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毛球喊完後敲門聲就響了起來,容裴和郝英才對視一眼,走過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徐教官。

容裴有點意外地挑挑眉:“有事?”

徐教官淡淡地說:“你弟弟昏倒了。”

容裴聞言整顆心都繃了起來,只不過他向來冷靜過人,很快就穩着聲音問道:“怎麽回事?”

徐教官說:“他陪高競霆做強化訓練,體能消耗太多。”

容裴眯起眼:“你讓他和高競霆對練?”

徐教官說:“難得有了個伴,高競霆很興奮。而他興奮起來會有什麽後果,你應該最明白的。”

容裴面容平靜,語氣也沉着如常:“他們總要磨合一下,只要沒有大問題,就由他們去吧。”

徐教官冷笑:“那就算了。”說完就轉身離開。

容裴重新帶上門。

郝英才搖着手裏的酒,明亮的燈光落在他指間,映得它分外好看。他說道:“以前樂棠摔上一跤你都擔心老半天,今天怎麽轉性了?真的準備把他打包送人?我很喜歡你這個決定。”

容裴也不否認,輕描淡寫地反将一軍:“沒錯,不過你弟弟卡在他們中間,有點難辦。你想幫我就留下來吧,幫我吸引他的注意力。”

郝英才哼哧半天沒擠出話來。

容裴沒再逼進,他調出電視頻道開始浏覽整點新聞。

整點新聞開場是國際連線節目,容裴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副手位置的熟悉身影。那是林靜泉。林靜泉剛剛調任首都就成為了李付鈞的副手,實在讓人大跌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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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付鈞出身以軍勳傳世的首都李家,大局觀極好、推演能力絕佳,偏偏對從軍和從政都毫無興趣。他數十年如一日地把“解密國際風雲”作為唯一愛好,最喜歡做的事是在某國政要繃着臉表示“嚴肅譴責某李姓主持人竊取我國機密”的時候,慢條斯理地開個特別欄目,把一個個細微線索串聯分析,證明給對方看“不是我太強悍,是你渾身破綻”。

李付鈞主持國際連線将近三十年,這期間各國政要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在首都電視臺的地位還是巋然不動,幾乎已經是精神領袖一樣的傳奇人物。

據說某國領導人曾經對自己的情報部門破口大罵:“一群飯桶!要你們還有什麽用?我看電視就行了!”

不過李付鈞的名聲不完全來自于這方面,他的另一個身份也廣為人知:高榮成的岳父。

李付鈞一生只生了一個女兒。他的女兒跟她母親一樣身體孱弱,在二十二歲的時候嫁給了高榮成,二十三歲時生下高競霆,二十六歲時去世,只活了他人生的三分之一那麽短。

早年喪妻,中年喪女,于是在女兒的葬禮上,這個放話說“最瞧不起當衆流淚”的男人第一次在鏡頭前失聲痛哭。

李家和林家是世交,林靜泉早幾年就見過李付鈞,而且通過了李付鈞的考驗,成為了李付鈞的學生。

那時林靜泉對這件事很看重,幾乎要廢寝忘食了。容裴看着不放心,只要一有時間就幫他一起參詳,那段日子忙碌歸忙碌,卻是他們之間相處得最開心的好時光。

第二年林靜泉就告訴容裴:李老認同他這個學生了。

容裴很為他高興,同時也很為自己高興:林靜泉那堅固的心房似乎正慢慢為他打開。

容裴有點失神。

郝英才很快就注意到容裴的異常,往屏幕上一瞧,心裏咯噔一聲:“阿裴……你不是還想着他吧?”

聽到郝英才的聲音,容裴微笑起來:“怎麽會。”劉海的陰影落在他漂亮的額頭上,恰好掩住了他似皺非皺的眉頭,睫毛半垂,眼底的情緒讓人無法看透。

郝英才認識他很多年,始終拿他這種油鹽不進的性子沒辦法。他仰頭灌完杯裏的酒:“沒有就最好,這個李付鈞好像很不喜歡你吧?人家本來就不待見你這個‘孫媳婦兒’,要是他發現你想去招惹他的愛徒,那就不是當衆給你點難堪那麽簡單了。”

容裴說:“我有分寸。”

郝英才看了他一眼,悶頭喝酒。

毛球似乎很不适應這種壓抑的沉默,飛到窗臺上用喙頭梳理自己雪白的羽毛,時不時地轉頭瞅着他們,像是奇怪他們怎麽會突然安靜下來。

——

另一邊的高競霆有點兒發蒙。

徐教官在給樂棠上藥,他怔怔地站在一邊。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樂棠會昏倒,以前容裴也陪他對練過,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事。

看着樂棠肩上淡淡的青紫,高競霆忍不住回想容裴那時候的樣子。

容裴身上是不是也有過這種傷?是不是曾經強忍着這樣的痛苦?……可是他印象中的容裴,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狼狽的樣子。

如果不是那一次容裴病倒在他面前,他永遠都不會去想象與平時不一樣的容裴。

而容裴也永遠不會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

這個認知讓高競霆感到很惶恐。

人的意識往往就是這樣的,當你沒有察覺到某樣東西的存在時,無論它在你面前出現了無數次你都不會注意到它;當你察覺到它的存在之後,就會發現它開始頻繁地進入到你的視線之內。

也許是因為幼年時腦部受過傷的原因,高競霆過去的二十幾年中一直處于“無意識”狀态。然而在就在最近,他那近乎喪失的感知能力似乎慢慢複蘇了。

——雖然容裴承認了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好像并不是真心這樣認為的,否則他怎麽會在他面前掩飾自己的感受?

高競霆小心地問:“徐教官,容裴沒有罵我?”

徐教官斜了他一眼:“我以為你該關心你的小戀人有沒有事。”

高競霆怔怔地看着昏迷中的樂棠。

樂棠是他自己追回來的,可是怎麽想都不對,樂棠倒下時他只覺得震驚,根本沒有其他情緒。如果是戀人之間的話,應該會擔心、憂慮,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那些情緒他統統都沒有。

他看到樂棠倒下時第一時間是讓徐教官去找容裴,生怕容裴會生自己的氣。他不敢自己去跟容裴說,因為樂棠是容裴唯一的弟弟,容裴很疼他……光是想到容裴為了別人來罵自己,高競霆就覺得很難受。

像是有把刀插進了心裏頭,還用力地旋了幾圈,讓他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老疼老疼的。

高競霆迷茫地說:“我不明白……”他據實以告,“我一點都不擔心樂棠,我只怕容裴不高興。”

徐教官說:“你這句話要是讓容裴聽到的話,他一定會不高興。”

高競霆更迷茫了:“為什麽?”

徐教官冷笑道:“他剛剛跟我說他不過來了,你和樂棠磨合一下也好。他很看好你和樂棠的戀情,希望你們能白頭到老。”

聽着徐教官平靜得仿佛只是在陳述事實的語調,高競霆心裏很不舒服。

徐教官說:“得到大舅子的認同,你不開心?”

高競霆如實說:“我不開心。”

徐教官諄諄善誘:“那我再問你一件事,以前容裴不讓你見容樂棠,你忍了下來;如果容樂棠不讓你見容裴,你能忍得了嗎?”

高競霆說:“樂棠不會的!”

徐教官道:“我是說‘如果他會’。”

高競霆想也不想就說:“就算樂棠要求,我也不會答應這種事!”

徐教官說:“所以很明顯,你弄錯了一件事。”

高競霆正要追問,卻聽到一陣咳嗽聲從床上傳來。

是樂棠醒了。

高競霆在某些方面很蠻橫,卻從來不會逃避自己的責任——樂棠是他弄昏的,他要負責!聽到樂棠說‘競霆哥,我想喝水’,他只能中斷對話給樂棠出去倒水。

徐教官深深地看了樂棠一眼,朝高競霆補充道:“順便去廚房帶點吃的上來。”

高競霆說:“沒問題。”

徐教官轉向樂棠:“醒了多久?”

樂棠不說話。

徐教官也不避諱,開門見山地說:“無論我有沒有把事情挑明,他總會覺醒的。你覺得自己有能耐把高競霆迷住,那你就繼續吧。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你哥哥也許是喜歡高競霆的,但是有人——比如說你父親要求他把高競霆讓給你,他才狠下心、咬着牙退讓。”

樂棠不信:“不會的,父親他不會那樣做……”

徐教官冷睨着他:“高競霆人又傻、背景又大,随便哄哄就能對你死心塌地,配你可是剛剛好啊。相反,你哥哥能力出衆,無論怎麽樣都活得比別人好,沒了高競霆也不會怎麽樣。高競霆一直說喜歡你,你哥會有把高競霆讓給你的想法也不奇怪……而且你摸着良心想一下,你覺得你的父親不偏心嗎?”

樂棠怔在原處。

他想到每次父親回到家時自己總是第一個撲上去,別扭的瞿澤偶爾也會效仿,父親往往會親昵地把他們抱起來,任由他們親他的臉。

而每到那個時候,哥哥總是在一邊微笑看着他們,把一聲“父親”夾雜在他們的歡呼裏面。

父親偏心嗎?不,不是!因為哥哥在父親“偏心”前就表示自己并不需要。

——他表示自己不需要,所以他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不需要。

沒有人去深究過是不是真的如此。

樂棠的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疼得要命。在哥哥一次次為他出頭、一次次耐心開導他、一次次把他抱在懷裏的時候,他根本沒考慮過哥哥的想法,也沒考慮過哥哥想要什麽。

他甚至沒問過原因,就自以為是地認為“哥哥希望我做我就做”,而和哥哥的未婚夫交往……

樂棠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不是那樣的……”

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流。

徐教官平靜地看着他:“那麽你是不是該把高競霆還給你哥哥了?”

樂棠一頓,擡起滿是淚痕的臉說道:“徐教官,你這麽急着要逼高競霆成長起來,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徐教官臉上的面具有了一絲裂痕。

雖然那微小的破綻只出現了短短一剎,樂棠卻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訊息:“你不是站在哥哥這邊的,我不會聽你的話。”

徐教官眉頭緊皺,正要說些什麽,高競霆卻已經把捧着熱粥走進來。

發現樂棠臉上挂着淚,他支支吾吾地說:“啊……樂棠你怎麽哭了?很疼嗎?對……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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