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姐弟

“走嗎?現在好像快九點了,太陽好大。”顧青書拍了拍自己的衣裳,先一步走到自行車邊兒跨坐上去,然後雙手拍了拍前面黑色的坐墊,眼巴巴的用那雙眼尾上揚的漂亮眼睛看着金潛,招呼金潛騎車。

金潛擡手看了一眼手表:“嗯,是有點晚了,本來打算九點就該到家的。”

一邊說,金潛一邊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任勞任怨地将腳踏用腳背轉了一圈,便馱着後座的少年又踏上了回程的路。

顧青書手又習慣性的抓在金潛坐墊下面,但金潛沒騎兩步路,就又反手回來,捏着他的手,聲音從前頭不悅地傳來:“抱着。”

顧青書頭發被曬得暖烘烘的,淺茶色的瞳孔被濃密的睫毛塌下去蓋住,不一會兒就有些困了,原本因為金潛身上全是汗而不願貼上去,現在也算不得什麽難題,額頭抵在了前面少年的背上,鼻尖滿是對方獨特又并不難聞的汗味……

“困了?”金潛頭也不回地問。

顧青書在後面輕輕‘嗯’了一聲:“你說要很早來接我,我四點就醒了。”

金潛感受着身後的少年一點點靠近自己,一點點将身體貼近,盡量選擇平坦的土路騎行,然而能夠符合金潛要求的平坦土路根本沒有幾處:“我說的是七點過來接你,你四點醒跟我有屁的關系。我看就是因為要回去了,所以緊張是不是?”

顧青書沒說話,金潛耳朵努力捕捉周遭一切聲音,終于聽見了身後有棒棒糖和牙齒相碰撞的聲響。

“青書。”金潛深邃的眼睛看着前方。

“幹什麽?”

“學費不夠的話,我爸說他那裏墊着。”

顧青書眼簾依舊耷拉着,像是一簇嬌貴的鈴蘭:“我自己存的應該夠了。”顧青書有存錢的習慣,一毛一毛的從小學就開始攢錢了,如今數目也頗為可觀。

“嗯,都行,反正到時候我會跟你一個寝室。”金家少爺篤定地笑了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而後又說,“本來今天你二叔借了我家的車,說是要回來接你,結果一大早我家車就沒了,他卻到現在還沒來。”

顧青書也笑了一下,習慣性的說:“正常,大概是開出去炫耀了,開車的話去市裏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估計是去走親戚了,大概晚上才會想起來要接我。”

“他們在市裏有什麽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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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書想了一下,說:“不太清楚,感覺不是什麽正經親戚,但是聽說對方是市裏做水果批發生意的,有些錢呢,我二叔那個人你知道的,一直覺得在廠裏接爺爺的班耽誤他掙大錢了,他是當年也是高中生呢,知識分子,差點兒就要交換出國學習的,在家裏一直表現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瞅見他就煩。”

“哈哈,你二叔我看是眼高手低,做生意哪有那麽容易的?現在我看就電腦那些個東西有點兒意思,搞水果批發有點難,想要學習人家的手段,人家教不教他都是兩說。”金潛語氣略有些輕蔑。

顧青書聽見金潛這些話,嘴角也勾着微笑,語氣都甜了幾分,真情實感地誇道:“金哥好厲害,什麽都懂。”

金潛‘啧’了一聲:“別拍我馬屁,我随便一說罷了,我爸還叫我要跟你學習呢,等上了高中,青書好好學習,我有什麽不懂的還得問你。”

顧青書‘哦’了一聲。

“哦什麽哦?還有,胖子和我又得了十六張電影票,晚上去把它賣了吧?”

金潛一個廠長家的公子,吃穿用度哪個不是最好的?還缺倒賣電影票的那些錢?顧青書知道這是金哥和胖子在幫他,他既答應了大姐不能不勞而獲地欠別人什麽東西,那麽稍微付出一些勞動賺來的錢應該可以吧?

“謝謝。”顧青書算了一下,電影票現在原價賣五毛一張,他這電影票都是不要錢來的,但在電影開始前可以賣一塊錢一張,電影還有幾分鐘開始的時候,就賣四毛一張,運氣好的話這就是十六塊!差不多相當于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資了。

兩毛錢可以買一個大包子,五毛可以在食堂吃一頓正常的套餐,一天的生活費大概在一塊錢以內,可即便這樣顧青書算了算,也十分清楚自己要想平凡又安穩的讀完高中去考能領獎學金的大學,靠自己絕對不可能,家裏也沒有什麽指望……

顧青書忽地擡眸,看着金潛的背影,随後深吸了口氣,患得患失般從身後抱着金潛,雙臂環着金潛那緊實結實地窄腰,手指交疊,一時也不在乎金潛身上的汗了,親密無間地依靠上去,舌頭卷着口腔裏青蘋果味的棒棒糖,哪怕即将要回到那個烏煙瘴氣的‘家’裏去,也眸色淡淡的,覺得沒什麽可怕的。

田間的大喇叭廣播忽地響起早間歌曲,是老狼的《同桌的你》,自行車上後座的少年立即跟着唱起來,前面兒騎車的金潛聽着身後輕聲和着的聲音,笑出一口大白牙來,下一秒就跟着一塊兒哼唱,兩道旁的蟬鳴鳥叫像是也成了他們的伴奏,滿眼的盛夏似乎這個時候拉開序幕。

越往縣城走,越是能碰見不少買完菜回鄉下的老農,每個人都認得縣裏學習第一名的顧青書,也認得廠長家的公子金潛,這兩人一路上碰見一個伯伯嬸嬸就要打一個招呼,碰見個爺爺奶奶也要笑着問好,等到了顧青書家那藍色的院子門口,兩人臉都要笑僵了。

但金潛這邊車子都還沒有停穩,後座上的顧青書就立馬從後座上跳了下去,邁着一雙筆直漂亮的腿就立馬往家裏走,一邊回去一邊還很敷衍般,頭也不回地對接送自己的金潛擺了擺手說:“我書包先放你那兒,還有,別跟進來。”

“誰還稀罕跟你進去啊,我回家了,吃完飯再來。”金家公子說着,當真是給予顧青書百分百的自由,放這總病歪歪的小狐貍回家去。

而少年們在門口說話時就被屋內人聽到聲音,顧青書也如願剛站在小樓門口,木門就被顧英紅從裏面忽地打開:“青書!”

顧青書一看是顧英紅,眼睛都亮了,瞬間像是後背都開滿了鮮花似的乖巧地撲上去:“大姐!”

顧青書今年十六歲,七歲才開始讀書,直接跳級讀的二年級,後來總是讀半年休學半年,而休學之時的讀書學習大部分由大姐顧英紅輔導,大姐出去打工嫁人了以後,才全靠自己了。可以說,顧青書就是大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從小小的一點點,需要姐姐牽着手的小團子模樣,長成現在大孩子的樣子,姐姐顧英紅功不可沒。

這是時隔大半年的一次見面,不是什麽過年,也不是什麽特別的節日,可卻讓十六歲的少年光是看見從家裏出來接他的姐姐,就瞬間感覺今日才是團圓的日子才對,笑嘻嘻地挂在大姐脖子上撒嬌。

顧英紅半年沒見着小弟,把人拉進屋子裏後,就直接往二樓上去,準備去小弟的房間,不打算在一樓大廳逗留。

兩人手拉手上樓的時候,一樓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嗑瓜子的顧家老太太嘴裏忽然聲音不大不小地嘟囔:“怎麽又回來了。”

顧青書微笑着全當沒有聽見,顧英紅原本都走到樓上去了,聞言猛地又高聲怼了回去:“這房子是爺爺的,爺爺說了這房子以後要給青書,他不回來回哪兒去?!”

樓下看電視的奶奶很久沒有被人這麽當面剛過,立即嗓門比誰都大的站起來,掐着腰指着樓梯罵:“顧英紅你跟誰說話呢?!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有你這麽跟奶奶說話的?!怪不得才嫁出去兩三年呢,男人就不跟着回來過年了,一個個的,跟你們那不要臉的媽一個德行,統統都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遲早要糟報應!”

老太太越說越氣,把自己氣地捂着心口就又一屁股坐回木頭沙發上,捶胸頓足地哭道:“可憐我的兒,我的建富,就是被那個死女人克成這樣的!我可憐的建富哇。”

顧建富,顧青書和顧英紅姐弟兩個的爸爸,只是這人從獄裏出來後基本沒怎麽回過家,回來也是在老太太那裏拿錢,然後就沒了蹤影。

聽總去市裏的金家司機王叔說,偶爾夜裏能看見顧建富穿着五六年前的衣服坐在街邊跟乞丐一塊兒喝酒,喝得六親不認,只認酒。

說來也是奇怪,顧青書竟是一次都沒有碰見過這位傳說中的爸爸,一歲的時候,爸爸剛進去,就算是那個酒鬼當年抱過他,哄過他也不記得了,五年前顧建富出來的時候,他在老家,因此也沒有碰見,老天爺大概也還是憐惜他的,所以現在這麽個可能都不算是人的人,看都不讓他看,真是有心了。

聽見樓下竟是越來越罵地肆無忌憚,顧英紅忍不了,非要下去跟那不講理的老太太好好掰扯掰扯,以為顧建富是個什麽好東西嗎?!什麽都不是!還什麽可憐的兒子,四十多歲的人了,出來都五年了,有什麽不能重新開始的?!成天只知道喝酒,緬懷過去,什麽都不管,只知道跟她要錢添亂,還不如從來就沒有這個當爸爸的。

只是顧英紅氣得胸膛起伏了好幾下,到底還是被小弟拉了回去,只見小弟像是聽習慣了一樣,一點兒都沒有生氣的樣子,好脾氣得很,怎麽被埋汰了還能笑得這樣好看呢?以後出去上學,出去上班,可怎麽辦?

姐弟兩個在顧青書的房間床邊兒坐下。

這小房間小得有些過分,床腳堆滿了雜物,落腳的地方都只有零星幾處。

牆壁斑駁,窗戶上糊着報紙,床鋪即便換了被褥,也陰涼潮濕,只是在這間房間住了一晚上,兒子就鬧着說要回家,說這裏不好那裏不好,半夜冷,窗戶還嗚嗚的響,可……這裏她的青書一住就是十幾年。

顧英紅雙目含淚地看着小弟,上下打量了好久,看小弟那溫柔漂亮的眼睛,看小弟比女孩子都要細的胳膊,一時咬了咬牙,說:“青書,今天就跟姐走吧,到姐家裏去住,你現在要上高中了,營養要跟上才長得能跟金潛那孩子一樣高,以後每天早上姐姐都給你煮兩個雞蛋,不然你看你……怎麽好像風一吹就要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切的苦難都算不得苦難,因為有金哥和胖子~哦,現在又來了個高醒這個挖牆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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