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月亮在重重屋檐後露出明亮的一角,踏着沿路店面灑出的黃澄澄的柔和的光的上山途中,她忽然變得感性,心裏也開始想念他。
經過一家出售明信片的店,岑曉走進去,選了幾張,問老板要了筆,就坐在靠近門檻和石階的矮木桌上寫給北京的朋友們。
最後一張,才是寫給顧惟野的。筆尖觸在最上面一條橫隔線的最左位置,千言萬語在腦袋裏面過了一遍,最後反倒不知道該選哪一句寫上去。并不強求,丢開筆,她手裏握着一沓明信片,趕在店面關閉前離開。
等回到旅店,還是沒有一丁點睡意。換上寬松的棉質九分褲,又在t恤外面批了條針織披肩,撿了椅子上的圓形草編墊子,拿着手機坐在公共走廊上。
小旅店位置偏僻,這個季節,整個二樓除了岑曉再沒有其他住客。她無所顧忌地把墊子放在地上,側倚在木欄杆上,雖然能看到下界始終不曾幻滅的幢幢燈火,但除了風和木樓摩擦發出的嘎嘎聲響,與貓踩着客棧中庭花葉經過的細微響動,她并不能聽見下方的半點喧嚣。
孤身一個人的時候,如果有一個人能夠讓你思念,并且你很肯定他也正思念着你,那着實是件無比幸福的事情。
——我和alisa說了我們明年結婚的事,她很開心,說要為你親自設計婚紗。
關閉短信頁面,打開通信錄,當手指觸碰過那一串和他相關的數字,耐心等待他接聽。
“怎麽還沒睡?”他沉如水的聲線沙沙的,仿佛有棱角,有些不像是從遠方傳來的,好似就伏在你耳邊對你說。
“睡不着。”她柔軟地笑了下,“想到國際知名品牌的特約設計師要親自為我設計獨一無二的婚紗,就很興奮。”
“你是她唯一的兒媳婦,這些事她求之不得。”他口氣很理所當然
“不過你好像忘了。”她清了清嗓子,以故意刁難的語氣說,“你還沒向我求過婚,我也沒正式答應過要嫁給你。”
他笑,“這話聽起來像是因果關系。你是要提醒我,我還沒有向你求婚對嗎?”
其實是想到了江穎悅和遲京翊的事,她出聲否定,“我只是在想,萬一有一天我們分手了,或者結婚又離婚了,起碼有些刻骨銘心的事可以留作回憶。”
在電話那頭,顧惟野沉默了好久,“這種事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那萬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呢?又或者我愛上別人了。你會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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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是怎麽了?”他不解,“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岑曉微停滞了下,“也沒什麽,就是很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再回答你。我的堂哥顧行光,本來有一個很相愛的女友。不過因為一些原因,他在數年前神秘失蹤,生死不明。此後她那個女朋友狀況很不好,精神也出了問題,不過還是堅持了下來。”顧惟野說到這裏停了片刻,又告訴她,“這個世界上,誰沒誰都可以活下去,只不過會帶着揮之不去的遺憾。我不會不要你,但如果你非要離開,我大約會……成全你。”就像他小時候,他父親成全了她母親的離開而已。
也許,是她詢問的太認真,這樣的答案實在不像能從他嘴裏說出來的。岑曉消化了好久,感到風忽然刮得有些急了,打了個冷戰,攏了攏不聽話撲到臉上的碎頭發,說道,“我不會離開你的,但假如我像你堂哥一樣遭遇到不好的事情,你不要難過,一點也不要。”如果就像沒有遇見過一樣,是不是就不會那麽難受?
“這個我真的辦不到,你也別太強我所難。好了,不說這些,”他生硬得扭轉話題,打斷她這些無厘頭又讓他感到心不安的假設,“剛才我和alisa通電話,她除了要為你設計婚紗外,還會提前回國。”
顧惟野的母親留給岑曉的印象很健談而爽朗,所以這倒是個好消息。“那阿姨什麽時候回來?”
“大約就在這幾天,不過有件很麻煩的事,她執意要先飛到雲南看你。”
“沒問題的,反正我還要去泸沽湖和香格裏拉,正好可以帶着阿姨去……”陡然想到顧惟野的父親就是在前往泸沽湖時遭遇了不測,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顧惟野的母親會特意在這個時刻選擇來雲南,絕對不會是單純為了看她。
略微糾結了一下,岑曉說,“如果阿姨有祭拜叔叔的想法的話,我會陪她一起的。”
“這個倒不用。”他說,“泸沽湖那邊有戶人家,我父親當年曾經在哪裏住過很長的時間。如果時間不緊張的話,你代我去拜訪一下。”
她答應下來。他又把記憶中村莊的名字和那戶人家當家男人的名字告訴岑曉後,認真囑咐了幾句她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話,挂斷了電話。
**
第二天岑曉和旅行社約定在古城某咖啡館碰面。
開始的時候,對方對她并不是很重視,交談中有意無意流露出的也是一副挑剔姿态。岑曉沒在意,畢竟女攝影師目前在社會上不受重視是切實存在的問題。她所能做的就是通過加倍的努力,獲得甲方肯定。
她把之前和顧惟野談到的,推出女性視角宣傳畫冊的想法,一點點解釋給他們聽。雖然對方開始态度顯得模棱兩可,猶豫不決。但岑曉這套方案已經醞釀得相當成熟,通過繪聲繪色、句句在理的陳述,她最終還是贏得旅行社方面負責人的肯定。
然而出于保險起見,旅行社希望推出兩套并行的方案,之前的保留,再加入岑曉新提出來的第二套方案。岑曉表示同意。
攝影是需要支出大量體力的工作,縱使是女生,沉重器材也不能指望時刻有人幫你拿。于是為了怕自己真的會高反,她特意從商店裏買了瓶裝氧氣,在拍攝的間隙會時不時地吸一些,以維持良好的狀态。
——
麗江拍攝順利結束後,岑曉先是跟随大團隊去了雨崩,等到再回到麗江時,蘇荔蘭恰好也趕到了麗江。
約定好在大研古鎮入口那裏的kfc見面,本來做好了等很久的打算,但沒想到蘇荔蘭和她前後腳趕來。
蘇荔蘭穿着一件妃色的真絲裙子,脖子上挽着一條墨色圍巾,手上拎着一只醬紅色的小巧行李箱出現。盡管臉上挂着巨幅墨鏡,但他燦爛的笑容并不讓岑曉覺得有任何距離感。
她走過來,給了岑曉一個擁抱,“曉曉,好久不見。”松開來,審視未來兒媳周身,最後竟很是不滿地說,“我們家小野是不是天天欺負你,不給你飯吃?你怎麽又瘦啦~”
“沒有啦,阿姨。他對我挺好的。是我自己最近工作比較忙。”她臉紅了,又說,“您沒看見,顧惟野才是真的瘦了。”
“我不擔心我兒子。”蘇荔蘭笑笑的說,“等你們結了婚,有你的照顧,不怕他胖不了。倒是你得好好養養,不然以後生孩子時候可就吃力了。”
“欸,阿姨你說到哪裏去了?”岑曉被說得不好意思,頭簡直都快擡不起來。真是好心急的婆婆。
——
去雨崩之前,岑曉已經退掉了在三哥那裏的旅店房間。目前他跟随旅行社團隊住在古城外面的快捷酒店裏。而為了怕蘇荔蘭住不慣,她特地給她訂了更好的賓館。
蘇荔蘭知道後很推拒,她說自己又不是來享受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寧願和岑曉住得近些。岑曉當即打電話退房,并幫蘇荔蘭定下了自己所住房間的旁邊房間。
如果說之前在大研古鎮和束河古鎮上拍攝時,岑曉和旅行社的拍攝團隊尚處于磨合和熟悉過程的話,那後來在雨崩的過程中,她充分融入,和整個攝制團隊已升級為患難與共的交情。
八月是麗江地區的雨期,看得到最美麗的自然風光。但由于雨崩至今通車不便,十數公裏的路程仍需要靠最原始的方式到達,過程非常的艱辛。
岑曉并不是團隊裏唯一的女性,可卻是表現得最為堅強的。不僅在毅力方面贏得大家贊許,在專業技能方面,以獨特的女性審美視角,将綠色明珠般的雨崩的柔媚表現得淋漓盡致,得到了隊裏幾個資深攝像師的一致認可。
最後,幾乎所有人都很喜歡這個長相可愛、笑容甜美的女攝影師。
故當她提出要帶一個親人去泸沽湖拍攝時,并沒有人提出反對聲音。啓程那天,大家還讓出了中巴車內最好的位置給蘇荔蘭,弄得岑曉和蘇荔蘭還挺不好意思的。
動身前一天,岑曉陪蘇荔蘭逛古城。這裏的商店不少,但是有特色的其實很少。蘇荔蘭大約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最後只在一家商店裏買了一條白色經線,棕色緯線交織而成的男士圍巾。
岑曉聽顧惟野說過,在他和蘇荔蘭恢複聯系後,他媽媽就一直是單身。再聯想到第二天他們要去的地方,那這條圍巾是買給誰的,其實也就不言而喻。
疑問一股腦得湧到她喉嚨口,岑曉幾乎就要開口問出來。
遲是遲了些,但是如能通過這個機會,讓蘇荔蘭和顧惟野這對母子跨越障礙,她願意為之努力。但看蘇麗蘭表情凝重悲郁,她就又把話咽了回去。也許——現在還不是解開謎題的好時機。
旅途還沒開始,機會還多,她并不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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