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辦公室裏煙霧缭繞。

夏景年站在窗口,用略微顯得有些蒼白的手指敲擊着窗臺,後面的人各個汗如雨下、膽戰心驚。由着廠長帶頭,連帶着平日裏一向十分活躍的劉德福,都向着夏堯發出了求救的眼神。

夏堯此時也是覺得難辦。今天一早就接到了法院傳單,說是安氏狀告夏氏的藥品胃舒泰侵權,他拿到傳單的時候,只當是個笑話,劉德福開玩笑說,“誰不知道夏氏制藥是祖傳秘方,安氏居然想這種主意,怕是被我們的廣告攻勢打暈了,如今已經暈頭轉向了。”

說完,劉德福還沖着身邊幾個工作人員問,“你們說是不是?”都是夏氏的員工,拿人家錢吃人家飯,又有夏堯在場,這群人自然是哄笑一番。這些事夏堯幹不出來,可他也覺得爽,自然是沒當回事,将傳單扔給劉德福,示意他去應付一下就行。

可沒想到的是,不過幾個小時後,就有媒體開始給廠子裏打電話,要求負責人對是否侵權将要如何應對做出正面回應。不過幾個小時時間,他們已經接到了不下二十個媒體的電話。

媒體雖然可怕,但夏堯并不擔心,畢竟,他們又不是小門小戶,還是有着特殊政策的港商,媒體不能颠倒黑白,他們擔心的是,安氏如果僅僅是昏了頭,怎麽會這樣大張旗鼓,他們就不怕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或者是,他真有什麽證據,證明胃舒泰是侵權?

想到這個,夏堯就有些拿不準主意,帶着廠長和幾位主要負責人,跟夏景年彙報了這事兒。可夏景年一聽,面色就沉重起來,先是問了廠裏有沒有洩密的可能,随後就抽起了煙。

這樣下去不是正事,一共就幾天準備時間,夏堯看了看廠長他們,就起了身,湊到夏景年身邊道,“董事長,您看,是不是先讓他們回去,廠裏還在生産呢?”

夏景年這才回過神來,點點頭,“先回去吧。”

等着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伯侄倆了,夏景年才嘆了口氣,說起了一件事,“當年安老爺子胃疼,我曾經拿着這個老方子替他抓過藥,不過藥是我抓的,也是我煮的,藥渣也是我分別找了幾個地方倒的,你說有沒有可能,是他們弄過去了?”

夏堯一聽也皺了眉,安家的那個家屬院他也去過了,小小一塊地,四處都是房子,也就是說,四處都是眼睛,想要隐藏一件事,可是難上加難。可這話不能這麽說,他躊躇道,“就算他們弄去了藥渣,又不是專門學醫的,也看不出來。”

夏景年聽了擺擺手,不太自信道,“不知怎的,我總是覺得怪。如今想來,凡凡那孩子自從海市一出現,就像是掐準了我的脈搏似得,處處都将我一軍。你說樓市那麽風雲變幻的地方,他居然能夠把準時機,讓我陷在了坑裏,那可是政策性的塌盤啊,你說他怎麽做到的?”

夏堯自然回答不出來,他只能沉默。夏景年獨自一個人想了許多,才嘆氣道,“不想了,他總歸不是能預知未來的神仙,就算我對不起他們母子,老天爺幫他一次,難不成還能次次都幫他?這方子咱家把得這樣嚴密,又加了不少西藥成分,早不是原先那張了。我是被海市的事兒弄得太在意了。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饒是夏景年如此說,劉德福也帶着廠裏的保安,将監控從頭到尾的查了一遍,除了發現兩個偷藥的自家賊外,一無所獲,沒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現。

因着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夏凡手裏有着怎樣的證據,夏氏只能做常規準備。請來的律師魏爵覺得這事兒可大可小,建議夏氏跟安氏應該在開庭前私下進行一次會面,如果能談妥,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對于此,夏景年其實打心眼裏并不願意。畢竟海市一事,他怨恨夏凡頗深。只是如今他瞧慣了夏凡的手段,畢竟夏氏的安穩最重要,就點了頭。可惜的是,那邊的回複只有三個字,法庭見。這讓夏氏上下都氣的不得了,用劉德福的話說,等上了庭給他好看。

開庭的日子定在了1993年的最後一天。

因着當年在省城的時候,狀告房東一家,夏凡被人差點傷了,所以貝誠這次嚴禁夏凡抛頭露面,直接穿着厚實的羽絨服戴着大帽子,做了輛出租車過來。此時胖叔那輛桑塔納已經停在了法院的大門前,夏凡遠遠瞧着,一群記者如同撲食的鳥兒一樣,呼啦啦的将胖叔圍了個水洩不通。

話筒都快戳到胖叔的鼻孔裏去了,他還是笑眯眯的,沖着記者們問好。而與此同時,一陣剎車聲響起,夏凡的視線随着聲音變動,恰巧就看見了從車裏走出來的夏堯,他小跑着到了車的右後邊,殷勤地打開了車門,将夏景年迎了出來。

夏家人來了。不少記者相互交頭接耳,怕是分工任務,不一時,就有一部分人圍到了夏景年面前。一下子,兩人官司沒打,在法院外,先打上了擂臺。

這邊有人問胖叔,“您狀告夏氏侵權,請問是指哪方面呢?”

胖叔答,“是指夏氏的主打藥品,胃舒泰。”

那邊夏景年發言,“胃舒泰是我們夏家的祖傳秘方,經過大量科學家的試驗而改進而制成,是夏家幾百年來的心血,誰要是說我們侵權,怕是夏家的老祖宗都不幹。”

這邊有人問夏景年,“既然這樣,請問您對安氏狀告一事如何看,又會如何處理呢?”

夏景年笑笑道,“我十分明白一家剛剛經過收購的小藥廠,想要做大做強的願望。在這個經濟發展迅猛的年代,年輕人想要早早把投資收回,顯然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不代表着能夠急功近利。藥是什麽,是用來治病救人的,一個只想着如何謀利,如何利用行業內龍頭的名號炒作自己的藥廠,他的産品……”他搖搖頭,卻沒評價下去,反而換了話題,“我奉勸安氏藥廠的負責人,還是要沉下心來,穩紮穩打,市場這麽大,只要産品好,總歸是有飯吃的,何必吃的這麽難看?”

這話諷刺意味明顯,讓守在胖叔身邊的記者立刻騷動起來,想要聽聽胖叔如何回複。誰料胖叔連看都不看夏景年一眼,道,“的确如此,做藥如做人,只是一個連祖傳秘方都可以杜撰的人,藥又會好到哪裏呢?對于一個以救命治人為己任的藥廠來說,我們不能眼看着這樣欺瞞大衆的情形發生,卻因為所謂的行業老大,而拒不發聲。責任,對于我們來說,更重要。”胖叔對着各位記者歉然地說,“有些證據和事實,因為怕會實現洩密,我們會在庭審時提出,請各位記者移步吧。”

胖叔的話中有話,顯然讓記者們更好奇。一群人聽着,就紛紛點了頭。随着胖叔和夏景年往三號廳走去。到了樓梯處,兩個人還虛僞的相互讓了讓。

貝誠遠遠瞧見了這一幕,沖着夏凡道,“胖叔這三年進步可真大,當年在小城第一次碰見他時,還是個小商販的樣子呢。”

夏凡點點頭,這三年,無論是谷峰、胖叔還是老三,甚至是老三的媳婦小玲,夏凡的大姨,都進步巨大,成為了能獨當一面的強人。他們的命運,跟夏凡記憶中的命運相差甚遠,夏凡覺得,這也許就是一種因果循環,他利用重活的機會順手幫了他們一把,他們則更加厲害的回報于自己。

兩人跟着人群進了三號廳。裏面已經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長槍短炮,夏凡和貝誠挑了個角落坐在了最後面,靜靜地聽着堂上走着程序。許是夏氏對于祖傳秘方一事有恃無恐,所以坐在被告席上的夏堯特別的鎮靜,夏凡仔細看了他兩眼,就開庭了。

庭審是件挺沒意思的事兒,先是确定相互身份,又告知權利和義務,等着到當事人陳述的環節,半個小時都過去了。原告是胖叔,被告是夏堯,話語跟開庭前在外面對記者說的差不多,胖叔說經調查,胃舒泰使用的藥方乃是安氏制藥廠所有,對安氏制藥廠造成了侵權,而夏堯的敘述也跟夏景年八九不離十,用祖傳秘方四個字作為駁斥,并強調自己拿來了夏家的族譜。

說完,他還得意的看了胖叔一眼。胖叔只是以包容的樣子,沉默的看着他。這一鏡頭被有心的記者拍了下來,後來起了個名字叫做胸懷,成為了這場商戰十有八九被用到的照片且不提。而到了舉證環節,才是兩家人最關心的。

胖叔的動作慢悠悠,也顫的夏氏制藥廠的一幹人心裏慌得上,夏凡在背後看着,連夏景年的身體也開始微微前傾,顯然是關注極了。胖叔不緊不慢地道,“胃舒泰的方子,當然,我們當初叫它胃快好,是由我們單位的一位老中醫研制的,在雲城制藥廠還未曾被收購前,已經研制成功多年,但由于各種問題,所以一直沒投産。好在這個藥方一直記錄在案,我們也進行了專利申請,如今這個專利已經批複,所以我們請求法院收回夏氏制藥廠對于胃舒泰的制造權力,同時對已進行銷售部分,進行賠償。這是我們的專利證書。”

這句話一落,底下立刻的嗡嗡聲不斷,誰也沒想到,安氏居然手中有專利。這代表着什麽,代表着這東西是在五十年內完全屬于安氏的,無論安氏從什麽渠道得到了這張藥方,夏氏都沒有權利進行生産了。這招可夠狠。

那邊夏景年的臉色也變得煞白,他捏住手中的把手,不敢置信的看着胖叔,他們居然有專利!夏堯也在上面愣了,在專利面前,族譜有什麽用,就是祖宗來了,這事兒他也說不清。可安氏怎麽會有專利,大陸人不是都不懂什麽叫做專利嗎?他們不都是喜歡跟風的嗎?

因着這是新提交的證據,需要進行檢驗,所以審理宣告中止。夏凡拉着貝誠跟着衆人向外走,卻沒想到一轉頭,正好跟夏堯打了個照面。夏堯仿佛打了雞血一般,瘋了似地撥開人群沖了過來,顧不上別人的眼光,沖着夏凡道,“你搞的鬼對不對?專利不是這張藥方對不對?”

他的聲音不小,今天聽審的又大多數是記者,不過幾眼,就有人認出了夏凡,喊着,“那是安氏制藥廠的董事長,兩邊對上了。”

夏堯也沒想到會引起這麽大的騷動。他一把拽住夏凡的胳膊,拉着他法院樓上跑,夏凡給了貝誠跟上的眼神,三個人一路躲閃地進了男廁所,夏堯順手把門關上,将記者擋在了外面,就沖着夏凡喊,“你怎麽能這麽做,你知道不知道,專利只有五十年。你就算再恨你爸爸,你怎麽能将夏家老祖宗留下的寶貝,申請專利呢。你這是要毀了夏家嗎?”

這的确是真得,專利看似能夠保護發明人,卻有着時間限制。五十年限制一到,就會将內容公之于衆,變成衆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拿捏着祖傳秘方的廠家,譬如釀酒方子,藥方等,都是不會申請專利的。

夏家也是如此,他們認為這樣保密至極,卻沒想到,這個方子,夏凡是知道的。他知道的原因很簡單,夏凡說是雙性,可孩子又沒生出來,怎麽會值一億元人民幣,顧禾那麽會做生意的人,又能如何相信夏景年呢。

無奈之下,夏景年将夏家的秘方鎖好了抵押在了顧禾這裏,說是夏凡生出孩子就拿回來,顧禾那時候錢賺的快,對實業沒半點興趣,也不當回事。當時夏凡跟顧禾感情正好,夏凡受了夏舜他們欺負,為哄夏凡,顧禾拿給他看過。如今瞧着,卻是歪打正着,成全了夏凡的這一世。

夏凡推開夏堯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笑道,“我又不是夏家人,為何要管夏家的祖宗?這不應該是夏景年和你的事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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