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分手吧(上)

“只要殺了你,我就自由了。”

廢棄的爛尾樓上,身穿黑色外套、整個人仿佛隐沒在黑暗裏的男人用槍指着屋子一角被捆綁起來的人。

那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名字叫容裴,他面容沉靜,似乎那漆黑的槍管并不是對準他似的。

聽到男人的話,容裴心裏生出了一絲悲憫。

眼前這個人從六歲起就作為伴衛跟随在他的身邊,永遠不能擁有自己的思想,更不能擁有朋友、愛人,像是被困在囚籠裏的猛獸一樣飽受折磨。

在他和聯姻對象舉行婚禮的這一天,這個人終于爆發了。

這場新郎中途的婚禮,會不會影響兩家的交情?

眼看死亡步步逼近,容裴腦海裏冒出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念頭。

他是容家的繼承人,從小品質兼優、能力出衆,他是同輩裏的佼佼者,獲得所有長輩的一致稱贊。

他所做的一切永遠都以容家為先,從求學、交友到婚姻,都是他為容家謀取利益的工具。也許只有眼前這男人才能看出他并不如表面那樣完美,他在那些美好光環的掩映下做過的腌臜事也不比別人少。

喀拉——

男人拉動槍機,子彈上膛,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緊張到極點的靜滞。

糅雜着憎恨、掙紮與痛苦的複雜情緒浮現在他久不見陽光的面孔上,使得那張冷峻的臉龐帶上了幾分猙獰。

見容裴安靜地看着自己,男人的手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但也僅是那麽一下而已,很快就又穩下來。

砰——

扳機被用力扣下,射出的子彈劃破了爛尾樓裏的靜寂,直直地飛向容裴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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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由了。”容裴閉上了眼睛,笑着說:“我也自由了。”

——

“我也自由了。”

雲來港,外交部。

容裴猛地從夢中驚醒,感覺腦袋在隐隐作痛。

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模糊的視野慢慢清晰起來:鋪着毛毯的地板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好幾個男人,一個個都裹在睡袋裏,像一只只蠶繭。

這滑稽的場景讓容裴恍然想起自己已經身處不同的世界。

雖然他在這邊也叫容裴,可惜再也不是“容家”的繼承人。正相反,他在這邊的處境尴尬得很,因為“容家”恰好在他來到這邊時走向衰亡。

而且由于容家的掌權人被判定為叛國罪、處以無期徒刑,容家人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幸運”的是,這具身體給他附贈了一個未婚夫。

在這裏必須提一下這邊的婚姻法:首先,無論是同性伴侶還是異性伴侶都擁有同等的婚姻權。其次,締結婚約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成年後雙方看對眼,遞交申請結為夫婦;另一種則是雙方父母作主立下婚約,這種情況往往更側重于體現兩個家庭的交情。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想要有法律效力的婚約都必須在雙方同意的情況下才能解除。

所以說很“幸運”,只要他還需要高家這棵大樹,就可以死抱着它不放。

事實上容裴從一開始就抱得很穩。作為獲得庇護的代價,他從開始念公學開始就被安排到“未婚夫”身邊,當起了全職奶爸。

沒錯,全職奶爸。他的“未婚夫”高競霆有着別人豔羨不已的家世,可老天卻難得公平了一次——賜給了他不怎麽高的智商和情商。

容裴從來沒有遇到過高競霆這種長不大的家夥,犯傻和犯二擱在他身上那叫一個尋常,跟吃飯睡覺沒什麽兩樣。

比如昨天電視臺做了他們外交部的專訪,這家夥居然在電視臺上大咧咧地把預定要到明年初春才公布的提案提上日程。于是盡早趕出趕出馬上就要用到的執行方案,外交部昨晚全體通宵達旦地趕工。

唯一缺席的是始作俑者高競霆。

以容裴為首的外交部成員們都已經習突發狀況,每個人都在“蠶繭”裏睡得非常香甜。容裴首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進行簡單的洗漱,其實在他的辦公室裏面有寬敞的休息室,根本不用和下屬們擠在一塊,可他習慣了不搞特殊化。

——本來他就是跟着高競霆一起空降回來的,要是再端着架子恐怕沒人肯服氣。

容裴抽出備用的正裝利落地穿好,鏡子裏面很快就呈現了一個都市精英應有的面貌。

他今年二十五歲,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二十年,“正主”已經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場導致容家敗落的劫難中病逝,而他則是接手這具身體的人。對于平均死亡年齡為一百五十歲的世界裏面,人們的身體一般到二十五歲才發育成熟,因此法定成年年齡為二十五。

當了二十年的“未成年人”,今天容裴就要正式邁入二十五歲。為了慶賀這個難得的日子,容裴早早就把自己的戀人約了出來。

沒錯,容裴有戀人。

和自動附贈的“未婚夫”不同,容裴的戀人是他自己追來的。

對方叫林靜泉,“水心雲影閑相照,林下泉聲靜自來”的林靜泉,容裴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喜歡上了。當初容裴費了老大的勁才把林靜泉追到手,不過由于林靜泉要往主持方向發展,他們倆的戀情始終維持地下戀狀态。

這也正好稱了容裴的意,因為他和高競霆有婚約在身,不适合高調戀愛。

容裴對着鏡子微微一笑。

看上的人他會毫不猶豫地追到手,至于婚約?時候到了他自然會想辦法解決掉。

現在時候還沒到——因為他還需要依靠高家這棵大樹。

他就是這麽卑鄙的一個人。

老天似乎待容裴不薄,他剛剛穿戴整齊,負責高競霆起居的安管家就來電說:“少爺好像病了,今天不能去外交部。”

容裴很高興,病得真是時候啊!總算不用擔心約會會因為突發事故而遲到了!

不過高興歸高興,他的神情看起來卻非常嚴肅,臉上也帶着恰到好處的擔憂:“轉給你們少爺。”

值得一提的是,這邊是以磁能為主要能源的,太陽能次之,風能水能再次之。而且随着科技發展,這個時代的即時通訊非常強大,只要你帶着類似于腕表的接收器就能随時把牆體當成屏幕進行影像通話。當然,牆體也不是一般的牆體,而是磁感牆。

很快地,容裴眼前的磁感牆上出現了一個他最熟悉的身影:高競霆。

高競霆蔫了吧唧地裹着被子,噴嚏打個不停。他身形高大,五官英俊,黑溜溜的眼睛委屈地看向磁感牆,看起來像只巨型的犬科動物。“見到”容裴後眼眶立刻就紅了,近似于撒嬌一樣說道:“阿裴,我病了。”

掃見看見安管家拿着藥進來,容裴說:“你要好好吃藥休息,大家都等着你回來。”

高競霆忙不疊地點頭,要是他長着尾巴的話,一定在容裴發話後就拼命甩啊甩以示讨好。

容裴又囑咐了幾句,在高競霆依依不舍的糾纏裏切斷了通話。

他走出辦公室向助理小肖通報喜訊:“通知一下,今天BOSS不能來了。”

小肖面露喜色,高興地往下傳達這一消息。

樓下的各個辦公室依次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能把BOSS當成這樣,高競霆也算天賦異禀。

下午五點整,容裴難得地按時下班,又換上了相對休閑的外套,直接奔赴約會地點。

林靜泉還沒到,容裴知道今天林靜泉有個重要節目要主持,于是先幫他點好了菜。林靜泉的口味他非常熟悉,如果不是林靜泉非要出來外面吃,他更喜歡親手給林靜泉做飯。

五點五十分,林靜泉準時趕了過來。看到容裴點的菜時他的動作微微頓了頓,然後才拉開容裴對面的椅子入座,遞給容裴一份禮物:“生日快樂。”

容裴說:“先吃飯吧,你忙了一個下午,一定餓了。”

林靜泉點點頭,拿起筷子夾菜。

交往六年,容裴已經很習慣自己戀人的冷淡,他笑眯眯地問:“禮物可以立刻拆嗎?”

林靜泉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說道:“最好不要。”

容裴挑挑眉:“我偏要!”

他這人在喜歡的人面前最惡劣,最大的樂趣就是跟人對着幹,林靜泉一開腔他就立刻拆開了禮物的包裝,打開裏面的盒子。

等看清了裏面的東西,容裴渾身一僵。

婚書的複印件、他和高競霆相處時的照片、他和林靜泉抨擊過的政客往來的證據……每一樣都是他隐瞞得很好的、也是觸及林靜泉底線的東西!

“所以我說最好不要拆。”林靜泉看着他說:“拆開了,這頓飯就吃不成了。”

多可笑!直到林靜泉回家坦陳這份戀情、父兄把證據扔在他面前,他才發現自己被容裴耍得像傻子一樣。

容裴是什麽樣的人?瞧瞧吧,他可以一邊陪着高競霆出去旅行,一邊鎮定自若地騙他說“我在趕文件”;他也可以在和他批判完政客腐敗後,轉腳就和最腐敗的那夥巨貪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把卑鄙、龌龊、下作這些評價翻出來,似乎樣樣都能和容裴對上號。

在那看似紳士、看似謙恭有禮的外表下,藏着一個肮髒至極的靈魂。

“我拿到了調動命令,很快就會調回首都,以後應該很少有機會再見面了。”林靜泉冷淡地說:“就這樣吧,我們分手。”

說完他快步離開雅廂,仿佛多看一眼就會沾上什麽髒東西。

看着林靜泉很快就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容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似的,靜靜地仰靠在椅背上。

過了一會兒,他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低聲喃喃:“自私自利,一點苦頭都不肯吃,什麽好處都想要——容裴,你真是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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