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雖然貝誠的開解讓夏凡心情平複了不少,可是當回到賓館關了燈獨自一個人躺在單人床上時,夏凡依舊睡不着覺。 他如孩子般蜷縮在一起,雙手抱着雙肩,眼睛卻睜的大大的,牙齒在咯噔咯噔的響。

不是怕,而是恨,這種刻在骨子裏的恨意,讓他在剛剛那一剎那,差點失去理智爆發。他想殺了那個人,他想用刀 子捅爛了他的心肝脾胃腎,他甚至都在想哪裏會摸到一把刀 子,他可以撲上去先切斷了他的喉管,這樣就不可能發生沒捅死的事兒,要不是貝誠握過來的手,他怕是已經暴露了 ——顧禾伸手相當不錯,他壓根不可能近身。那麽,所有的計劃都完了。

他将手掌塞入了自己的嘴裏,咬着剛剛已經掐破的地 方,直到血腥味彌漫了滿嘴,才漸漸放松下來,在心頭将計劃仔細想了一遍,覺得踏實了許多,這才嘆着氣緩緩的睡 去。這時候天都透亮了。

而這一夜,顧禾也沒睡好。他是雲城顧家的三少爺,是顧老爺子的老來子。剛剛改革開放時,走私的香煙、手表、 電器都是來錢的好路子,父親帶着大哥、二哥還有兄弟們做這行起了家,随後做得越來越大,這樣的財勢,原不就是一 般人能留得住的,同一個祖爺爺的京城顧家成了他們的靠山,他們也成了顧家的錢簍子。

因着父親和哥哥們的能幹,年少的時候,他過的是極為 舒适的生活,甚至有段時間,顧老爺子還準備讓他走仕途,送他去了北京,住進了北京一系的顧家。在那裏,跟着顧家的二代們,他的确長了不少見識,當然,有心的他也對京中的那些官員們摸了個一清二楚。可惜的是,他當官的美夢并 沒有實現,大學畢業沒多久,他家就出了件大事兒。

1984年,海南因為政策放寬,開始大量走私汽車。他家兩個哥哥都摻和了進來,因着有北京顧家的關系,還有自家雄厚的財力,這筆買賣讓他們家賺了個盆缽滿盈。他記得那時候,即便在本家待着,那些叔伯兄弟們,見着他也是笑呵呵的,可見顧家得了多大的好處。

可政策不過持續了一年左右,就因為做得太過明目張膽,而被叫停。随之而來的,就是雷霆震怒般的清掃。他的大哥和二哥不知着了誰的道,竟是被當做典型抓了起來,那時候正是嚴打的後期,直接判了死刑。顧家說盡了力,無力回天的父親帶着兩個嫂子和孩子急匆匆奔赴海南,卻在中途出了車禍,除了父親和二嫂,全部死亡。

他們顧家年輕一代,就剩了他一個男丁。

北京顧家的解釋是許家,他信了一半,他相信顧家不會主動的對付他,但當許家下了手,他們未必就不會落井下石。沒了顧老大和顧老二,只剩下一個已經老了的顧老爺 子,還有一個只知道交友的顧三少爺,雲城顧家也就徹底的聽話了。

但他沒有絲毫表現出來,他從北京匆匆回了雲城接手生意,五年來費盡心力,在父親的幫助下撐起了整個家,當 然,還叫顧晖做二叔,每年按時上供利潤,甚至,又來到了海南。只是,随着他年歲的增長,沒有了孩子成了他的死穴,北京顧家第三代已經長起,這條發財的路子,他們怕是不願意放在他手中了。

嘆了口氣,顧禾站起來,扯開了房間裏的窗簾,站在四樓瞧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心中将貝家的譜系仔仔細細想了一 遍,貝家二代是雲字輩,三代是言字輩,而且他見過貝雲山一次,貝誠幾乎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貝家二少爺的身份确定無疑。

最重要的是,他眯着眼睛想,如果沒猜錯的話,貝誠跟他是同一類人吧,所以連這種場合,都帶着那個小白臉?他不禁一笑,還是太年輕。只是,這樣的貝誠,到讓他覺得有了躍躍欲試的感覺,如果拿住了貝誠,無論是貝家還是謝家,都會成了他的靠山,那麽顧家就必然會有所顧忌,他們家的産業自然也就保住了。

當然,至于那個貝家第一大寶貝貝謙,他壓根就沒放在心裏,他從來不信,貝雲山能真不喜歡親生兒子,不過是貝誠的方法不對罷了。至于貝誠會不會喜歡他,顧禾想了想長得倒是白皙清俊的夏凡,搖了搖頭,這種沒點閱歷的小孩 子,寡淡的如同白開水一樣,壓根不算什麽對手。

夏凡第二天早上謊稱感冒了,避開貝誠跑到了醫院裏,将那只手包紮了一下才回了辦公室。醫生原本說讓他塗了藥膏後晾着恢複的比較快,可那上面的層層牙印夏凡如何敢給 別人瞧見,就沒答應。因此回去的時候,那只手就成了捆好的豬蹄。

徐睿他們略表關心,老三和小玲還有小虎則是皺着眉頭 問怎麽了,夏凡回答特簡單,早上在洗手間摔了一下。小虎 不愛說話,聽了後只留了一句話,“我搬你那兒。”夏凡自 動翻譯出了他的意思,這是害怕他生活不能自理呢,他倒是無所謂,也就沒說話。

想了一夜顧禾的事,夏凡還是覺得要有足夠的財力才可以,反正紅線圖已經到手了,他就想着早早跟貝誠商量一下貸款的事兒,直接進了貝誠的辦公室。貝誠卻正昂躺在老板椅中,皺着眉頭不知跟誰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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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怕是說了些什麽,他的臉色有些為難,“這段時間怕是不行,你也知道,我們這邊土地已經批下來了,最近肯 定要忙着招标了,多謝好意了。”

那邊的人似乎并沒有放棄,聽筒裏傳來一聲笑,讓夏凡的脊椎猛然挺了起來,是顧禾。他故意上前走一走,想要聽聽電話裏顧禾說些什麽,他難不成真要對貝誠下手?貝誠早瞧見他了,見他似是對電話有興趣,直接摁了揚聲鍵,顧禾有些低沉的聲音頓時傳了出來。

“那真是不巧,不過既然都在海口,還有的是機會,你要做房地産,各方面要配合的也多,我倒是認識幾個建材供應商,不如有空咱們一起坐坐,也省得你再找。”

夏凡不由皺眉,顧禾何曾這樣熱心過?貝誠安撫的拍拍夏凡的肩膀,對他的提議并不感興趣,只是話都到這份上了,他再拒絕,顧禾的面子就不好看了,只能應着,“那謝謝顧先生。”

等着挂了電話,夏凡擔心道,“他态度有點怪。”貝誠點點頭,“從哪邊論,他也不該與我這麽親厚。不過有一點倒是提醒我了,咱們地下來了,怎麽辦?一塊開工好像緊張了一些,要不先把濱海大道的那塊地招标?銀行那邊也的确 該動起來了,需要貸部分款項出來,咱們沒後續資金啊。”

夏凡也是來說這個的,一提起這塊地,他立刻搖頭 道,“我不想現在動這兩塊地。”這話讓貝誠愣了一下,他坐直了身體,有些不解的看着夏凡,“不動?空着?”

夏凡點點頭,海南價格高的并不是房子,而是地皮。就算日後海南炒房,那多數是樓花,很多房子炒出了天價,到了最後,地皮上卻是一塊磚都沒有呢。若想多賺錢,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拿着這兩塊地,去貸款,再用貸款買地,如果順利的話,利用這段時間差,他們會積累下一筆天價的財富。只是中間要承擔的也很多,譬如,銀行每月的還款。

這事若非夏凡經歷過,親耳聽過,他也是不肯信的。若是什麽也不說,只是告訴貝誠他要貸款買地不開工,貝誠再信任他,也不能趟這個渾水,他得有個理由。夏凡斟酌地說,“這事兒我想了很多次,要怎麽跟你說,只是一直不知 道怎麽開口。即便是現在,我也不能全都說出來,我只能說,海南的地在不遠的日後,會特別值錢,現在圈下越多,日後獲得的財富也越多,至于為什麽,我沒法告訴你。”

說到這裏,他有些頹敗,上次徐睿的質疑已經讓他對這種合作方式有些後悔了,他實在應該自己來的,即便開始的規模小一點。貝誠上次站在他這邊,可這次,他依舊在擔 憂。對于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夏凡一向缺的很。所以,夏 凡有些自暴自棄的說,“當然,你也可以不信,将我那份留下就成。”

這樣沒信心的口氣,讓貝誠心裏很不舒服,他倒是想将人抱住,只是兩人間顯然沒到那步呢,只能使勁的捶了捶夏 凡的肩頭,罵道,“多大的事兒,用這麽磨叽。”他這才瞧見夏凡的手,可今天實在不宜說這個,只得記下了,接着吩咐訂餐的小玲,這幾天不準有發物。

對于說服徐睿這事兒,顯然不容易。因着夏凡所占的股 份少,再加上徐睿與他上次鬧得不好,所以說服徐睿的麻煩事,貝誠壓根沒提,自己攬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找了徐睿。徐睿一聽這事兒,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沖着貝誠不敢置信的問道,“不開工?”未等貝誠回複,他接着質問,“不開工只買地,誠少爺,這不叫做房地産,這是傻子!您以為這是京城呢,随便一塊地放着都能升值,這可是海南啊!”

他說着,直接一推桌子,走到窗戶前,啪的一下打開了窗戶,一張白臉氣得發青,指着外面說,“您自己過來瞧瞧,海口最高級的大廈外面是什麽,到處都是荒蕪,這種地 方,您還想存地,是夏凡出的馊主意吧,我找他去。”

徐睿立刻要去夏凡的辦公室,貝誠哪裏肯,攔着他說,“是我想的,我覺得這地兒能發展起來。”徐睿被貝誠攔着,那是謝成然的最疼的外甥,他也不敢動手,只是皺着眉頭道,“我不管你覺得,我是做生意的,看得是事實,證據,建立在實質分析上的前景。而不是感覺,憑借感覺賺錢的人,早就輸掉了褲子了。”

這個已經四十歲,平時打扮的自己就像個紳士的男人,此時連風度都顧不上了,“誠少爺,我做了一輩子生意,這壓根不靠譜,這事兒不能這麽幹。你不說,我去跟他說,你讓開。他敢出這樣的主意,難道還不敢見我嗎?當什麽縮頭 烏龜!”

他卻不知道,這邊紛争一起,夏凡就出來了,一直在門口站着。小虎和老三聽見徐睿這話,自然是不願意,就想上去出頭,夏凡卻一把攔下他們,示意他們各回各的位置。小 虎跟到夏凡的辦公室,才說,“你對付大舅媽的時候嘴巴這麽厲害,幹嗎讓着他,你才是老板呢!”

夏凡搖搖頭,“我要出去,徐睿就非得走人了。你不覺得他立項的事兒辦的特別利索嗎?到哪兒去找這樣的人才。 ”小虎愣了一下,才道,“随你。”

徐睿找不到人發火,跟貝誠又說不通,只能恨恨離去,當天就搬出了賓館。聽小玲的消息是,他去找許傑市長了。 對于這個,夏凡倒是沒多想,畢竟,生意怎麽做,還是他和 貝誠拿主意的,旁人就算再不岔,也只能是建議而已。

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沒兩天,許傑秘書鐘擎就将電話 打到了夏凡的座機上,依舊是上次笑話他衣衫的那副口氣,“夏凡是嗎?市長要見你,馬上過來,在市政府。”說完,啪的一下挂了電話。夏凡愣了愣,苦笑的起了身,這是惹上大的了?

而與此同時,顧禾的電話又打到了貝誠的座機上,“上次約的幾個朋友都說好了,下午六點泰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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