他就算做事情再也原因,你也覺得他這是詭辯。
王瑞對于王小虎就是在突然間,由前一種轉了後一種。他一方面覺得理虧,覺得這種事情被兒子知道了,沒臉見人,一方面則又覺得心寒,親生兒子居然敢設計他,又瞧見王小虎跟個沒事兒似得,吃飯的時候還跟他嬉皮笑臉,就認為這孩子心思太詭秘,這才多大就有這麽大膽子,日後呢?
惱怒變成了理直氣壯,所有過錯就成了王小虎的。
再加上林慧慧為的就是攀上王瑞這個前途遠大的有魅力的老男人,才肯屈就于他。懷孕是她原本就設想好的事兒,怎麽可能聽話。她軟磨硬破,王瑞也對王小虎失望,于是,王瑞幹出了件後悔萬分的事兒,他将林慧慧送回了老家,讓他媽照顧了。
王小虎自認為都解決了,一切太平了,他媽媽還是他媽媽,他爸爸依舊是他爸爸。所以高高興興的去一中報了到,甚至期中考試,還拿了年級前十名,啥都不知道的顧芳好一陣在家屬院裏顯擺,沒了夏凡,王小虎頓時光亮了。
可好景不長,王家是村裏的,林慧慧怎麽受得住,她又怕王瑞忘了她,就偷偷的回了小城,王瑞又不敢讓人見着她,就替她租了個小房,時不時去看她,兩人在外對稱夫妻。
小城才多大,那天王小虎騎着自行車轉悠着買參考書,恰恰巧就碰見了聽着八個月大肚子的林慧慧,這肚子太大了,王小虎怎會不懷疑,他立刻跟了過去,自然發現了兩人的秘密。憤怒的王小虎覺得他爹騙了他,又想到他将多一個賤人生的弟弟或妹妹,又想到顧芳知道了,怕是身體會垮掉,一怒之下,王小虎将林慧慧從臺階上推了下來。
七活八不活這句老話一點沒錯,林慧慧流下了一個女兒,王瑞将王小虎狠狠地打了一頓,趕來的林家人憤怒的将王小虎告到了派出所,王小虎供認不諱,問題是,那天,他剛滿十六歲,他可以承擔刑事責任了。
王秋川說完嘆了口氣,“林慧慧家人死咬着不放,讓王小虎賠命。王瑞也不是個東西,也不知道林慧慧給他灌了什麽迷藥,鬧開後,竟是破罐子破摔了,說什麽也要跟顧芳離婚,前兩天鬧騰的還挺大,這兩天林慧慧轉院到了市裏,家屬院才安靜下來。”
夏凡有種說不出的憤怒,那是親爹啊,什麽樣的爹可以眼見着兒子坐牢也不管?縱然王小虎有錯,可這事兒的源頭難道不是他自己嗎?夏景年是這樣,為什麽王瑞也是這樣?他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牙齒咬的死死的,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顧阿姨呢,她沒事吧。”
“她身體本就不好,犯了次病,可王小虎在派出所裏呢,只能撐起來,有事情做,倒是瞧着不礙了。這幾天正在求林家和王瑞,說是要淨身出戶,只求放了王小虎,好像林家不願意。”
夏凡聽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王小虎在哪兒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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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