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魔鬼 地獄空蕩蕩,洛栀在人間

坑爹。

用在這裏, 不可謂不犀利精準。

江白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尴尬,沒吱聲, 默認了。

他上午連着畫了好幾個小時的素描,指頭難免沾上鉛筆的黑灰, 随意一抹,白淨軟嫩的小臉上,從鼻子到臉頰,驀地多了道灰色的污漬。

明明髒兮兮的, 但小孩兒顏值太高, 不經意間抹點鉛筆的灰色在臉頰上,笑得無賴又沒臉沒皮, 可愛得一塌糊塗。

江懷荊被熊孩子套路了本來多少有點憋屈和氣氛,原本稍微教訓他一下,但看着小孩兒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萌态,心直接軟化了。

江懷荊陡然明白洛栀追殺小孩兒半天都沒舍得下去的心境。

小孩兒這麽可愛,得多殘忍多冷酷多無情才會下手打。

偏偏小孩兒不自知,五歲,就開始持靓行兇、賣萌為生。

江懷荊搖頭哂笑, 雖然脾氣全沒了,卻仍是止不住嚴肅地和小孩兒交流起來:“江白澤, 你不道歉嗎?”

江白澤捏着4B鉛筆的手一頓, 笑容痞得不行:“我憑本事坑的爹,憑什麽要我道歉。”

江懷荊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

這熊孩子……

他額頭青筋跳了跳, 真的特別想抽他一頓。

這小孩兒,怎麽這樣啊,暖的時候能把你暖死, 熊的時候能把你氣死。

江白澤壓根沒在意他爹的騰騰怒火,依舊優哉游哉、不緊不慢地道:“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有本事你就坑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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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回去。

坑什麽?

坑爹麽?

小孩兒被同齡人喊爸爸了,便真把自己當爹了。

江懷荊撸起衣袖,特別想把這沒大沒小的小崽子吊起來打,但到底不是那種喜歡暴力解決的男人,默默卷完衣袖,心底嘆息一聲,便也沒怎麽樣。

江白澤看着他爹撸袖子,眉心跳了一下,卷衣袖,分明就是打人的節奏。

江白澤舔了舔唇瓣,也知道把他爹坑着一起去染奶奶灰這事兒辦得有點過火,他琢磨着這頓男女混合雙打逃不掉了,不過,江白澤早在染奶奶灰之前就做好了被抽一頓的準備,帶上他爹,不過是擔心洛小栀太過生氣真不認他這個兒子了,他淡笑道:“想打我啊?”

江懷荊愣了一下。

江白澤無所謂地笑笑:“想打就打吧,反正挨一頓打,換個奶奶灰,也挺劃算的!”

江懷荊:“…………”

這賬算的,不愧是拿過奧數獎的小孩兒。

江白澤已經認命了,便催促起來:“你快打吧,打完讓洛小栀接着打,你們倆夫妻一頓混合雙打,你們倆打完解氣就好,但是你們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剃光頭的,光頭醜絕了好嘛。”

江懷荊看着小孩兒死倔的那麽一副樣子,既無奈又好笑。

這小孩兒,真的主意太大了,想要的就得要到,甚至有點不擇手段、劍走偏鋒。

染發其實真算不上什麽大事兒,江懷荊怕的是這小孩兒以後長歪了,好在小孩兒皮是皮了點,到底還是善良的。

江懷荊嘆息一聲,探手過去。

江白澤看着他爹的大手探了過來,便以為是要動手了,沉默着閉上眼睛,任人宰割。

江懷荊的手落在小孩兒秀氣白嫩的臉頰上,把他臉上不小心沾到的黑灰擦了擦,因為指間幹燥,擦得并不幹淨,便只能把擦拭的動作一遍遍重複。

預期的巴掌和疼痛沒傳來,相反,落在臉上的指頭,溫熱又溫柔。

江白澤微訝,鴉羽般的長睫抖了抖,徐徐睜開眼簾。

淺金色的陽光下,染着銀灰發色面龐立體英俊的男人微微欠身,探出白皙修長的指頭細致地擦拭着他的鼻梁和臉頰。

看上去冷酷不好接近的男人,因為專注于一件事,說不出的溫暖和溫柔。

江白澤正坐在畫架前的小椅子上畫畫,從他的的角度,看他爹,是仰望的,于是,他就見到對方岑黑雙眸倒映出一個小小的他,對方略有些粗糙的指尖反複在他臉頰和鼻梁停留。

他陡然想到他因為畫畫染黑的指頭,一時間怔怔地恍神。

江懷荊仔細把小孩兒臉頰擦幹淨,确定小孩兒小臉蛋重新恢複白皙幹淨,這才撤開指頭,冷淡提醒道:“以後畫畫的時候別摸自己的臉,蹭得臉上髒死了。”

江白澤微愕,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接着畫他的蘋果。

畫着畫着,心底莫名不舒服。

江白澤年紀雖小,但心底有杆秤,誰親誰疏一清二楚,這個他一年都見不到幾次的爹顯然不屬于他覺得親密的人,坑就坑了呗,不熟,澤爺壓根不在乎,他對坑爹這事兒一毛錢感覺都沒有,他唯一在乎的是洛小栀,把江懷荊坑去做頭發也不過是因為洛小栀那句“你要是一個人去染奶奶灰你就不是我兒子”。

可現在,他想到他替他結的弄頭發的賬單,想到他蹲下身給他系鞋帶,想到他照看他洗澡,想到他教他畫蘋果,以及……此刻替他擦拭臉上髒污。

江白澤頂得住對方的疏離冷漠,卻頂不住對方的溫暖溫柔。

他擡手,打算揉揉臉蛋糾結一下,轉而看到手心一手的黑灰,又悻悻作罷。

他一面拿起鉛筆在素描紙上勾勒着,一面拽得不行地開口:“對不起啊!”

江懷荊抽了張濕紙巾把手擦拭幹淨,就坐在沙發上看書順帶着照看小孩兒,聽到這麽別扭又冷酷的一句道歉,驚愕地望了過去。

小孩兒依舊毫不在乎地畫着畫,唯淩亂的線條洩露出他的心事。

江懷荊無奈好笑,這小孩兒的性格,真的……說頑劣也确實頑劣,說懂事也确實懂事。

不僅如此,他還有點傲嬌跟別扭,道個歉也是酷得不行。

江懷荊從書本裏擡頭,冷靜地用他之前的話回擊道:“不是說憑本事坑的爹麽?”

江白澤嗓音稚嫩卻淡漠:“我不是為這個道歉。”

江懷荊但聞其詳:“哦?”

江白澤聲音沉悶地道:“我不該騙你的,洛小栀根本不準我染奶奶灰。”

江懷荊嘆息一聲,道:“這事兒,說起來我也有責任。我沒有任何帶小孩兒的經驗,而且這些年忙工作,根本不了解你跟洛小栀到底是怎麽過的,又想着以後和你處好關系,所以處理事情的時候有些沒把握好分寸。”

于是,讓小崽子奸計得逞。

江白澤見他爹雲淡風輕地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真覺得這人挺爺們的,辦的都是人事兒。

旋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因為江懷荊笑了一下,摸了摸鼻子,道:“我現在擔心的是,洛小栀待會兒下樓,抽我一頓!”

江白澤一頓哈哈大笑,再看江懷荊,登時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江白澤之前一直跟他爹說的都是些很溫馨的畫面,唯此刻,感覺混熟了,就吐槽了起來:“我跟你說,洛小栀超兇的。”

江懷荊倒是不覺得,但自己面前的洛栀,假得要命,江白澤面前的,顯然才是真正的他,他漫不經心地道:“是嘛?”

江白澤幽幽地道:“地獄空蕩蕩,洛栀在人間。”

江懷荊:“……………………”

小孩兒各種網絡梗信手拈來。

江白澤想到之前被洛栀折騰得經歷,渾身一抖,他龇了龇牙,道:“她就是個魔鬼。”

江懷荊:“……………………”

你這樣吐槽你媽媽好嘛!

江白澤抱怨了一通,眼神又充滿了溫柔:“不過,你也別怕她,她就是個紙老虎,也就看着兇,她想打你的時候你就躲,她打不到你就不會打你了。”

江懷荊沉默不言,卻敏銳地察覺到小孩兒是在安慰他。

因為小孩兒覺得坑了他,所以道歉了,還幫他想辦法解決這事兒。

江懷荊語氣天高雲淡:“沒事,她基本不會打我,我根本不怵她。”

江白澤瞥了他一眼,想到他每次提到洛小栀的時候他爹自行降智的行為,自然一個字都不信:“得了吧,你一看就是個妻管嚴屬性的,那種感覺我懂,你不用在我面前僞裝自己。”

江懷荊:“……………………”

你到底對我有怎樣的誤解。

江懷荊無奈極了,他其實也想當個妻管嚴,關鍵某人對他毫不在乎,不論他幹出什麽,她都不聞不問。

結婚五年,形同陌路。

也就他和洛栀了。

江白澤轉而卻想到了其他的,他垂下眼簾,聲音柔軟:“雖然洛小栀每次都說要抽我一頓,但……真的沒抽過我一下。”

略一頓,又道,“當我媽媽真的挺辛苦,也難為洛小栀了。”

江懷荊第一次聽到小孩兒說出這麽柔軟的話,有些訝異,卻也能分明感受到他對洛小栀的愛。

小孩兒能長得如此聰明優秀,洛栀付出的是五年多的時間和精力。

時間才是這世上最寶貴的不可再生資源。

母愛是真的很偉大。

江懷荊嗓音溫淡:“你以後乖點啊!少惹你媽媽生氣!”

江白澤“哦”了一聲。

恰在此時,洛栀從樓梯口緩緩走了下來。

重新換過一身衣服的洛栀,內斂了剛才的生氣和暴躁,笑容甜美極了。

江懷荊看着洛栀鎮定了下來笑容溫雅甜美的樣子,陡然意識到江白澤那種不論碰到什麽都特別平靜對待的氣場是被誰□□出來了。

小孩兒跟她媽媽,何止是樣貌的相似,行為處事也是如出一轍。

江白澤看着端着一副甜美笑靥的洛栀,心肝脾胃腎都是顫的。

不會吧!

這麽快就想好怎麽折磨我了。

洛栀掃了一眼客廳內相談甚歡的那對奶奶灰,心底琢磨着,這兩人,什麽時候搞在一起這麽親密無間了,還一起染了個奶奶灰出來,也是呵呵了。

洛栀或許治不了江懷荊,但是江白澤還是能治一下的。

她笑容甜美極了,聲音溫柔得跟個抹了蜜似的:“寶寶,快過來,我從上海回來給你帶了禮物,我拿給你一下。”

這禮物,我可以不收麽!

澤爺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透着抗拒,洛栀就是那種笑得越好看心底越猙獰的神奇女子。

江白澤覺得自己要是開個陰陽眼,絕對能看到他媽媽身後,一個巨大無比的魔鬼揮霍着魔爪。

江白澤到底不敢忤逆洛小栀,要是忤逆只會更加凄慘,他嗓音沉悶地“哦”了一聲,站起身腳步灌鉛般沉重地往樓上走去。

路過江懷荊的時候,小孩兒低低咕哝了幾句。

他嗓音壓得很低,吐字又刻意含混,江懷荊一時間沒聽清小孩兒說了啥。

等到反應過來,小孩兒已經開始上樓了,他想到小孩兒那兩句話,好笑地搖搖頭。

小孩兒念了兩句詩——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看來小孩兒是抱着董存瑞炸碉堡的悲壯心态上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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